一
田恬来找我时，我才知道那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今天我又跟周扬表白了，但还是被他拒绝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田恬。她和周扬表白失败来找我做什么？田恬红着眼继续说：“第一次拒绝的理由是，他妈妈要他好好读书，不准他谈恋爱；第二次拒绝的理由……”她垂下头，“他说，他只喜欢你……”听到这句话，我忽然觉得脸上燥热得很。见她一直低垂着头，我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知道是高兴、惊讶、难受还是恼怒，总之，当时的想法是：冷静下来！我用自以为很平静的声音问她：“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她忽然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徘徊，踌躇了一会儿，干脆转身离开回到教室。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荒唐，有些生气：自己表白被拒了，找我做什么？还有什么是只喜欢我，所以不能和田恬交往？敢情那些“流言”不是别人乱说的，而是周扬自己说的？我心里乱糟糟的，都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无意间瞥见不远处的周扬，按捺不住情绪的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满意地看见他眼中的愕然，便转身回教室了。
老何正在讲解方程时，我的后背被人戳了一下，趁老何没往这边看，我飞快地转身，接过后桌传来的纸条，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在课桌下悄悄打开：田恬被周扬拒绝了，哭了快一个下午了。你回个纸条让周扬道歉！落款的是平日里和田恬玩得好的几个女生。
真是好笑！她被拒绝，凭什么让我写纸条要求周扬道歉！幼稚！灭绝师太的数学课我可不敢传纸条，把它扔在一边，我继续做听课笔记。
谁想一下课，她们几个就过来了，直接问我为什么不写纸条。
“我不想写。”
“田恬都哭了快一下午了。周扬太过分了，田恬哪儿配不上他了。反正周扬说是因为喜欢你才拒绝田恬的，你写个纸条让他给田恬道歉。”
“我就不明白了，这又不关我的事，我跟周扬又没什么关系……”
“哪儿没关系了，他喜欢你啊！”
我无言以对，心里感到阵阵无力，禁不住她们的软磨硬泡，就答应了。正好看看周扬是什么反应，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说。
周扬你和田恬道个歉吧。方梓妍。
她们拿到纸条后就赶紧去找周扬了。我远远地看着周扬打开纸条，抬头朝我望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忽然有些气短地回头，天呐，我都干了些什么？
二
我和周扬没说过几回话，真的。零星的几次对话都是因为出黑板报才发生的，除此之外，真的没有。
但是，他总是无处不在。
去年开学第一天报到，我正在讲台边填表，刚一抬头，就看见他从教室的后门进来。一身休闲打扮，干净利落的短发，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他身上。这样的情景成了我此后想起他时，最暖心的画面，也许是当时的阳光正好。
自开学一见后，两年的时光里，我坐在教室前排，他坐在教室后排，隔着将近一个教室的距离，每次回头都恰好看见他望着我的眼神。而我每次都假装淡定地回头。心里总是不确定地想，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巧呢？在每次课堂上，就似约好一般，总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而每次回头，正好望进他的眼睛，怎么就这么巧呢？
直到……
“苏墨，快出来，隔壁班的方梓妍过来了！”刚路过十一班，里面就传来男生们的呼喊。这样的情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皱着眉，不敢看十一班教室里的情况，快步走回教室。看来以后要绕远路回教室了。
我不认识苏墨。这样说也不恰当，至少我能把名字和人对上号；也收到了两次他写的“信”，虽然我没看就塞回传信人的手里；每次路过十一班就被他们班的男生起哄，以至于下决心绕道。但也仅此而已。
又是周五，我和班上几位女生一起出板报，周扬和肖承过来帮忙，其实他俩也就帮忙画个线条。六点多了，其他人都走了，剩下我完成最后一个版块的文字。我知道，周扬还在，每次都是他陪我到最后，默默地在后面送我到路口，然后再回家。
“你和苏墨认识？”身后传来周扬的声音，手中的粉笔不禁停住，我头也不回：“不认识。”
“哦……”
教室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粉笔在黑板上跳动，一声一声，落在我心里。“写好了，回去吧。”我转身对周扬说。他点点头，默默地看着我收拾东西，跟着我一前一后地离开教室。
从学校到我家，只有几分钟的距离，当初就是因为近才选在这里读书的。每次在这样的暮色下，周扬走在我后面，总觉得特别安心，有丝丝的甜蜜缠绕在心底，期待他能和我并肩而走，一路说笑，可又害怕他真的和我并肩而行。
我猜他心里对我是有感觉的，不然又怎么会每次回头都能看见他的眼睛，又怎么会陪我出板报到最后，在这样的暮色下陪我回家。
可是如果他开口……
三
刚到教室，田恬就拿来了一张纸给我，“方梓妍，你看看写得怎么样。”我接过，原来是一首诗：
《我想你》
我想拜托云朵
代我捎句话给你
可是云朵说
风太无情
不知会把它吹向哪里
我想拜托飞鸟
代我捎句话给你
可是飞鸟说
天空太广阔
无处寻找你留下的痕迹
我想拜托鱼儿
代我捎句话给你
可是鱼儿说
溪流太执着
它只回到海洋的怀里
我想拜托月亮
代我捎句话给你
可是月亮说
星空太璀璨
不知哪一颗是你
我只有一句话
想要说给你听
可是
怎么也传不到你心里
“谁写的？”
“你猜。”田恬神神秘秘地说。
“这么多人，我哪猜得出。我都不知道我们班居然还有人会写诗。”
“算啦，告诉你，周扬写的。”
“他写的？”我心里忽然觉得不真实起来，他还写诗？可又不安起来，他这是写给谁的？“你从哪儿弄来的？”
田恬边欣赏边告诉我：“有人在周扬的课桌里发现的，唉，写得太伤感了。”我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儿，又听见田恬说：“我猜肯定是写给你的！”
“我？怎么可能？”心里忽的紧张起来。
“我跟他表白的时候，他拒绝我的理由就是喜欢你啊，肯定是写给你的。”
“他都没跟我表白过。”我嘟囔着。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啊？哦，没什么。”
“我们打算把这首诗抄在黑板上，看看周扬是什么反应。你的字好，你来写。”
“我才不要写，要写你们自己写！”我赶紧摇头，这种事我才不要做，谁知道又会传出什么“谣言”。任田恬和其他人如何劝说，我都不答应。她们没办法，只好另找人把诗抄在黑板上，还在一边翻译成英文。我坐在座位上，有些不安的期待，周扬会是什么反应呢？忐忑的心情在快上课时，随着周扬的到来心底一片空白。
“周扬，那不是你写的诗吗？怎么都到黑板上了？”有人在大声地叫他。周围发出哄笑声。我忽然回头，看见周扬微红的脸。
他正深深地看着我……
四
当有人告诉我，周扬喜欢我时，我心里是怀疑的；可当班里的“流言”愈盛时，心里竟忍不住感到欣喜；当田恬的事发生后，我虽然有些恼怒，其实也不知道在恼怒些什么，但有种理所当然的甜蜜。
现在的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周扬喜欢我”的“流言”，也隐隐地期待着这样的“流言”能一直传下去，就像上课时，每次回头都能看见他的眼睛正望着我。可是谁又能想到校舍要翻新，我们整个年级都要到另一个学校借读一个学期。虽然还是同班，还是一样的老师，可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周扬变了。
上课时，我回头还能看见他的眼睛正看着我，可是现在放学后回去，他很少在后面跟着我了，课间人也不知去哪儿，成绩急剧下降。听田恬说，对面教学楼有个和我们同一年级的女孩子，成绩好，长得又漂亮，周扬正在追她呢！
我不知道这些消息是否真实，也无从确定它的真实。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隐隐有些失望与难过，可是他又是我什么人呢？
“方梓妍，你不喜欢周扬吗？”田恬问。
“不喜欢！”说出去的话是如此的斩钉截铁，只有我心里知道并非如此。
“搞不懂你们，明明互相喜欢吧，却都不向对方表白。你就应该像我这样，干脆直接，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算了！”田恬现在成了我的好朋友，我虽未跟她说过有关周扬的秘密，可是她知道，大概也知道我为什么不表白，所以鲜少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周扬在追求别的女孩子啊，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田恬，周扬的事与我无关。”刚说完，就看见那几个女生又过来了，田恬有些害怕地靠近我。
“你就是方梓妍吧？”其中一个高个儿的女生问道。明明知道我就是方梓妍，在校门口都堵了好几回了，还这样问。我腹诽着，却不说话。
“我警告你，你最好小心点，不然我们把你的自行车给砸了！”我还是不说话，天知道我什么时候得罪她们了，被她们威胁了好几次。
“如果你不懂味的话，什么时候被打了，可别怪我们！”田恬被这句话吓着了，红着眼不敢看她们。我按捺住心里的烦闷，不说话。她们根本不敢动手打我，不然就不会三番两次来警告，却不动手。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一句话也不回，任她们发出警告。
“谁让你们欺负我表妹的？！”身后传来徐湛的声音。他走到我身边，对着她们说：“我不打女人的，但是如果你们敢动我表妹，就别怪我不客气！”徐湛平日里有一帮玩得好的兄弟，很多人都怕他们。那几个女生一见徐湛出现就赶紧走了。
“她们怎么要欺负你？你也不告诉我。”徐湛好心地问道，可是我心里忽然觉得很委屈，朝他吼道：“关你什么事？”
被恐吓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那么多人知道，可是周扬却什么也不知道……
五
“梓妍，快出来！”柳柳在教室门口对我招手。
“怎么了？”
“梓妍，这是我们班长苏墨写给你的信，他就想和你交个朋友，你看看吧。”
“柳柳，你也知道，他前面写过两次……”话未说完，就被柳柳打断了，“这次不一样，他只是单纯地想和你做个朋友。你收下吧。”苏墨这样的做法让我更讨厌，都已经拒绝了还写，而且还让我儿时的好友送过来。
“梓妍，你怎么就不接受苏墨呢？我们班好多女生都喜欢他，可他偏偏只喜欢你。”柳柳说着把信塞给我就赶紧跑了，“好好看，他等着你给他回信呢！”
我只好拿回去。信的内容和以往差不多，只不过采用了迂回策略：先做个朋友。我抽出一张信纸，拿起笔，真想回他一个：我真的和你不熟啊！想了想，还是认真地回了一封信，让他死心吧，对大家都好。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刚下课，老班就过来了：“方梓妍，到办公室一趟。还有田恬也过来。”我和田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老班的神色不是生气，但又挺严肃的。
刚进办公室，老班就拿出一张被烧了一部分的信纸过来。
这不是我写给苏墨的回信吗？
“这是你写的？”
我点点头。
“怎么回事？”看老班的神情就知道不是生气。“老师，你应该也看了这封信，今天苏墨写了封信给我，我只是写了封拒绝信给他。”
听了我的话，老班的脸色更平和了，“方梓妍，你的成绩很好，不要被这些事耽误了学习。今天的事你做得很好，早恋真的不适合你们。”
“嗯，我知道。”
“老师，这封信怎么在你这里呢？还被烧了一角。”田恬在一边问道。
“有人送过来的，说是在楼下看见苏墨在窗边烧这封信，还没烧完就被他扔了下来，好奇就捡了送到我这里了。”
“原来是这样，那老师，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嗯，去吧。”
走出办公室我才松了一口气：“田恬，幸好写的是拒绝信，不然今天就惨了。”
“是啊，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多事，送到老班这里来了。”
借读的日子一点也不美好，出现的麻烦太多。可最让我烦心的，是周扬对这一切都不知道。也许……回到学校后，一切都会回到原点吧。
六
“When your dreams come alive you're unstoppable.Take a shot chase the sun find the beautiful……”铃声响起，我急忙跑进房间。
周扬来电。
“我现在去接你？”周扬在电话那头问道。
我一看时钟，四点半。“我刚洗完头发，还得吹一吹，晚点再来吧。聚餐的时间是六点，现在还早。”
“那我五点过去接你。”
“嗯。”挂掉电话，我已经可以很坦然地和他说话了。
寒假刚回来。田恬就给了我电话，让我去参加同学聚会，我说考虑考虑。说实话，这几年的同学聚会我一次也没参加。可是，昨天下午却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明天的同学聚会，你会来吗？都六年没见了。十班，周扬。”我瞪着这条短信，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直接给田恬打了个电话：“周扬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怎么啦？他给你打电话了？”
“打了，不过我没接到，但是他发了一条短信，问我去不去参加同学聚会。”
“那你明天来不来？”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他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
“不是我说的，是小云问我要的，应该是她告诉周扬的。”
“算了，就这样吧，聚会的事情晚上给你答复。”
翻出周扬的短信，我慢慢地回道：“我刚回家，还不确定明天是否有时间，再说吧。”点击发送，一条短信又跳出来了：“那我晚上打电话给你。”我愣愣地看着这条短信，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咆哮：不要打电话给我，我不想去。
可是晚上再接到周扬和田恬的电话后，我还是答应去了。
五点整。周扬准时在路口接我。刚到车前，周扬已经打开车门让我进去。我对他笑了笑，上车。等他进来后，忽然觉得很尴尬，正不知该说些什么，田恬的电话打来了，让我坐周扬的车先过去，她待会儿就到。
“她怎么说？”
“她说让我跟你先过去，她待会儿就到。”
就这样冲淡了尴尬的氛围，两个人也开始说上几句话。我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房屋，忽然想起在读书时，一个学期里我跟他说的话都没有此时来的多。原来一切都是那么的平淡无奇，曾经的一切就如窗外的景色快速飞逝，模糊不清。现在的周扬，真的不是原来的那个周扬了。
到梦之岛后，已经来了些人，大家互相寒暄。周扬和班上的男生聊着，田恬带着我和班上的女生打招呼。虽然面上热情，但终究有些多年不见的距离感。直到几杯酒后，才真正热闹起来，回忆起当年读书的事情，恍然间一切似在昨日。
“你别说，当年你们说我们三个长得矮，现在可是轮到我们嘲笑你们了。”唐浩举着杯笑道。
“我们那是发育早，结果被你们给后来居上了。”肖承也笑着敬了唐浩一杯。
“不过真没想到，陈颖竟然和你肖承结婚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听明子提到自己的陈颖，在肖承旁边抱着孩子羞涩地笑着。
“这有什么，咱们班当年有好几对，我和陈颖在一起又不是什么意外的事。”肖承倒是坦然。
我和田恬在一边吃着东西，偶尔也插几句，周扬恰巧坐在旁边，时不时给我们添菜加汤。
“要我说，最怂的还是周扬，”唐浩在一旁说道，“你当年喜欢方梓妍，全班都知道，偏偏还不跟人表白，我们在一旁都急得半死。”听到这话大家都笑开了。我也只好跟着笑，没看周扬此时的脸色。
“就是，”小云在一边附和着，“你们还记不记得周扬写给方梓妍的那首诗，人家方梓妍都把它抄在黑板上了……”
“谁说的是我抄的，明明不是我。”本来已经很尴尬的我听到小云这样说，赶紧出来澄清。
“不是你抄的，那是谁抄的？”肖承很意外的问道。“都说是你抄的。”
我看了周扬一眼，他也是一脸意外。“怎么可能是我抄的，你们问田恬。”大家看着田恬，田恬赶紧摇头。
“那是谁抄的？难怪我总觉得奇怪，你怎么会把我想你写成I want you 呢？英语老师看到了，都要气死去。难得一个英语成绩好的，居然翻译成这样。”周扬话一说完，大家都笑了，转而问田恬是谁抄的，话题也就慢慢被扯远了，聊起了当年的糗事。
我心里因为他人把有关周扬的事扯了出来，忽然觉得一切也不过如此。原来，青春的回忆是可以变成他日的笑料，并不尴尬。
饭后，KTV。周扬过来，坐在我旁边：“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
“你以前都没来？”我诧异。
“没来。在家里呆的时间短，也不是很想参加。”
“嗯，我也是。”
“怎么不去唱歌？”
“五音不全，就不污染大家的耳朵了。”
“其实……那首诗确实是写给你的。”
“嗯？”我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
“就是他们说的那首我想你。当年对着别的女生可以侃侃而谈，面对你总是不知道说什么，怕说错话，怕惹你生气。”周扬靠着沙发回忆道。
“所以，当年班上传的那些流言都是真的？”像是要确定一个答案一般，我问道。
“田恬没告诉你我拒绝她的理由吗？我告诉过所有人，只是没对你说。”听到这样意料之中的答案，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我忽然开起玩笑：“你知道，你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嗯？”周扬不解地看着我。
“就是因为你这么说，我被很多女生嫉恨，还被人恐吓要打我！”我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我太亏了，没有早恋过，居然还碰上了这些事……唉……”
“我的错。”周扬似乎也轻松了很多，“那我走了之后，你的危机也解除了吧？”
“说到这个，我还想问你，怎么就突然走了呢？还有一年才毕业呢！”
“当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我无心在学校里呆着，后来就干脆走了。”周扬的声音里有回忆那些过往的低沉，但很快又恢复了：“你不会是在毕业照上没看见我，才知道我走了的吧？”
“哈哈……怎么可能，那么多女生念叨你，我就算不知道也知道了。”
……
曾经的说不出口
再见时
却可以相谈甚欢
不是重新来过
而是
轻舟已过万重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