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没有爱情的婚姻
在我有限的童年记忆里，“父亲”二字好像是个若有若无的词，他不在，我好像不曾失落过，不曾疑问过，他在，我好像也没有特别欣喜若狂过。我是南方人，父母都是农村人，母亲家里兄妹四人，她排老二，小时候出疹子高烧不退，烧坏了脑子，反应比正常人慢，理解能力差，性格有点偏执，不爱学习，小学没毕业就自己辍学了，宁愿天天在家洗衣、喂猪，老师多次找上门让她回去上学，她就是不去。人们一般会觉得像我妈这样的人，属于傻瓜一类，笨的出奇那种，但其实我母亲不是那种傻瓜，有时候也会抖机灵，这一点我之后会提到。父亲家里兄弟四人，他是老幺，是唯一跟爷爷学杀猪手艺的儿子，我们那边管他们这个职业叫杀猪匠。在他们那个年代，老人们挑女婿都偏好这种手艺人，觉得能养家。我父母算是相亲认识的，在我父亲之前，有人给我母亲介绍过其他人，似乎有点跛脚，但不会影响生活，后来外婆因为杀猪手艺相中了父亲，就说服母亲跟父亲处对象，三个月后，二人就结婚了。依稀记得母亲说过，结婚时，二人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双方父母都没有给二人准备什么，为了有个结婚的样子，母亲找人借了200元，添置了一件新衣，一件粉色的西装款外套，那个年代好像很流行这种衣服，母亲穿了很多年，似乎到我上小学四五年级了还穿过。我看过二人的结婚照，母亲年轻时白白嫩嫩的，不能说漂亮，但也占个好看的。结婚后，父亲偶尔会跟着爷爷出门杀猪，但父亲这门曾让外婆有点刮目相看的手艺并没有让家里的生活改善多少，顶多就是常常有肉吃。幸好二人还守着几亩田地，辛勤耕耘着，勉强能糊口。北方什么习惯我不清楚，但那时候南方的农村家家户户都会养猪，一般养两头，一头养到过年杀了做腊肉香肠，可以吃一整年，另一头养肥了就卖钱。但是家里没钱买猪，母亲经常找养种猪的亲戚借猪，卖了钱之后再还给人家。
根据母亲的描述，父亲年轻的时候为了一家的生计，去过好多地方打工，最早曾跟着亲戚去云南学做木匠，本以为他能学门手艺，没想到亲戚天天出去打牌，他就老老实实天天在家帮人看孩子，去了好几个月，一分钱也没挣回来，后来还去过山西，偶尔会寄生活费给母亲，但也不多。我没有很多小时候的记忆，但清楚记得有一天有人跟我说“你爸爸回来了”，我好像很高兴地赶回家去找他，我不记得怎么跟他见面的了，记得他好像给我带回来几袋花生豆，一袋夹心饼干，一对张开翅膀的塑料鸟儿，大概是因为这对鸟儿是我从小到大从父母手中收到的唯一一个玩具，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吧。
其实我出生之前，他们有个儿子，我的哥哥，据说白白胖胖的，软糯可爱，聪明机灵，嘴巴可甜了，跟我的性子完全不一样，可能就是哥哥太好了，父母没有福气陪他长大。有一天母亲要赶集去，才一岁多的哥哥本来赖着想跟母亲一起去，但母亲觉得天气太热，就没带他，中午了母亲还没回来，哥哥顶着一口盆，可能是想去附近的池塘找妈妈，因为妈妈经常在那里洗衣服，父亲那天在家剥玉米粒，不知为什么没看着哥哥，下午有人找到父亲，告诉他哥哥不知什么时候掉进池塘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因为已经被泡的浮起来了……大概是因为这件事，母亲受了很大刺激，本来就不中用的脑袋从此开始了走下坡路，而在此之前，她可能只是别人眼中的“老实愚钝”。但母亲的不幸不止于此，催动母亲性情恶化另一个原因是家暴。
哥哥离开后过了三年左右，我出生了，年幼时，母亲性格暴躁，见不得人做事拖拉、慢吞吞，经常因为我没有及时响应她的命令或者安排（多半是扫地之类的家务）就扇我耳光、掐我肉，倒是没用上皮带啊、扫把之类。我小时候脾气也是倔的，母亲越凶越揍，我就越倔，宁愿挨打也不动，就是越让我干啥我越不干啥，所以没少挨打。记得有一次母亲揍了我，让我跟她去外婆家，我就不去，她继续揍我，我就对她吼：“你打死我噻！反正我也不是你亲生的！”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她说这样的话。
长大后，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的圆脸是不是就被我妈扯打出来的。有时候跟母亲闹矛盾了吵架了，母亲经常会说：“你肯定恨妈妈，你小时候我经常打你，我现在想想，确实不该那样，那会儿是觉得你爸不争气，挣不了钱，就想往你身上撒气……”她觉得我跟父亲更亲，因为父亲不打我。
从小到大父亲确实没打过我，他看不惯母亲动不动就揍我，所以有时候她就会揍母亲。能想起一星半点事情轮廓的应该是2次，都发生在我小学期间。依稀记得有一次是父亲或者母亲在洗脚，不知因为什么事父亲先动手，两人打起来了，母亲跑出去躲到土坡上，后来我和父亲又一起去找母亲，找到的时候母亲似乎在哭。还有一次是太奶奶去世了，一家人商量事情，我妈对有件事情不同意或者说没理解到，多说了几句话，父亲提起厨房的菜刀就要砍母亲，幸好一帮人拦住了。
我大学时，放假回家，看见母亲腿上青一块紫一块，一问，是父亲用东西打的……还有一次因为母亲一些事说了父亲那边亲戚的坏话（母亲虽然头脑不好使，但没有坏心眼，相反父亲那边的几个妯娌就不是了，父亲离家打工时，没少欺负母亲，属于自私自利、爱占便宜，又爱看别人笑话那类人），他不爱听（母亲的文化水平确实有时候说话不好听，很多时候是话糙理不糙，但有个毛病，不知道适可而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时候该维护男人的面子），我还在跟前呢，他拿起簸箕就往母亲身上打，如果没有我护着，又是一顿伤……
其实母亲一身病痛基本是由家暴造成的。按母亲的话，不论自己大病小病，父亲从来没过问过，买药打针看病从来是自己去。南方人爱刮痧，哪里病痛用硬币或者勺子蘸菜油刮红了就会舒服很多。每次母亲想让父亲帮忙刮背，央求半天，父亲连眼都不抬一下，还会摆出一副臭脸，最后母亲只好求助我。可我力气小，刮半天也刮不太红。
父亲身体也不好，小学时，他干肩抬水泥管道的活儿，不知为何摔断了两根肋骨，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记得他开始经常腰酸背痛，背慢慢的弯了变形了，发病时痛的动弹不得，母亲看他难受，总是屁颠屁颠跑去给他刮痧、贴膏药。
除开家暴这些，小时候我确实有时候更喜欢父亲，记得出门时他经常把我架脖子上坐着，那时候我觉得父亲好高好高，去外婆家过年，我经常还会抱着父亲睡。
你说我的家庭里，有爱吗？我觉得是有的，但是对我来说，伤害好像更多一些，因为我印象深刻的都是些不好的记忆。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直到我大学毕业，我都不明白什么是亲近，什么是爱，导致我错过了很多很多本应该成为我朋友的人，留下了很多很多的遗憾。
我想父母婚姻之所以不顺不和，打底不过两个字——不爱，因为不爱，所以会互相伤害，因为不爱，所以不懂得什么时候该心疼……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注定充满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