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洞明皆学问。作为一名资深看客,我发现每一间宿舍,都有一张意味深长的“脸”。
这些五花八门的“脸”,小到一个毛孔,大到整个轮廓,都潜藏着大量的信息,若细细考究一翻,便能发现人与人之间的诸多秘密。
且看眼前飘过的这张阴郁的“脸”。才刚一走近,一股沉重的压抑感便扑面而来。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人大都有一张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脸,彼此之间冷对无话。这样的宿舍,一般都是刚发生了热战或是已持续了一段时间的冷战。矛盾原因不详,也许是张三玩电脑时吵到了正在睡觉的李四,惹来了李四的一顿臭骂;又或者是李四擅自动用了张三的台灯,张三因此大怒,认为自己神圣的私有财产和高贵的尊严受到了践踏……结果是两人都联想起了对方平时的种种不是,越发觉得对方面目可憎。于是删其QQ,封其微博,毅然与之决裂。根据“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这个经典谬论,平时与对方要好的从此也一刀两断。一场战下来,牵连无辜无数,躺着的也中枪。乌云笼罩在宿舍的上空。
长此以往,大家都觉得压抑难熬。此时若有人放下架子,其他人自然也会顺阶而下。但不幸的是,大家都死要面子并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万万不能屈服求和,于是只能苦等毕业之日来临,好逃离这水深火热之地。
这张阴郁的“脸”,以狭隘为眉,尖酸为眼,冲动为鼻,顽固为口,让每一个遇见的人都深感不快。日后大家分道扬镳,这张“脸”终于土崩瓦解。然而会不会又在某时某地卷土重来,可就不得而知。
别过这张“脸”,一转身,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冷淡的“脸”。透过这张“脸”,可以看到一幅奇怪的画面:一个女孩正靠在床上哭泣,旁边另一个在旁若无人地打电话,对面有一个在边看电影边哈哈大笑,还有一个正躺在床上气定神闲地看书。
她们都在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似乎谁也不认识谁。
她们平日里一起吃饭,一起结伴逛街,说说笑笑,但内心里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她们从不互诉心事。
没有激烈的矛盾,也没有尖锐的争端,但相处中的磕磕碰碰,已让她们心灰意冷。多年的教育已让她们学会了“忍让”,她们不会撕破脸皮,于是所有不能释怀的情绪都在暗地里发泄。或是在QQ空间上含沙射影,或是在微博上指桑骂槐,甚至在班级选举中悄悄投了对方的反对票……表面上依然一团和气,但到底不能成朋友。
她们并不很在意谁夜不归宿,谁心情不好,谁生了病并且又好了。她们各自忙碌,有时也感到内心孤独空虚,每当此时她们总倍加怀念旧日老友,怀念以前哭泣时一群人围在身边的感觉,并在心底默默哀叹越长大越孤单,越难以找到交心的朋友……伤感过后,收拾好心情,戴上一张虚假的面具继续生活。
于是渐渐形成了这张“脸”,这张以冷漠为眉,虚伪为眼,怀疑为鼻,暗斗为口的“脸”。这张“脸”幽幽地散发着寒光,让每一个逗留在此的人不寒而栗。日后大家散落天涯,是否还会忆起当年的这群人——亦是不得而知。
正想着,忽然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笑声。一抬头,发现一张微笑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凑近一点,看到了一派其乐融融的画面:几个女孩正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打火锅,不时从笑声中传出一句,“哎,老三不吃辣,记得别下辣椒”,“快开锅了——打电话叫小五回来”……
每一个到这里的人,都会被她们宿舍快乐的气氛所感染,同时羡慕她们的好感情。只有当局者清楚,她们并不是“佳友天成”的。也曾有人在大家睡觉时把键盘敲得老响;也曾有人懒得总是不值日,也曾有人说话尖酸刻薄……但大家还是耐心地把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愉快地解决了——对敲键盘的人,招呼一声,“一个人玩电脑好没意思,大家一起睡觉才有气氛,就差你了,赶紧的”,对不值日的人,先是不动声色地帮她搞好了卫生,再笑问一句,“亲爱的,这事打算怎么谢我呢”,于是大家心领神会。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下,说话尖酸刻薄的也慢慢学会了幽默。
在彼此的理解和宽容下,大家的心日渐靠拢。平时谁犯了胃痛的,总有人递上一杯暖胃的红糖水;迟迟未归的,总有电话打去询问;有心事郁结于怀的,总有人陪着倾谈到深夜……
以理解为眉,宽容为眼,信任为鼻,关爱为口组成的这张微笑的“脸”,时时散发着和煦的光芒,让每一个久居其中的人都倍感温暖,即使日后大家各奔东西了,谁又能忘了当年那群善解人意,同甘共苦的人呢?
几张形形色色的“脸”过后,我们再回头看看自己的“脸”,它是否阳光灿烂,是否让人如沐春风?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每个人都是上帝失手的作品,都有令人不快的缺点。正如某首歌里所唱的:相爱并没有那么容易——每个人都有他的脾气。
但人心却也奇特,它往往禁得住强硬的打击,却禁不起温柔的抚摸和问候。每一个人,无论看起来多冷漠或是多坚强,内心都是渴望被理解被关怀的,只要我们都能拿出这么一份爱,那么我们的心,就能近些,再近些……
后记:这是当年宿舍处于冷战阶段时我义愤填膺地写下的文章,如今心平气和地翻来一看,大有物是人非浮生若梦之感。想起毕业典礼那天各个宿舍的人抱在一起那副依依不舍一往情深的样子,知道她们也曾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吵大闹过,突然有这样一种感慨:如果我们都把相处的每一天当最后一天看,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少掉很多的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