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往事如烟随风逝
“师姐,你怎么也来了?”
“你怎么啦?”
“我?没事啊,到江边吹吹风嘛。还能有什么事儿?”
“你刚才撕掉了出版社的来信?为什么?出了什么事儿?”
“没有啊,我撕了一份写废的稿件。我怎么会撕掉出版社的信?”
严箫潇矢口否认着,极力掩盖自己的情绪,生怕被看出他心中一腔愤怨。
“箫潇,你不用在我面前伪装。这封信是我给你从收发室带来的,你是当着我的面拆开看的。从你看信的第一眼,我就看出了这封信里一定有件大事。你揣着信一言不发就走,哪里都没有去直接来到了江边。我看着你拿出那封信撕碎了,然后扔了出去对吗?”
董芷兰笔直站在严箫潇面前逼问着,紧紧盯住他的眼睛。
严箫潇被她盯得垂下眼帘,低声说:“没什么大事。就是郭老师说,我的《策马黄河滩》可能会推迟出版。”
董芷兰不由自主伸过手抓住了严箫潇的手急迫地追问:“只是推迟出版吗?仅仅是推迟,你怎么会情绪这么低落?箫潇,我是你师姐,也是很好的朋友。我知道这部小说在你心中代表什么?也知道你心里在向往什么?听师姐说,重新振作起来。小说不能出版的原因有很多,只要你不放弃,只要这部小说写得好,迟早都会有面世的一天。”
严箫潇慢慢抬起头,他似乎有点不认识这个已经做了自己四五年的师姐了。她竟是身边唯一可以了解自己看透自己的那个人。
严箫潇握住她的手,点点头说:“师姐,你说得对。只要认准一个心中的目标,然后去坚持走下去,总会有一天达到目的。谢谢你。”
“那你告诉师姐,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董芷兰不由自主手上下了力气。
严箫潇笑着说:“师姐,你手劲真大。怪不得都说,咱们车间女生里,除了我师傅。就属你的手劲最大,很多男子汉不如你。”
董芷兰有点不好意思地放开手,说:“我没有把你捏疼吧?”
严箫潇“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又不是豆腐做的?师姐忘记我在建设兵团干过八年农活,又是大炉班成员了吧?真把我当成只会动笔杆子的书生啊?不过,师姐这把力气要是换了咱们丁调度,可真会把他骨头捏断了。”
董芷兰挥挥手,说:“别提这个人,我讨厌他。快说信里到底写的什么?”
严箫潇心平气和告诉她,因为中央关于文化领域相关政策的改变,出版社在“文革”期间的所有出版计划,都被撤销了,要在文化领域彻底“拨乱反正”。
严箫潇还告诉她,这部书的责任编辑郭老师很诚恳地提到,《策马黄河滩》是在他的主要指导和建议下,对原主题和原主要人物做了根本性修改,现在只有推翻最后一稿,回到原来的创作思路去重新创作,才有可能符合目前“拨乱反正”的政策思路。郭老师建议严箫潇,不如先放一下,放上一段时间,甚至几年以后再重新思考。还建议严箫潇有可能去大学深造一下,系统学习一下中文,会对他未来有很大帮助……
“真是这样。我猜到了。箫潇,我觉得郭老师说得对。你先放一下吧。关于去读书,这个现在要靠厂里推荐,我可以去找姐夫帮帮忙,你也去找一趟李厂长吧。最好让秦颖和他叔叔提一下,让他给厂里打个招呼。今年已经错过了,推荐的夏红吧?”
董芷兰很认真地给严箫潇出主意。
严箫潇说:“夏红已经去大学了。我也想有这种机会,可这种事儿,一期只有1-2个指标,很难轮到的。我不想开这种后门。师姐,你千万别去说这事。我要上大学,一定凭本事考进去!”
“好志气!箫潇,我就欣赏你这股子傲气!总有一天会恢复考试上大学的制度。”
江边的这番谈话,让严箫潇摆脱了这次打击带来的痛苦、迷茫与困惑。
重新振作起来的严箫潇,放下了多年执着追求的文学创作,而是把精力完全放在了其他文化学习和工作上,尤其是对各种技术上的专研。
他很快成为全车间所有工种技术最好的青工,甚至超过了那些教会他技术的老师傅。无论是大炉班的炉前观察、添加剂配料,还是炉泥耐火材料的调制,浇注时的速度控制,翻砂时的松紧度,干湿把控,表面的光洁度,甚至连型砂配比的掌握都是最优秀的,就连木模技术都超过了木模组的所有人。他还通过了钳工、电工的等级考试,可以熟练维修车间各种设备。严箫潇从一大批青工中脱颖而出,成为全厂青工表率,被车间上报厂部批准为第一个最青年的工段长。
严箫潇平静地接受了命运,打算就这样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技术工人了。
他觉得这样也不错,不要再好高骛远,有什么梦想了,老老实实在茜草坝过日子吧。只是在那些夜深人静睡梦里,严箫潇还是会梦到自己走进了大学,静静地听讲台上的老先生讲述着文学的精髓……
严箫潇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
上大学要通过考试,让严箫潇有机会对自己未来人生再重新做一次规划。他觉得这次自己不应该再放弃机会了。必须抓住参加高考的机会,一定要凭自己的真本事考上大学!严箫潇心里很明白,自己虽然没有高中毕业文凭只是初中生,可凭这些年自己的自学和努力,实际水平绝不输给任何一个高中毕业生。
严箫潇下决心为自己的未来做一次努力,他快步走出车间,朝厂外的家属区走去。
“谁啊?”
“我,箫潇。”
“是箫潇啊,我来开门。”
刘秀兰高兴地打开门。
“箫潇,怎么这会过来?还没吃吧,快进来和你干爸一起吃。”
“干妈,我找干爸有点事儿。”
这是江汽厂厂长李林森的家。
李林森的妻子一直很喜欢严箫潇,把他看做自己儿子一样。
刘秀兰给李林森生了五个孩子,竟连一个带把的都没有。要不是已经开始计划生育,李林森二话没有自己去做了节育,照刘秀兰的脾气就准备再生下去。自从严箫潇进厂后,第一次到李林森家开始,刘秀兰就把他当成了自己儿子看。严箫潇是部招子弟,来了自然是要拜访厂长家的。他和秦颖带来了秦颖二爸,重型机械司司长秦达坤的亲笔信。
当刘秀兰知道了严箫潇是秦司长侄女婿的时候,有过一丝失望,不过很快就释怀了。刘秀兰心想这个小伙子不能做自己女婿,那就认来做个干儿子也是一样的。当天就逼着严箫潇认自己做了干妈,李林森并没有执意反对,只是明确规定,当着外人不能叫,另外就是绝不会利用这层关系对严箫潇格外照顾。
严箫潇认下了干妈,却从来不和别人提起,也极少去家里,每一次都是被刘秀兰叫去的,倒是秦颖去得更勤些。
围着桌子吃饭的五个姑娘都站起来,冲到门口围住了严箫潇。
“哥哥好。”
“潇哥哥,你这么久不来看我们。”
“哥哥抱,哥哥抱抱。”
最小的一对双胞胎姐妹兰兰和森森才五岁,就是严箫潇来那年才出生的。
两姐妹从小就被严箫潇一起抱惯了,抓着他两条腿,闹着要他抱抱。
严箫潇笑着蹲下身子,一手一个,把两姐妹抱起来。
“兰兰、森森、快下来,这么大了怎么还让你哥哥一下子抱两个的?”
刘秀兰急忙责骂两个小女儿。
李林森坐在桌边,笑着说:“还是箫潇力气大,我已经没有办法把她们两个一同抱起来,快放下吧。你们下来,让哥哥坐下吃饭。”
李林森的大女儿李舒雅,已经给严箫潇盛好了饭,放在自己原来坐的位置,自己端碗站了起来。
李舒雅今年已经22岁了,当年严箫潇来的时候,只有17岁,一直在心里暗恋着这个干哥哥。今年严箫潇结婚了,李舒雅心里那份失落和伤感虽然并没有流露过,看见他却不由还是触动了心思,端着碗站在严箫潇侧后偷偷观察着他。
“箫潇,你回去结婚以后,就是回厂以后,来送过一次喜糖,一直没有来家里吧?”
刘秀兰一面忙着给干儿子夹菜,一面询问。
“你也是。他结婚有了自己小家,当然在自己家时候多啊。再说你也知道吧,他已经做了工段长,事情比以前多得多。”
李林森乐呵呵看着严箫潇,说:“箫潇,什么事儿说吧。你没有大事不会主动过来的,有啥事就说吧。”
严箫潇不好意思地放下碗筷,说:“李厂长,我是有点事儿要麻烦您。”
“这是在家,叫什么厂长?叫叔。”
“嗯,李叔。我想让办公室开个证明。”
“啥证明?还要来找我?”
“我想去参加高考……”
“等等。”
李林森打断严箫潇,问:“高考?对了,我今天在办公楼,满耳朵都听到他们在议论高考。说中央恢复了高考,所有的人上大学都要通过考试,很多青工都嚷着要去报名。怎么你也想去?好事啊,李叔支持你去。”
“李叔,可我是初中生没有高中文凭,需要厂部出个证明。”
“我听明白了。这事你别管了。这个不是李叔要照顾你婶儿这个干儿子,是你足够有这个资格。”
李林森很干脆地表示。
严箫潇笑了。
几个妹妹在旁边拍手叫:“哥哥要去考大学喽。”
刘秀兰乐开花了,抹着眼泪说:“好儿子有出息,一定考上大学,给干妈好好争口气。”
严萧潇走出生活区的时候,心中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已经如烟般随风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