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的癌

  癌,这个字频繁的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已经没有了最初对它畏惧和惶恐,更多的是如何正确的去面对。

  第一次印象深刻的了解这个字,是因为外婆的突然卧床不起。

  一向身体康健的外婆突然生病了,病情来势汹汹,经医生确诊已是肝癌晚期,从发现她生病到她去世还不到一个月时间。在这一个月时间里,快80岁的外婆忍受着一辈子都没忍受过的疼痛,牵扯着我们的心也陪她一起痛。病人与亲人,都在煎熬中数着分秒的度过那段时间。尽管那时因为孩子太小我没能一直陪在她身边,但外婆的去世,却令我如释重负,她终于不用再疼痛了。


  第二次刻骨铭心的触及癌,是因为母亲。

  母亲没文化,据说小时候是背着弟弟走很远的路在学校窗户外偷偷学会了写字,因为是偷学,所以很多字不会写。听母亲讲述她的学习生涯,我是极为佩服的。

  家在农村,别人家的孩子很小都得帮着干农活,但父亲母亲却给我们四姐妹很多的时间和自由,希望我们以学习为重,很少叫我们干活,就连农村小孩必须割猪草给猪喂食,我们也是在玩乐中度过的,割的草不够喂饱猪,母亲就会自己去割,从不曾责怪过我们。只是农忙时节我们都得搭手帮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我的父亲不但勤劳,并且很有头脑。早年在乡村小学任教13年(据父母与大姐谈及,我的记事中不曾有这画面)。后来父亲感到经济拮据,果断辞退了教师工作。

  所以,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煤矿会计,是拖拉机司机,是先给煤矿的简易矿灯续电后能自己制作简易矿灯的“发明家”,直到自己经营小煤矿,最后因配置和达不到政府要求的出产量而关闭。回家后不久,接受了他学生的邀请,帮着管理煤矿,直到煤矿因发生严重安全事故而关闭。那时,父亲已近七十,母亲已离世,父亲也已再婚。

  因为父亲忙着挣钱,没太多时间干农活,所以打从记事起,家里就有一个帮着母亲干活的男人。我们叫他周叔,单身,无儿无女,是父亲请回家帮母亲的。此后很长时间周叔都在我家默默的干着农活,老爸每月按时给他工资,他一个人住在我家的老屋里,直到最后生病离开。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他患的是直肠癌。


  母亲一共生育了四个女儿,没有哥哥弟弟,这是父母一辈子的遗憾。农村重男轻女的思维根深蒂固,他们想要有一个儿子光耀门楣、延续香火,但终不能得偿所愿。其实,父母对我们的疼爱并没有让我们感觉到他们没有儿子的失望,只是偶尔听母亲自责于没能给父亲生一个儿子,而父亲也偶尔于酒后会流露出没有儿子的遗憾。

  因此,我老公成了入赘女婿。

  老公对父母很是孝顺,父母也极喜欢他,尤其母亲常常偷偷的往他包里放钱,尽管每次让老公发现都会还给她。

  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 因为要给孩子们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我们早早入住了县城。那时,父母在山上经营小煤矿,老公也辞职回家帮着父母管理,后又自己买了货车经营。

  直到煤矿因政府政策关闭。母亲回家继续做她做不完的农活,其实她根本不用做农活的,父亲在距家不远的煤矿做管理,每个月几千元工资已足够他们花了,更何况他们还有自己的积蓄。可勤劳一生的母亲就是闲不住,依然固执的干着农活,养着牲口。每年春节必定宰两头大肥猪,给我们四姐妹做香肠、腊肉。

  母亲生病时已65岁,印象中她少有生病,如同她的母亲。

  那一晚父亲打电话来说第二天早上母亲要到县城检查身体,叫我安排一下。我细问原委,原来是父亲见着母亲挑重担时身体有些摇晃,晚上洗脚时发现脚浮肿得厉害,于是就有些紧张了。后来母亲告诉我这种情况已经一段时间了,她没觉得哪里疼痛,也就没当回事儿。我很懊恼于自己的疏忽,冠冕堂皇的以照顾孩子为借口走不开,很少回家陪他们,没能及时发现问题。

  第二天,母亲独自一大早就进城了,父亲因为工作还有要喂养的牲口没能陪着来。

    带着母亲去医院挂号、排队、看医生,一项一项进行各种检查。做完检查并不能马上拿到检查结果,于是我送母亲回家休息,然后匆匆忙忙的淘米下锅,摘菜洗菜,为孩子们准备午饭,一番忙碌后又骑着摩托车赶在医生没午休之前拿检查报告。

  到医院很顺利的拿到所有的检查报告,医生也还在,我把检查单给了医生,急于知道检查结果。

  医生很认真的看完所有单子,用很平稳的话告诉我:“肝癌晚期”。

  我一下子懵了,怀疑自己听错,乞求医生再仔细看看,但得到了同样肯定的答复。

    当时的我浑浑噩噩似乎有些断片,只记得医生说这种病会很痛立刻吓醒了我。我强制镇静的问医生需要做什么样的治疗,医生说即使手术成功,最多也只能延长6个月左右的生命,并且风险很大,然后医生就下班了。

  我坐在医院过道上的椅子上极度悲伤,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有人过来安慰我,但我希望自己一个人呆着。

  就那么坐了十几分钟,想着母亲还在家,孩子们也该放学回家吃饭了,姐姐们也不知道母亲患了癌症,并且已经到了晚期,我告诉自己,必须冷静……

  拿出手机,一个一个拨打姐妹们的电话,告诉她们母亲的病情。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医院,骑着摩托车慢慢回家,眼泪终是没办法止住的,就那么一直流。

  到我家楼下没敢直接上楼,心里告诫自己不能流露半分伤心的情绪,更不能让老妈看出我哭过。

  拍了拍脸颊,强行笑了笑,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推开了门。

  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我回家正打算询问我,我抢先说:“妈,我先炒菜哦,一会儿慢慢给你讲。”母亲微笑着点头回应我。其实我很心虚,怕母亲看出来我哭过。

  炒菜的时候我假装尖叫,对母亲说我眼睛给油溅着了,有点痛,还在母亲面前假意用水冲洗。我了解母亲最善察言观色,担心她多想,所以逼不得已在她面前演了一出戏。从知道母亲的病情开始,我就自作主张决定瞒着她。

  我忽悠着母亲,告诉她肝脏上长了一个比较大的囊肿,以后不能剧烈活动,更别说干农活,万一囊肿给蹭破了可能会危及生命,只能靠吃药让囊肿慢慢消失,最少得吃半年到一年的药。为了预防她自己做饭或做家务不小心碰着囊肿,以后由我们四姐妹轮流照顾他们。母亲听后没有反对,其实母亲是很怕死的,她更放心不下父亲。

  吃过午饭,大姐二姐相继到了,我也已经提前交待她们必须瞒着母亲。两个姐姐各自偷偷塞给我几千元钱,想着给母亲治病总是要花钱的。

    其实个人觉得自己有些冷酷。母亲检查出癌症晚期,我第一时间考虑的不是她生命能存在的时间,而是她所要承受的病痛。脑海中总是忆起外婆生病时疼痛的画面,好残忍……如果母亲也那样疼痛,我该怎么办?不敢多想!

  妹妹在成都安的家,不能马上聚一起商量关于母亲接下来的治疗方案。我们几姐妹背着母亲开视频会议,决定马上带母亲到成都军区总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另外,妹妹在成都的家母亲一次都没去过,趁她现在精神状态还好,先到成都休养一段时间,那边环境不错。

  因为我有两个孩子上学没人照顾,二姐身体不好,就由大姐一个人陪着去,妹妹、妹夫在那边接应。

  商量好一切后,我们才给父亲打电话告诉他实情和我们的计划,父亲是极冷静的人,他听从了我们的决定。对于孝心,父亲母亲从来都是认可我们的。

    我在家苦苦等着成都那边的检查结果和医生的建议,希望之前是误诊,或者至少没有家里医生说的那么严重。但最终结果,医生建议我们别动手术。

  自此,我们姐妹四个大部分时间和精神都扑在关于母亲生病这件事上,各自寻医问药,即使不能治愈母亲,不能延长她的生命,但最少也要让她少受病痛的折磨。

  最初的时候,母亲的兄弟姐妹都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不给母亲做手术、住院,以为我们不舍得花钱,纷纷劝解我们把母亲送大医院治疗,甚至都愿意上万元的出资援助,我们只能耐心的给他们解释,直到让他们相信对于母亲来说,怎样才是最好的善待于她。

  接下来的几个月,母亲破了很多例。

  破例和老爸分开,因为我和二姐照顾她的时候,我们得同时照顾孩子,不能去老家照顾她,而老爸要上班,他不肯辞职;家里的牲口得卖,父亲从来不怎么会做家务的,就连每次换洗衣服都是母亲准备好。

  破例在二姐家留宿,二姐已经结婚很多年了,母亲还不曾在她家留宿过。

  破例出了趟远门,因为要去成都检查身体。

  破例去了自己幺女生活的地方,也是顺道。

  破例放下做了一辈子的农活和家务,因为她相信了我们的谎言,希望自己早点恢复健康……

  医院给母亲开的药不多,我们也不愿意把她当药罐子。但只要是母亲主动要求吃的中药,我们也会煎给她吃,尽管有时候会有一点上当受骗的感觉,一副中药好几百元,药材看起来明显是刚制作不久的,还有青绿色掺杂着,想着至少能让母亲从心理上得到治疗也是好的。

  母亲没胃口的时候会念叨老公炒的几样小菜,所以不爱做饭的老公每次回家都会给母亲炒两个菜,只是因为忙很少回家。

  听说输人血白蛋白能增强免疫力,消水肿,我到处托人帮忙买,这药受着管控,医生不会轻易开处方。我找医生咨询时,医生说这药输多了会导致肝昏迷。而我,只一心希望减轻母亲的病痛。

  所幸,母亲从检查结果出来那天一直到去世,一共就疼了2次。第一次疼了2个小时左右;第二次是她去世那天的凌晨,妹妹陪着她在老家(妹妹以前是护士,自己也曾开过药店,比我们更懂护理。),疼了一个多小时才叫了救护车送去医院,救护车来回得近两个小时,所以这次母亲疼了4个多小时。

  那天妹妹一上救护车就给我和姐姐打电话,我们赶紧跑医院门口等着。母亲看起来很痛苦,我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她扭头对我说:“老三,我不好意思呻吟,可我忍不住。”我俯身告诉母亲:“这里是医院,这里住的都是病人,没人会说什么的。”但依然能看出来母亲在强忍着不好意思呻吟。我的心痛如刀割,恨不能替母亲承受痛苦。

  母亲于凌晨四点多送到医院,医生给她输上止疼的药。父亲因为不放心她也匆匆忙忙跑来医院,冥冥之中,父亲似乎也感觉到母亲就要离开他。从父亲走进病房的那一刻,除了上洗手间,他的手就一直握着母亲的手,直到母亲去世。

    病房里的母亲越来越安静,早晨八点左右,我们发现母亲的眼睛没有目的性的游走着,我们叫她或与她说话,她仿佛都已经听不见了,或者说她就是一个没有学会说话的婴儿,只是睁着眼,好奇的看着这个世界。

  不知道是母亲傻,还是母亲太信任我们,在她生病的近6个月里,有几次因为水肿严重而住院,缓解了症状又出院。对她来说应该是很痛苦的,但她从来没要求我们送她到知名的大医院去治疗,也从来不问我们她会不会是癌症。直到母亲去世的当天,我趁她短暂的清醒,告诉了她实情,母亲对我点点头表示谅解。

    母亲走得很安详,没有留下一丝痛苦的痕迹。入棺掩土的时候我们见了母亲最后一面,她仍然如婴孩一样安睡着,这是我们最大的安慰。终于,母亲没有像医生说的那样疼痛,没有像我目睹的外婆生病时的场景。她只是有些舍不得父亲,临走前一直下意识紧攥着父亲的手。

  母亲已经去世十一年,每次我去医院都会想起那时的画面:母亲隐忍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以及她离世前最后说的那句话“老三,我不好意思呻吟,可我忍不住”。


    四十多岁的大姑因白血病去世时,她最小的儿子我的表弟还穿着开裆裤。

  幺姑三十多岁因患红斑狼疮无药可救。

    三姨患肺癌不让我靠近时我还很懵懂,不太能理解她为什么喜欢发脾气。

    老家的邻居夫妇二人相亲相爱,女人身体一直不太好,在四十多岁时不幸因病而逝,但奇怪的是,男人在给女人办完丧事后一病不起,于二十多天后追随女人而去,留下还没成家正在当兵的儿子。

  老公的姐夫在四十多岁患直肠癌,发现时已是晚期,对应个例,但凡发现时已是晚期都是平时极少生病的人。

  认识不多的好朋友中有两个患癌。

  一个朋友是腺鳞癌。她活泼爱笑,也是极少生病的人,可不知为什么有段时间老爱咳嗽,如此三个月后去医院确诊为癌症早期。做胸肺部手术后不到一周时间,癌细胞转移到头部引起昏迷,又立即转院做脑部手术,手术不久又转移到腿部……在经过化疗等一系列治疗方法后,与癌症苦苦抗战一年,最终带着遗憾和不舍离开了正在上学的三个孩子。

  另外一个朋友就很幸运,成了战胜病魔的勇士。她患的是结肠癌,直到康复后才知道是中晚期,家人都刻意瞒着她,告诉她是初期,毕竟是要做化疗的。她是一个很勇敢很聪明的女人,懂得如何利用生活细节与癌症死磕。同时,她的老公和儿子在她生病时期全心全意对她的呵护也是功不可没的。至今,她已康复七年了,身体各项指标比常人还正常,这是她引以为豪的骄傲。从此,她成了癌症咨询师,很多癌症患者会找她聊天,她也会不厌其烦的一遍遍重复着她的故事和心得


    之所以写这么沉重的话题,是因为上个月我姐夫患了B弥漫性淋巴瘤,恶性,不可手术。

  二姐与姐夫于大学相识,成婚后二人关系一直不是我能理解的。忽而如胶似漆,忽而恶语相向、拳打脚踢,磕磕碰碰数十年,我很多次劝他们离婚,但姐夫是二姐放不下的男人,她万般无奈又万般不舍的死拽着他们的婚姻不肯放手。

  也是在上上个月,二姐读研的儿子参加华为全球精英总决赛夺得桂冠,这是作为父母最大的自豪和满足。我发自内心的祝福不是因为孩子取得的成就,而是自私的希望他们夫妻因为孩子给她们带来的荣耀感能消除他们内心的不安定,和和气气相伴余生。

  可是很不幸,上天给了他们一个惊喜他们还没来得及品尝的同时又给了他们一个考验。

  命运多舛,二姐本就孱弱的身体该如何去支撑?

  我心忧二姐,疼惜二姐,除了在经济上支持,也再无他法。毕竟,我得生存,我得工作,我努力的想要减轻老公的负担,争取给自己的孩子留下点什么或有可能帮到点他们什么。

  这是人的共性

  二姐和二姐夫瞒着他们的儿子,不想影响到他刚步入实习期的工作,尽管他们多么想接到儿子的电话,看见儿子熟悉的脸庞。


  身边太多的不幸提醒我们要珍惜生命珍爱自己,珍惜当下的每一天,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

  活在当下,惜为贵,剩下的,就交给命运。若需面临考验,当无惧畏之心,以四季轮回,万物更迭为念,用顽强的生命力面对考验,探索奇迹的踪迹,或许,找到它并拥有它并不是梦想,而是你人生的新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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