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飞不高的蝴蝶
时间,它有眼睛的,它静悄悄地躲在某个角落,偶尔,开心或不开心时,出来扫视这个尘世,和尘世间踽踽而行的路人。
有些事,过去好些年了,可在时间这双眼睛的扫视下,偶尔,像一缕缥缈的轻烟,在光阴的路口,晃荡几下,勾起我莫名的怅惘。
那时我二十多岁,年轻得像肆意生长的蔷薇,自自在在,无所顾忌。有一回,父亲来电邀我回家,说他有一帮学生要来聚会。那时,老家还在阡陌交错的田间,我回到家时,父亲的学生已在二楼谈天说地了。父亲下楼嘱咐我:“去楼上打个招呼吧,那里有个你小学同班的同学,他也工作了,在某某镇里。”说这话时,父亲的脸上满是自豪。可能因为生性羞涩,也可能对小学的事情真的一无所记,怕面对眼前的青年,我搜寻不出那个十二、三岁男孩的印记。于是,没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就怂恿男朋友上楼和他们聊天,自己则留在楼下帮母亲洗洗菜、端端盘的。
事情就这样,在我年轻的轻描淡写的笑容里过去了,没落下一点遗憾。
时间一晃又十几年过去了,我已经调到现在的学校,某天,父亲又来电让我早点回家,帮他招待学生。那时我担任班主任,工作比较忙碌,对这类招待工作也抱懈怠的态度。待我赶到温岭家时,已经十一点半了,他们刚开始用餐了。我静默着,站在二楼楼梯口,和厨房里的母亲聊了几句。这时,有一男子站起来,走到我跟前,说“你就是某某吧?”,他唤的是我过去的小名,只有小学同学才知道的小名。我微笑着点点头,回了一句“嗯”。他说:“我要出差,要赶动车,不好意思,提前告辞。”母亲匆忙伸出身子,大声道:“怎么吃几分钟就走啦?”他随即扬了扬手里带走的一大块青糕,诙谐地说:“饭带了,没事,再见喽。”我看见一只大大的黑色的行李包在他肩上晃动着,下楼去了。
事情又这样过去了,在我不经意的怠慢中过去,也没落下一点遗憾。
又一两年过去了,周末,我去看望父母,偶遇父亲的另一学生,他们在聊着天,其间,谈到在某镇工作的我那小学同学,说他成植物人了。
“怎么会这样?”在一旁的我惊呼。
“他为人好爽,有次应酬,喝了好多酒,回家途中吐了,液体倒流,没及时抢救,就那样了。”那人说。
我怔在那里,好久好久,没说一句话。半晌,回过神来,向那人要来我同学的电话号码。
电话号码攥在手里,久久没打,打向何方,我不甚清楚。但我清楚,拥有这个号码的人,永远听不到世人的声音,我的声音了。
我曾央求朋友,陪我去看看小学同学吧。朋友说:“他夫人已经很悲惨了,你打电话或去看望,还有意义吗?弄不好,会节外生枝的。”我说:“我告诉她我是他小学同学,是他班主任的女儿啊。”朋友说:“你对同学的情况一无所知,万一,他从来没提起过老师有个女儿是他同班同学呢!”我沉默了,朋友的话不无道理。后来,这个电话号码沉默在我的手机里,慢慢地湮没了。
站在时间的旷野里,我目瞪口呆,茫然若失。时间那双犀利的眼睛像闪电,横扫着我的全身,把我内心角落里的冷漠、薄情、不懂礼、自私、狭隘扫射得一览无遗,令我不寒而栗。如果时光的河永远风平浪静向前流淌,我也永远浅笑安然地荡漾在时间之河上,永远察觉不到自己内心有那么多的不堪。
什么是性格使然,什么是工作繁忙,这些摇摇欲坠的理由纯粹是可笑的托词、无聊的借口罢了。一个能爬山涉水,两次来看望小学班主任的人,应该是世上重情的男子。相比之下,我为自己的怠慢傲慢羞愧万分。
同窗三年的小学同学,分别十几年后、二十几年后的两次相逢,竟然只有一句“你就是某某吧”,也竟然只有那句“嗯”的回音。而他,却是我今生今世唯一一个找到名字的小学同学啊!在那没有毕业照的荒凉年代,其他人,在时光里渐渐走散了,消失了,遗忘了。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不会那么肆意妄为,我会准备好满满的台词,相逢那天,畅快地和他聊天。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推掉一切繁杂的工作,及时赶到家里,把饱满的热情盛放出来,完成父亲小小的愿望。
可世间没有如果了。不曾落下的遗憾,却成了永远的遗憾。
至今,七八年过去了,不知我那小学同学有没有苏醒过来,能不能聆听世人的声音……一切无从所知了,即使知道,又奈何呢!
真想梦见,回到那个四面环水的美丽学校,在西北边那间有柱子的教室里,一个侃侃而谈的活泼少年,一个文静乖巧的女孩,在苍凉的时光里,还像当年那样,静听老师讲课,互相帮助,两小无猜……
时间的眼睛啊,你扫视得太迟,又扫视得太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