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无论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虚构的,它们的价值就是为生活设置一个隐喻。
我们一生中,有很多问题是很好回答的,比如升学,结婚,生娃,因为有大样本可以参考,照着做即可。但是,有些情况则非常复杂,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以学习,此刻,你最需要一个故事。
比如,仅仅是比如,你大学时的梦中情人,她已经结婚了,忽然有一天,她告诉你,她出差来到你所在的城市,住在一栋豪华酒店里,她邀请你晚上去她的酒店。这时,任何大道理,都是不可信的,任何鸡汤,都是隔靴搔痒的。情况太复杂,现实太残酷,错过太可惜,道德又约束,怎么办,怎么办?
此时,你恰好读了《奥德赛》中奥德修斯遇到赛壬海妖的故事。你一下子豁然开朗,你听到了故乡伊萨卡的召唤,你又想听到天籁一样的歌声,你还想测试一下自己的抗诱惑能力,最重要的是你内心好奇,还有你想让时间倒转,你想揭开青春时代的谜团。只有,荷马史诗,只有故事,只有神话,能够带给你天启。
奥德修斯选择了听海妖赛壬之歌,但是他知道自己听了必然会被海妖诱惑,从而只剩下一堆白骨。于是,他就用蜡,封住水手们的耳朵,唯独自己的耳朵不封,他让水手把自己牢牢绑在桅杆上,这样水手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管一心划船,他自己可以听到歌声,但无法操控船桨。
即使如此,经过赛壬的盘踞的小岛,奥德修斯依然饱受诱惑,他挤眉弄眼,让水手给自己松绑,但是他的两个得力助手,只会把他绑得更紧更紧。就这样他们安然逃离了赛壬的魔域。
你有了主意,你觉得你就是奥德修斯,你带着和他一样的好奇与谨慎来见女神,发现她只是在酒店的大堂接待了你。她找你不为别事,只是为了倾诉自己的烦恼。
她说,她发现了丈夫的外遇证据。她匿名问过心灵鸡汤作家,作家给她几个锦囊,最后强调女性要经济独立。她又把自己的遭际留言给一个喜欢骂街的90后新媒体主持人,对方大骂渣男,并且获得了10万+的关注,但是这一切并没有解决她的难题。因此,她才想到了你。
而你恰恰是一个阅尽人间且富有同理心的会讲故事的人,你决定给她认真地讲一个故事,不是原创,但没有关系,她肯定是第一次听。你讲的俄狄浦斯王,一个人明知道大祸临头,也执意要探究命运奥秘。可惜她没听懂。于是,你又给她讲了《霍乱时期的爱情》,告诉她,一个美丽的女人,除了自己的丈夫之外,还有一个追求者:阿里萨,而阿里萨会众生不娶,等她50多年。当然这50年中沾花惹草,一点也没闲着。
你的梦中女神似懂非懂地回到家,看到了自己春风满面的丈夫。两人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谈笑宴宴,甚至还对饮了几杯当年产的新葡萄酒。女神有点小贪杯,很快就回房睡了。
她的丈夫晚上躺在沙发上,他很满意,今晚他已经幽会过了,而且成功地瞒过了妻子。而显然,妻子已经原谅了他以前的背叛。可是他睡不着,心里隐隐地发虚,罪恶感还是在发起最后的偷袭,他拿起了一本《博尔赫斯小说全集》,看到了《亚伯和该隐的故事》。
对于圣经中这个故事,他再熟悉不过。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桩谋杀案。亚当和夏娃的两个儿子,老大该隐,弟弟亚伯,该隐因为上帝不喜欢他的祭品,就在旷野中,用石头砸死了弟弟亚伯。博尔赫斯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谋杀案发生后,不知又过了多少年,兄弟二人又相聚,烤火,吃饼,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该隐看到亚伯额头上石头砸过的伤痕,说:
太好了,真想不到你竟然原谅了我。你知道,我为了自己的罪行多么后悔吗?这下好了!兄弟又团契了!」
可是亚伯继续在吃他的饼,头也没抬,等饼吞下后喉咙,亚伯说:
只要悔恨还在延续,罪恶就永远在那里。
他的丈夫思忖了半天,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
只要你还为那件事后悔,你就永远不会消除那桩罪孽,你也永远不会被原谅。
他把书扔到一边,呆呆地想,如果能见到去年的自己,一定会对他说:
千万别举起那块石头。
这是三个每天都在我们生活中发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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