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影(三)


李氏在做饭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嚷下雨了,她才跑到外面把衣服收了进来,一边在抱怨任军跑的无影无踪,因为她刚才就吩咐过他要把衣服收进来。

“终于下雨了,估计今天会比较凉快一些。”任军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拨着头发的水珠,一边美滋滋的说着,看着这雷雨天气,他似乎很开心。

“刚才跑到哪里去了,叫你把衣服收进来就不听,很多衣服都淋湿了。”李氏看到任军回来了,开头便埋怨道。

“刚才去海边了,下雨了你自己不会出来收啊!”

“我在厨房里做饭,抽烟机轰轰响,谁知道外面下雨了。”

“你没看窗外在下雨啊!”

“刚才哪有注意看啊!”

“淋湿了就找个地方晾起来,别嚼舌根了。”任军不高兴地打断李氏的话。

任军坐在躺椅上,连续灌了好几杯茶,好像挺渴的。

“快要吃饭了,喝那么多茶做什么?”

“口渴不能喝啊!”任军回应了一声,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等到现在才下雨,这个天气已经渴干涸很久了,今晚睡起来可能就没有那么热了。”

“海浪大不大,把船放到内岸里面去了吗?”

“都快要做台风了,海浪肯定大了,不放进去准备不要啊?”任军反问着。

“听说海外不止一个台风?”

“管他几个台风,反正都不能出海,今年一点行情都没有,一起来几个台风把海水搅一搅,看看情况会不会好一些!”任军面无表情地说着,似乎对这现实已经麻木了,竟然把希望寄托在这未知的台风上。

李氏走进了厨房,继续做着饭。眼看六点钟就快要到了,少玲和少萍就要下班了!

“她们两个不知道有没有带雨衣?”李氏看着窗外,忧愁地说着。

“没带的话自己会打电话来的。”任军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正在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你们两个怎么没打电话就过来了,万一淋感冒了怎么办!”看着她们两个淋得湿哒哒的,李氏责怪道。“刚才我还在说你爸呢,叫他带雨衣给你们,他说你们会打电话过来,我就知道你们赖。”

“看来还是你比较了解我们。”少玲开玩笑地说。

“看来还是你比较了解我们,”少萍模仿着少玲的语气说,“不知道刚才谁说反正也要洗澡的,不用打电话过来拿雨衣的。”

“现在不是到家了嘛,淋一下雨又不会死。”少玲厌恶瞪了少萍一眼,觉得她说话真扫兴了。 不过,她很快便把注意力放在饭桌上了,“老妈,今天做了什么好菜啊?”

“哪有什么好菜,你爸都没出海,都没钱买菜了,现在的东西贵的要命,几十块是花了,可看不到什么东西!”李氏说。

“没钱就买少点了咯!”少萍说。

“你现在倒说得好听,明天没菜了,又叫老妈买这买那的。”少玲说。

“难道你没有份吃吗,只知道说我,吃的时候大家都有份,不见你吃的时候这样说。”少萍反驳着。

“你们真能别嚼舌头了,还不赶快去洗澡,饭菜都凉了。”任军说。

“怎么不见我哥,他跑到哪里去了?”少玲见你不在,问道。

“在大鹏的图书馆那边看书。”李氏小声地说着,似乎对你总待在图书馆里有想法。

“都快吃饭了,他还没打算回来啊!”少萍说。

“刚才给他打电话了,他说他不饿,不打算回来吃了,有书看连饭也不想吃了,都可以当神仙了。”李氏说。

“别搭理了他,长那么大了又不是小孩,三餐得人说啊!”任军说。

“弟弟上学去了?”少玲问。

“是啊,以后就不用在家里见着心烦了!”李氏口是心非地说着。

外面下完雨,感觉一下子把地底下的热气都蒸发了出来,把室内的温度都提高了。

窗边的芒果树的树叶还在渗着雨水,滴在挡光用的护板上,因为靠近窗的缘故,听起来比较清晰。

李氏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只听到滴水声,没有见到雨点。

“下了雨更闷热,外面雨停了,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雨虽然停了,但是天空依旧灰蒙蒙的。

“看来最近雨有得下了,下水道的青蛙一直‘咕咕’的叫着。”任军说。

“老爸,青蛙这样叫是不是要下大雨了?”少萍问。

“老一辈的说,这是要发大水的征兆。”任军一边回答着,眼睛一边不由自主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光,表情显得很凝重。

“听说古城今晚有灯会,这是当地的风俗,每年到这个时候,每家每户门口都会挂一个灯笼,特别的漂亮,好几年才一次。”少玲说。

“我们在这里生活这么久了,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呀!”少萍问。

“以前还小,只顾着玩,哪里会去关注这些啊,而且是好几年才有一次的。”

“听是听说过,也没什么好看的,那些都是有钱人吃饱没事干的。”李氏插嘴道。“再说,快要刮台风了,天又下着雨,谁会去挂什么灯笼啊!”

“外面的雨不是已经停了嘛,人家就挂一个晚上,哪有什么问题。”

“好想出去看看。”

“上班都那么累了,今晚还要加班,还是早点回来休息,有什么好看的,一出去又得大半夜才回来,不准去!”李氏努嘴着嘴命令道。

刚才李氏来过电话,叫你回去吃饭,你说你肚子不饿,不回去吃饭,她听着不是特别高兴。你不是有意违背她,却像是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她的关心总会引起你的厌恶情绪来,好像越是亲近的人为你所做的一切越是该死。

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你觉得这样更自在一些,不用去顾虑任何人的感受。有时候你也有一种自责的心理,一家人不就是期待在一起高高兴兴的吃一顿饭吗?为什么你连他们一点简单的要求都不能够满足?

从图书馆出来,你来到了古城的护城河边,河水已经变得非常浑浊了,因为刚才下雨的缘故,把河底下的淤泥卷了起来。

旁晚时分,出来散步的人也多了起来,尽管那些行人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看着总有一种亲切感,好像你躲在深山老林已经很久了,突然看到有人烟的地方不免生出喜悦之情。

你顺着护城河走着,来到了一座短桥中间,河岸的草丛当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亮光,那是飞舞的萤火虫。

码头那里突然传来一个女性的叫声,那声音清澈悦耳,让你忍不住往那边看去,因为太阳已经落山了,夜色朦胧,你并不能看清她的脸。她跳上了观光的旅游船,摇摆不定的船身让她发出了惊叫。不一会儿,船便开远了,留下了一片孤寂的蛙声,一声高一声低,好像有什么惊动的声响,它们像约好似的,停止了一切叫声。

你向码头走了下去,空气当中还残留着那位女性的香水味,河水被雨水装得满满的,好像随时都会溢出来,你看着向两边扩展出去的水纹,波光粼粼的,荡漾着万家灯火,那完整的灯笼的倒影被揉碎成了无数闪耀的眼睛,忽高忽低,左右闪烁,像鬼魅一样眷恋着人世间,久久不愿离去。

忽然不知道从那里升起来的烟花,在静谧的夜空当中撒出了一道道亮光,很快便消失不见,又相继出现,这时候天空是明亮的,远处的房屋黑压压一片。河面已经安静下来,河水的倒影显得更加的美丽,但很快又像打碎的玻璃一样,被雨点击中。夜空下起雨来了,那烟花还继续在空中绽放着。

“真是烟雨季节啊!”你来不及躲避,就那样静悄悄地站在河岸边上观赏着。这样美丽的夜景终究是不长远的,烟火会不会瞬间就哑火了。而你担心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当你转身离去的时候,夜空也静谧了下来,好像刚才的繁华不曾存在一样,小雨还在继续下着。

那古城的断壁残垣,显露斑斑颓废的迹象,游人在却考究着当年战火连绵的历史,一切都是没有由来的消遣,一个人想要娱乐是不愁找不到方式的。

然而,家乡里衰败的巷子里,瓦片破碎一地,遍地都是野草。当人迹绝灭的时候,不也一样成了历史了么。

金花说那些荒废的房屋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所有的脏东西都藏在里面。所以太阳一落山的时候,金花就不准许你们乱跑,如果在她叫喊之后没有及时在她视线出现,一顿责骂肯定是少不了的。那时候你不知道她口中的脏东西是什么东西,如果你多嘴,金花定会扯你的嘴巴,谁叫你什么都喜欢刨根问底。

天已经黑了,你仍然在古城的巷子里自由游荡着,看着黑魆魆的地方,有时候不免内心一阵恐惧,加快步伐,向有光的地方跑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你被加班到十一点钟回来的两个妹妹吵醒了。迷迷糊糊的,想睡又睡得不沉。她们也知道家人已经睡下了,所以她们尽量压低着声音说话,却难免弄出一些声响来。

不知道是谁脱掉了鞋,走路“吧嗒”“吧嗒”的。这脚板得多宽大多柔软才能踩出这样的声响,你猜应该少玲,毕竟少玲长得比较丰满一些,个头可比少萍大了许多。

每当碰到这种情况,开着灯,天花板的光线是明亮的,你很难入睡,便不由自主想到两个妹妹的处境,似乎总觉得她们的命运与你是分不开的,如果她们不是为了减轻父母的经济压力而出来工作,此刻她们应该像别家的子女一样正在上学,一想到她们坐在教室里有模有样的学习的样子,你就唏嘘不已!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帮助她们,对她们愧疚的心理你从来只是埋藏在心里,很少在言语上表达出自己的感激之情,或许是因为太过于亲近的缘故,说出来总觉得难为情。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多少在心理上给他们一些慰藉罢了!

或许这种愧疚的心理,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虽然目前的生活处境不是你们想要的,但是谁也不见得过不下去,或许平时家人散漫和得过且过的态度反而让你感到惊讶,他们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的生活方式,即使碰到再大的不幸,生活总要继续过下去的,这不是你一下子所能改变的现实。

少玲从小就没有学习的心思,说自己一看到书就想睡觉,失眠的时候还可以把看书当做催眠剂,一说起她小时候的学习情况,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因为她那时候最讨厌上学了,天天为写作业的事情哭鼻子,即使是手把手教她,她总要学很久才学会,读到三年级就辍学了,如今想起来也没有后悔过。反倒说出来工作后,写的字变得漂亮了,认识的字也变多了,说在上学的时候,学东西总是很慢,反而庆幸出来工作后学到的东西更多。

出来工作这么多年了,她倒是变得很世故,做人处事倒比其他兄弟姐们要强。反倒是性格耿直的少萍总说她虚伪,为人做作,当然,这里面少不了妒忌的成分,旁人都听得出来,只是她本人不愿意承认罢了,她说她才不屑于这么做呢!因为她们俩经常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少萍的人缘远远没有少玲好,反而因为她的性子而得罪了不少人。

少萍上学的时候年纪要比同龄人大一些,学习方面很刻苦,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家里的奖状贴得满墙都是,几乎空不出地方来贴了,这也是她说起来最自豪的事情了。她在班里一直都是班长,仗着自己成绩好,老师向着她,她学习成绩上处处压迫着她弟弟的风头,所以那时候任勇注定是没有出息的,任勇也默认了这种处境,学习方面上处处要她操心,好像故意与她作对似的。估计她那耿直的性格就在那时候慢慢养成的,

小学毕业之后,少萍原本是打算回老家念初中,当时升学手续方面你都帮他们弄好了,就差他们来参加升学考试了,但是任军顾虑金花和经济方面上的压力,在现实面前妥协了,没让他们回老家念书。

任军便打算让少萍去官湖那边上学,可能那时候任军就没有打算让少萍念下去,少萍没办法,去官湖那边念了几天学后就跑到家里哭,说那里的学习环境太差了,根本念不成书,后来也就没再去那边上学,一来二去,便耽误了她去小学老师推荐的那座学校上初中了,直到现在,她仍然对任军当时的做法耿耿于怀,说任军当时压根就不想她上初中,才出尔反尔,害得她初中没有念成。

李氏在少萍上学的这件事也是站在少萍的立场,埋怨任军没见识,没让少萍好好念下去。任军也有自己的理由和苦衷,因为那几年经济实在是不景气,金花又像催命鬼一样天天催着要伙食费,实在没办法才让少萍辍学出来打工。

有时候,任军一赌气,对少萍说:“都怪你爸没本事,没让你把书好好念完!”说完之后,他便沉默不语,闷着头一直抽着烟,一副豁出去任人鞭笞的表情。看到任军无可奈何的样子,少萍想起家里的处境,也只好默认了这个不争的现实。

出来工作这么多年了,少萍也认命了,只是想起当年意气风发的往事,心里不免有些遗憾。不过,以她平时使性子做事的风格来看,倒没忘了曾经的骄傲,大有感叹时运不济,才沦落如今这般境地!你看着也觉得好笑。

倒是少玲对一切都看得很开,或许烦恼从来就没有在她脑海里久停过,她性格开朗,成天大大咧咧,发下来的工资除了每个月规定上缴任军外,剩下的零花钱是藏不住的,不是买各种衣服就是各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但是她买的东西很少是用得长久,稍微不合适便扔在一旁堆砌起来。任军和李氏每次搬家的时候,总是没有好心情,总要抱怨少玲很长一段时间,骂她像她小姑任娟一样指缝松,花钱大手大脚,藏不住钱。

这几年,随着少玲年龄的增长,任军夫妇也开始为少玲的婚姻发起愁来了,刚好家乡那边有人向少玲提亲,任军对对方家境也是相当满意的,所以他是再乐意不过了。但是少玲嫌那个小伙子太小孩子气了,一点也不成熟稳重,从他的穿着方面上还看出他邋遢的生活作风,便使性子说自己死也不会嫁给家乡里的人,当她表明她的立场之后,你对少玲坚决的态度是不难理解的。你也很怕那些有着三大姨八大姑的家庭背景的亲戚,好像你们已经被原有的家庭迫害怕了。任军私下也叫你多劝劝少玲,你理解老父的心情,但是你也同情少玲。任军曾放言,说自己女儿如果敢嫁外省,就跟她断绝父女关系。因为少玲工作身边的同事都是外省的,其中也有不少在追求少玲,少玲也曾跟其中的一两个暗地里交往过,虽然没有什么下文,却在那些亲戚耳朵里留下了不少话柄。

特别是从你三婶的嘴里吐出来的闲言碎语更成了一种瘴气,处处散出糜烂的气息,似乎这股气息的根源就在任军的子女身上散发出来的。对于这种无故中伤的风言风语,李氏耳朵最尖了,你不知道李氏是从哪些渠道听来的,但是她每次总讲得最圆满,好像事发当日她就在现场一样。她最受不了别人诋毁自己的子女,但是她又是不中用的,只会事后在子女面前抱怨任禄的老婆是如何的歹毒,她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放低声音,说自家的子女跟外省的搞得孩子都有了,偷偷跑去胎堕的丑事不说,偏偏只会诋毁别人来抬高自己子女的身价。

最近少玲休假的时候,几乎很少在家里待着,虽然她平时也闲不住,只是这阵子更加的明显。因为那个求婚的小伙子似乎还不死心,时常过来家里走动,随手总提着一些手礼过来,李氏忌于少玲反感,也没敢多收下他带来的东西,同时也不能叫他全部带走,多少得给人家留点面子。平时你们常开少玲的玩笑说,“哎,你的老公呢,怎么没有来找你啊?”少玲便气得瞋着双眼,一句话不说就走开了。

少玲最近这种老鼠躲着猫的行为,倒让你想起以前老家里的一头老母猪,因为快到了交配的季节了,大家就在商量如何弄头公猪来交配,那头母猪似乎听得懂人话似的,那段时间也经常在田野里夜不归宿,像是在躲避那什么。这与少玲此刻的行为是多么相似啊!虽然最后母猪仍然逃不过和公猪交配的命运。

当时那头母猪见到公猪的恐惧,直到现在你还记得,只见它躲在猪圈的角落里叽叽的叫个不停,那头公猪似乎也很饥渴,简直出自于一种动物本能,直接扑过去就骑在母猪的屁股后面,伸出那颜色跟猪皮一样的弯曲得可以打结的性器官,马上就跟母猪交配了起来。

猪圈外面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那些妇人都是掩嘴笑话着,好像这场景她们早已司空见惯了,她们的表情就像久经沙场般老练,甚至黯然流露出不为人知的丑陋,同时也在打趣地叫你们这些小孩走开。这也是你第一次见到猪交配的样子和它的性器官,但是你不像其他孩子那么兴奋,相反,心里倒有说不出的难受,似乎对某种期望的东西感到怅然若失。你奇怪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场景,大概人和动物都是一样的吧!对于那时失望的东西,你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你躺在床上侧耳倾听着洗手间里洗衣机开动起来的声音,轰隆隆转动的机轴逐渐加速起来,声音越来越急速,突然间,那急转的速度像橡皮筋崩断般停了下来,一阵汩汩的流水声从水龙头放了出来,你知道洗衣机自动停下来加水了。

你随手撑开挽幛,打开楼梯口处的窗帘,暗蓝色的玻璃映着你的影子,面无表情的。哗啦啦的一声,你把玻璃窗透风的那条缝拉得更大,夜里特有的气息被风吹了进来,几只银色的飞蛾飞了进来。

“哥,你还没睡呀?”少玲压低着声音问道。

“还没!”

“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

这是明摆的实事,你觉得少玲这句话问得有点多余,但是你又不能责怪她。

“你们弄好早点睡吧,别坐在那里玩手机,时间也不早了!”你语气尽量说得平淡一些,没有表露出自己的不耐烦,提到玩手机的事情,你故意加重了语气。因为少玲有这个坏习惯,即使下班回来得再晚,总要玩手机玩到三更半夜才睡,有时候躺在床上玩得笑出声来。如果被李氏听到,总免不了要责骂几句,因为李氏就睡在隔壁。

“知道啦!”

窗外静谧得可以听见虫鸣唧唧的声响,不远处时不时传来辆车飞速而过的声音,渐渐消遁远去。一弯明月浅浅地挂在没有遮挡的苍穹,夜色浓密得一团漆黑,伸手进去也抹不开,仿佛可以触摸到那轮明月。天空底下的群山此时也消失不见了,似乎与黑夜融为了一体,如果不是远处的那几户微弱的灯盏提醒着你,你似乎遗忘了大地的存在了。

你侧身,压着脸睡着,觉察着自己一起一伏的呼吸声,盯着窗口看,玻璃窗上印着你眸子,与你对视着。

窗口外躺着光,此刻,好像也只有这一处才是适合生存,如果没有窗外的那堵墙,这扇窗,窗外的铁栅栏,此刻你就想从这里走出去,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那地方似乎是被野火烧尽过的,把所有催人荒老的东西都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天和地。奇怪的是你走上去,仍然像是踩着冬天荒野里没有烧尽的草堆根头的渣子,嘎嘎作响,因为没有烧尽,也没有尽头,不知道是谁纵的火,却总能闻到那股荒芜的惆怅的气息!那气息就像站在湖边吹着风一样失落。好像吹着吹着,似乎便能睡着。

少玲说,每一次做梦梦到金花都会被她吓醒,梦里尽是金花打骂她的场景。金花对她从没有过柔情的一面。少玲说,不像你,每次金花都是护着你,即使是你欺负了她,打骂的时候还是她多些,更别说跟其他兄弟姐妹发生争吵的时候了。跟金花生活的那段时间里,她说没有那一天是不被金花打哭的,每天总要哭上两三回。似乎跟金花生活过的每个人,心里总有一段辛酸史要倾诉。

不像任禄家的孩子,个个都是长哭鬼,一旦被金花打骂,没有哭上半天是不会停止的,纵使金花如何想尽办法抽打她们,她们总能以坚持长哭而胜利,所以金花以后要打骂她们的时候,得再三掂量。金花碰到了对手,减少了出气的对象,所以加倍地把气出在任军的子女身上。虽然少玲爱哭,但是她经不住打,所以金花每次打完她的时候总有办法让她止住哭。虽然你平时也爱欺负少玲,但是看到金花对少玲过分的行为,有时候连你也看不下去,心里暗地咒骂金花偏心、不得好死,发誓长大后一定要报仇雪恨。毕竟遇到外敌入侵,你跟少玲还是一家亲。不过那时候你们的兄妹之情是非常淡薄的,因为你从小是跟少茹生活在一起,少茹才是你的最亲近的人,对来后来来的两个妹妹,你对她们没有多少好感的,更别说感情了,好像你们不是同一个父母生的,你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妒忌心理,反正你从小就没有感受到父母的疼爱。

少茹对两个从小就在父母身边养尊处优的妹妹更是排斥,同样身为儿女,凭什么留她在金花身边遭受这一切不公的待遇。这跟外面说她不是任军亲生的传闻是脱不开关系的。虽然她总是沉默寡言的,但是金花认为越是不肯轻易言语的女人更厉害,更叛逆。物极必反,实事证明,金花此话不假。少茹出来工作没几年,就去汕头跟前男友安海同居了,后来安海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她的丈夫。在当时,以任家一贯的保守作风来看,少茹的举动无疑是破天荒的。

另外,她还给李氏寄去了一本日记,诉说了她多年来在家乡遭受的种种境遇,她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原因就是因为她不是任军亲生的。李氏看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她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会说这些没良心的话。这本日记,当时在亲戚周围引起不少的风波,更多的只是在看任军夫妇的笑话,生出这样的不孝子女还能怪谁呢?

你和少茹从小喜欢任禄一家胜过自己的父母,任军夫妇常年在外工作,逢年过节难得来家乡一趟,即使回来探望你们的,永远只有任军一人。倒是任禄夫妇时常来家乡探望子女,见他们的次数远胜过亲生父母,对他们也比较亲近些。不管当时任禄夫妇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作为小孩是不会去难辨别这些的,只要有一点甜头,有奶便是娘。

难得有一次,少茹放暑假来到父母身边,但与李氏相处得并不融洽,时常闹矛盾,反而三头两日地跑去任禄的家,经常在他们家做家务,好像那里才是她唯一的避难所,任禄夫妇才是她的再生父母。李氏可是看在眼里伤在心里,像哑巴吃了黄莲一样,有苦说不出。她说定是任禄夫妇使坏,给少茹灌了迷魂汤,才使她如此鬼迷心窍。但是怪来怪去,只能怪自己命不好,嫁的丈夫没本事,没能力培养子女,不然也不至于跟子女闹得如此生疏。任军倒是抱着无所谓的旁观态度,说子女长大了自然会开窍,懂得谁才是真正对他们好的。

少茹跟安海这段婚姻原本就没有人看好,任军夫妇也不赞同。看到婚后安海不思进取,好吃懒做,任军一提起就生气地说,蒙着眼睛随便到村里点一个夫婿都比安海强,看看他家里穷得叮当响,人穷就算了,我们也不敢奢望少茹能嫁个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不能嫁给一个软骨头,出来工作这么多年了,没剩一点积蓄,只知道打麻将,周末休息也不出去找点事情做,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盼头!无奈少茹不争气,没跟任何人商量就去跟安海同居,等到安海来提亲的时候,生米早已煮成熟饭了,任军不同意也得同意。

那晚安海的父亲提着一条香烟,彩礼钱用红色塑料袋包着,因为少茹怀了他家的种,他们似乎胜券在握,不像是来提亲,倒是来提醒任军的,女儿再不嫁过来的话,以后肚子大了就难办了,趁现在年轻人你情我愿的,何不成人之美。任军多年来已被贫困压迫惯了,根本没有能力抗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手养大的女儿这样屈辱地嫁过去。

事情谈妥之后,已经夜深人静了。任军看着茶几上那包红色的彩礼钱,独自坐在大厅里低泣了起来。当时金花就躺在床上,从安海父亲进来提亲的那一刻起,她就一声不吭的,抱着看好戏的做法旁观着这一切。看着任军在那里低头抽搐,她只说了一句:“孩子不听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似安慰又似在责怪。

少茹嫁过去之后,夫唱妇随,跟安海同一副德行,尽管他们的婚姻没有被谁看得起,但也全不是没理由的。以少茹得过且过的糊涂本性来看,你不知道她还能嫁给什么像样的人。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虽然安海总在嘴上抱怨任家没有人看得起他,但是他却没有任何想要改变的行动。在这一点上,你也看不起他。你在家里无所事事,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你想安海也是看不起你的。虽然你有学历,但是目前并没有做出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来,不也在父母身边圈养着吗?尽管他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去想你的事情,如何度过每个无聊的周末才是他的头等大事。当然,更多时候他是不用考虑的,麻将桌才是他生活的舞台,至于其他的,都是世俗社会的附加品,就像娶妻生子一样,都是时间和别人要求的。

少茹还没有嫁人之前,一直怨恨李氏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没能陪伴在子女身边,加上她一直耿耿于怀的身世,更加剧与李氏的隔阂。李氏又埋怨金花不体恤儿女,有家不敢回。上一代的悲剧也在少茹身上重演着,为了生计,她也不能在子女身边尽到母亲的责任。当她自己想到这些的时候,不知道她是否能够理解李氏当年的苦衷,还是认为自己做得比李氏好,因为她时常回去看望子女。但是情况是不能相比的,因为少茹没有像李氏一样强悍的婆家。说到底,还是少茹幸运一些。从她平时的行为来看,或许她是不会有幸灾乐祸的想法的,她根本很少去思考这方面的事情,她和安海一样,都是典型的享乐主义者。人活着,除了糊涂度日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了。

想当年,李氏刚嫁过来任家的时候,她说如果不是为了你们几个,她连死的心都有了,虽然任军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动手打骂老婆,但是所有的小心眼在言语讽刺上都使上了,每次一发脾气就翻桌子,把碗碟之类的摔得稀巴烂,多么的不吉利。李氏在嫁给任军之前,有一段不幸的婚姻,前夫总是好吃懒做,打骂她,婆家总是站在儿子这边。万般无奈之下,她才离了婚,带走当时还小的少茹,嫁到任家过来。以李氏这种背景,注定要被人瞧不起的。当时她说得眼眶红红的,她说如果不是为了你们,她早就去死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重复了两遍,像是在强调她这一生都在为你们而活。

任军年轻的时候,原本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对象,但是金花去求神,说他们八字不合,死活不同意他们结婚,最终不了了之。任军到了三十岁,才有亲戚撮合他和李氏的婚事,两个人草草完婚,没有举办什么婚礼。从李氏现在大腹便便的身材来看,你想象不出李氏说她当年也有几分姿色,当然是从她身边的人相比较而言。在外地工作,李氏因为上过几年小学,还能跟外地人说上几句话,平时闲着没事就跟邻居聊天。任军看不过眼,总在言语上讽刺李氏在外面放浪,勾引男人,这当然不离开李氏那一段被人看不起的婚姻,说不定任军出于妒忌的心理也是看不起李氏的。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大厅里的灯终于关了,整个天花板突然黑暗了下来,除了风扇的咿呀声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了。该到睡觉的时候你反倒失眠起来,可能是刚才往事想多的原因吧。你一整夜迷迷糊糊的,很难睡得深沉。中间有人起来上了几趟洗手间,应该是李氏,因为她体内有肾结石,肾功能不好。

快到天亮的时候,这时候你反而开始疲倦起来,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只想一直睡下去。

你每天除了早上出去跑步之外,平时很少踏出房门半步,在家里除了必要的客套话之外,整日沉默寡言,有时候家人劝你出去外面走走,但是你像防备什么似的就是不肯出去,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实际上,有时候闷得慌的时候,你是很想出去散散步的,看看背后群山的远景,你对绿色植物有一种原始的渴望。但是你担心碰到那些你不见到的亲人,好像他们一看到你,嗅觉马上变得跟猎狗一样灵敏起来,双脚往前扑着,伸长着脖子,仿佛要从你身上搜刮出什么东西来一样。如果传闻到李氏的耳边,任何小事都可能变成一场不必要的风波。李氏一直被迫害惯了,任是谁说她子女的坏话都是对她的人身攻击。无奈的是,命运又偏偏把任家几兄弟绑在同一个角落里,一过就是几十年,从来没有把他们分开过,好像他们得绑在一起才能活命一样。

任禄夫妇在众多亲戚面前可是出了名的能人,嘴巴不但能说会道,为人处世也是让人竖起拇指头夸他们厉害,当然,口说无凭可不能让人信服,在众兄弟当中,任禄确实最有本事,也是财运最好的,这当然离不开他勤俭节约的美德,甚至显得吝啬。在其他兄弟为生存发愁的时候,他不但养活了一家人,还回家乡盖了一座房子,这才是最显眼的实力。当然,这些都是任军衰落之后的事情了。

李氏说,他们夫妇善于诋毁别人,明明一件无关要紧的事情,他们总能隐喻出背后的政治风波,三言两语就能把矛头调转到不喜欢的人身上,轻言轻语的,表情鬼鬼祟祟,似乎在诉说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看见过你三婶这种表情。不过,她一看到你,马上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跟任禄如出一辙,总是用关心的语气关怀着你,让人很难想象得出她刚才在说别人的坏话,你也总是客气叫着她。

你有想过这个暑假不应该来深圳,或许不应该来父母身边,你应该出去外面找点事情做,随便做点什么都行,总比现在闲着没事干好。刚来的几天,你与家人共处着那份和睦的宁静,但是时间一长,好像任何美好的事情都会变得狰狞厌恶起来,特别是在亲人身边。找事情做的念头拖得越久,你开始向这种无聊的生活妥协了。尽管家里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但是任军不认为你出去做点事情就能改变什么。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临时工,他干脆劝你还是在家多待些时日,难得来家里一趟。

自从任勇去上学之后,李氏嘴里也少了挂念,不然每日三餐都得叨念任勇跑到哪里去了,这么晚了还不来吃饭?你平时很讨厌李氏纠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人都长那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可能她这么多年来已经唠叨惯了,你庆幸不用在她身边生活得太久,不然你怎么忍受得了李氏那无止境的满腹牢骚呢!

第二天早上,少萍少玲要去上班,她们先后分开起床,开始在洗手间里活动了起来,你知道再无法入睡了。

你提议洗衣机里的衣服最好早上洗,不然那个“哄哄”声让你睡不着。

“你应该改掉这个坏毛病,不然吃亏的是自己,全家就住这么大一点地方!”坐在电视机桌前绑头发的少萍头也不回的如是说。

“有那么容易就好了,”你心里嘀咕着。

一家人生活在三十多平方米的小房间里是丝毫没有私人空间可言的,生活中每个轻微的举动都可能牵动着一家人的神经。不过,这也是相对而言,就像之前躺在你身边睡觉的任勇,可能此时雷打不动地打着呼噜,任是你吃了睡眠药也无法相比。不过,晚上的噪音对你的影响还是其次。

因为一大早,你就已经被李氏做饭时的油烟味给闷醒了。小阁楼与厨房共用一个窗户,中间只是用一堵薄薄的墙隔开而已,并没有挡住窜过来的油烟。

你醒过来后,奇怪一直没有听到吸烟机发动的声音,如果做饭的油烟不浓的话,你也不至于被闷醒,你猜可能是食油刚放进炒锅里引起的吧!

昨晚少萍就跟李氏商量过今早吃炒米粉,不喝白粥,说天天喝白粥乏味了,昨晚李氏就准备好了今天炒米粉的配料。可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油烟味依旧很浓,让你在床上一刻也待不去下了,你气闷地坐了起来,挠了一下头皮,便翻身下床了。

“老妈,刚才为什么不开抽烟机。”少萍说。

“嘿嘿,我忘了。”李氏笑笑地回答,为自己的过失稍感到不好意思,如果她此时知道你因为她的粗心大意而在气恼着的话,不知道她此时有何感想。

你起来后,气恼得一句话也不说,转身直奔洗手间去,见到少玲在镜子前梳头发,你“嗯”了一声,鼻音拖得老长,提醒少玲该从洗手间出来了,让人听不出你此时情绪的波动,你自己倒听出了不满的情绪,你在心里暗暗发誓要与家人决裂,以后决不能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但你知道,这只是你一时情绪罢了,平心而论,你该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你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家里的处境的。李氏只是无心的过错,再说她已经把经常遗忘的事情当做一种习惯来做了。

你把自己关在狭小的洗手间里,门口的左边在墙壁上钉着一个挂衣架,上面挂满着衣服,女性的内衣内裤之类,洗澡挂衣服的时候经常看到它,你反感她们没有把这些东西放好。把门一打开,刚好把挂衣架给遮住了。因为最近少玲的吵嚷,任军把计划已久的洗衣机提前买回来了,它就放在洗手间门口的正对面,被洗手间的门遮住了左边一小半。由于空间有限,放下庞大的洗衣机后,打开的门就不能完全放到左边的墙角去了。洗衣机的上面,任军动手做了一个摆放物品的架子,它只是一块固定在墙角上的木板,上面摆放洗发水、沐浴露、香皂、牙膏以及其他洗刷用品,像漱口壶之类的,还得在墙壁打上一根水泥钉,系上一个吊钩,挂上去,才能勉强摆放完所需要的物品。靠近中间的水龙头处,放着几个盛水用的塑料桶,只有一个摆在水龙头的接水处,其他的没用到的都叠放了起来,不然,进一趟洗手间,可能连转个身也困难。

洗手间跟厨房是在同一个房间里面的,它们共用一堵没有连接到天花板的薄墙,一分二用,空气是想通的。厨房里一有什么动静和气味,在洗手间里面马上就能听到和闻到,墙壁上往下流淌平时做饭所累积下来的油渍。在洗手间里面放久了的衣物和梳子之类的东西,都会粘上一股油味。房屋结构设计之不合理,使你每次看到都没有好心情,加上心情不好的时候碰上,那股无奈的厌恶感更让人难以承受。

“典型的贫民窟,典型的贫民窟啊!”出来之后,你看谁都没有好心情,有时候还要忍受李氏那无意义的牢骚。

为什么大家非得绑在一起才能够生活,难道就不能独自过一辈子吗?就像你的家庭,那众多的亲戚,那些整天吵吵闹闹、叽叽喳喳的嘴脸,他们到底要说那些话做什么?

李氏已经做好了早餐,把炒好的米粉从厨房里端出来,饭桌的光线昏暗一片,或许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在这种光线下活动了,像地鼠一样,有时候你竟适应不来,你知道他们是为了省电,但是你认为这根本省不了什么电,反而会把眼睛弄坏,影响心情。

有时候在这间光线暗弱的房间里待久了,心情会出奇的郁闷,所以你经常站在楼梯口处眺望窗外的风景,似乎看到绿色便会让你眼前一亮,充满生气,如果你可以随心所欲穿过这扇窗,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快到上班的时候,少玲和少萍为了谁开车的事情拌了几句嘴,各自穿上厂服就出去了,她们之间的吵闹好像成了生活当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听着觉得无聊,实际上也是无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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