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裳花想容
话说衣服之于女人,我向来以为是之于爱情的,爱情在你的生命里有多重要,衣服便有多重要。
说到衣服,便实在不能不提及容貌的。往往同一件衣服,容颜不同气质不同的人穿了效果是大不相同的。颜值高身材好的人,裹一条麻布也掩不住呼之欲出的妖娆;相貌平淡身材平庸的人----譬如我----偶尔穿一件质量上乘裁剪合体的衣裳,忽然便也能现出三分的姿色来。这便是所谓的三分靠长相,七分靠打扮了。然而这是后话,我小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的容貌是美还是丑的,在大家还不懂关心自己的一张脸儿,只晓得玩布娃娃过家家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在镜子前搔首弄姿了。这得归功于我的嫂子。哥哥姐姐大我很多,他们结婚时我还比较小。嫂子是那个时代农村中的时尚小姐,长的漂亮有气质,会剪头发,会做衣裳,父母是工人阶级----这在当时是很令人羡慕的。哥哥很宠爱我,爱屋及乌吧,嫂子待我也很好。于是我便与当时的时尚很是沾边了。一条三色的大条纹裙子,头上扎着两个小丸子,尤其还背着一个奢侈的小圆包---同玩的女孩子们是一个也没有的。在要出门的时候,我便会把一套行头穿搭起来,再幻想一下自己该以何种姿态去见人-----羞答答好呢还是活泼大方好呢?当时哥哥有一台照像机,他是一个流动的照像馆,经常会守在附近县城大学的校门口,给过往的行人或者学生拍照。于是有时会带着我和嫂子姐姐们出去玩。我是这么一个天生爱美爱穿衣的孩子,自然要和所有爱美女性一样,要把自己的美定格下来了:拽着裙角的,扬着花朵的,傻乎乎推着一辆自行车的,更有甚者被嫂子弄了一头卷毛咧嘴傻笑的,一张张黑白老照片记录了我当时并不知自己实在是其貌不扬却已经会初步东施效颦的一段美好时光。
整个小学最漂亮的一件衣服是姐姐从省城买回来的。省城哎!她们穿的都是做的,或者镇上买的,顶多是县城的商场里淘的,而我这一件,来自遥远的(当时觉得很遥不可及)省城!向日葵一样明媚的黄色,现在叫做A字版的款式,圆的娃娃领,那么的洋气,那么的----让我心痒难耐!我妈的思维向来是,有好吃的一定要放几天,直到它不再新鲜甚至要发霉才拿出来给你吃,有新衣服更需要放好多天,因为没有变质的担忧,一直要等到某个重大节日终于抠抠索索拿出来给你。于是姐姐买的这衣服一定要等到过年了。倘或年前就穿旧了,到时必定要破费再买一件新的了,那我妈一定要大大懊恼一番了。可是我是不满足只试它一试的,于是这渴望迫切的心情简直要让我寝食难安了。机会终于来了。一天镇上的学校领导要来视察,老师说同学们今天要着装干净整洁哦。我回去对我妈说,我是班长,老师让我最好穿个新衣服,因为有许多问题要回答领导。我妈虽疑疑惑惑,竟也痛快的让我穿了新衣上学去。那一天的天那么蓝,鸟儿叫的那么欢,深秋的枯树都那么写意,我胳膊上的三道杠那么亮眼,我那漂亮的衣服招来了所有女同学热辣辣的目光。我穿着它,机智、流利、大方的回答了许多问题,我把它归功于这件新衣服带给我的自信。直到今天,几十年过去了,仍有同学记得我当时的华服------可见当时带给她们的印象亦是深刻到骨子里的。
后来还有一条裤子也不能不提一下。那不是一条普通的裤子,而是一条牛仔裤。也许你要笑了,牛仔裤,谁没有三五条呢?男人,女人,小孩,最常穿的也许就是牛仔裤了。可在八十年代的农村的我,突然得到了一条刚刚在城里时髦开来的牛仔裤。那是嫂子拿回来的,她妹妹新买的,而她爸爸,一个思想古板的老工人,认为女儿穿着那样一条裹得紧紧的裤子实在有失体统,竟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穿了。我剎那就爱上了这种紧绷的令人一改平日拖沓形象的裤子,并且无师自通的配上了一件红色灯芯绒夹克衫,这样的搭配放在今天也仍是可行的。我这时尚的一套又引起了一阵轰动,让我得意许久。
到了十五六岁的豆蔻年华,我终于意识到镜子里的那个自己实在是不能令自己满意的。眉毛不够柳叶,脸形不够鹅蛋,鼻梁不够挺拔,皮肤不够白嫩,嘴唇又太薄.....少女的梦里便总是一遍又一遍的许愿,让我变漂亮些吧!再漂亮些吧!做个最漂亮的仙女吧!随着仙女梦的破灭,明白自己于先天的容貌是无能为力了,便转变注意力向后天发展了。此时的我已经发现服饰是很可以弥补一些容颜的不足的。尽管节约的母亲是一年也给我买不了几件衣服的,我仍然在那有限的金钱里,局限的地域里努力挑几件适合自己又比较与众不同的衣服来给平淡的青春增添一点色彩。一件大红色灯芯绒蝙蝠似的宽大夹克配一条黑色健美裤(当时估计全国女性人手一条),一条白色蛋糕裙配一双黑色网眼长袜-----去年这样的网眼长袜又卷土重来----时尚真是翻来覆去啊!尽管同是五十块钱一身衣服,我都努力搭配的比其她同学要协调一些,个性一些,甚至张扬一些。唯一的苦痛就是我妈多年养成的毛病,新衣服总不许你立即上身,总要等呀等,哪怕三五日也一定要等。以至于在我有了能力自己买衣服以后,常常要一边付款一边即刻穿上身,然后眉飞色舞心情舒畅的走出去,心里有一种报复性的快乐,仿佛压抑的心情终于在那一刻得以释放。
《红楼梦》里曹老先生不厌其烦一遍遍细细描绘着贾府小姐们的精美服饰,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初中时偷看红楼的我是无法理解凤姐的“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黛玉下雪时会“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狸里的鹤氅”,光是这样的字眼看着都是极美的;而看到《飘》里的思嘉把绿天鹅绒的窗帘改做裙子,穿着它去勾搭瑞德时我简直要击掌大笑了。
我为自己常常买衣服找了很多理由,过生日了,送自己一件衣服,要更爱自己;高兴了,要买一件衣服庆祝一下;悲伤了,要买一件衣服宣泄一下......我对衣服是没有半点抵抗力和自制力的。每到一个城市,总觉的不去一下百货大楼就不算真正的来过这里。这时候,男人就会很厌烦-----大多数男人是不喜欢逛商场的,他们买衣服也是直奔主题然后立马撤退决不会再东瞧瞧西望望。他会质问:“你要买衣服啊?出门旅游逛什么商场啊?北京的王府井和太原的不一样吗?回去再逛不行吗……”然而我依然宁可少去一个景点也要逛逛那里的商场,有时候看见喜欢的衣服也会挑一件,把它当作旅游的一件纪念品。
一日闺蜜发微信:下午买衣服去。我的心一沉,寥寥几个字,口气沉重,不容置疑,不容推托。这妮子正在闹离婚,不会出什么事吧?下午见面,不语,只一个劲儿的试了一套又一套,买了一身又一身。我像个贴身小丫头,跟在屁股后面拎着大包小包。终于可以坐下来喘口气了,我俩要了咖啡,她说,离了。我吸了一口气,随即不语。既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呷了一口咖啡,缓缓说:“人不能太在乎另一个人的,太在乎了,没了自我,没了自尊,做一切事都想着他,你都不要你自己了,他还会要你吗?”我忽然想起姐姐买的那件黄色衣服。等到过年终于穿上它了,我的喜悦感和幸福感大大的得到了满足,一刻儿也不肯脱去,包括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妈说:“小心点,别掉上油.”于是我立刻扭手扭脚的吃饭,筷子也不会用了,嘴巴也不会嚼了,每吃一口饭都像刘姥姥举着沉重的银筷子在夹小巧的鹌鹑蛋。经验是怕什么一定要来什么的,一滴油不偏不倚准确无误的掉在胸前。我欲哭无泪懊恼万分的心情一如现在的闺蜜。
闺蜜对待爱情的态度,便是小时候的我对待新衣的态度。其实不但她,也包括我,包括许许多多的女人,对待爱情,太在乎,太郑重,一刻儿不舍的放手,患得患失,不知道该如何珍爱了,这种时候往往要出问题的,就像那一滴油。穿着家常旧衣的我是决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态度轻松自在,不会刻意小心,反而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爱情亦如此,婚姻亦应如此。两个人,虽不至于抱着太随便的态度,却始终该有一颗平常心,心态自然,坦然,身体轻松随意,爱对方,也爱自己,生活才能游刃有余。
愿,生活的那滴油再也不会滴落到我们的新衣裳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