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花开后风光好,梅子黄时雨意浓。
西院里的小池边有一株苦楝,许是多年来一律闲杂人等不得涉足西院,飞鸟衔过来的种子在西院被刻意放慢的时光里缓缓长成了大树。
晴云在这里一住就是二十年。
二十个春夏秋冬,寒来暑往。
苦楝一年一年的开花,一年一年的结果。
而他不曾踏入西院半步。
也是,当初歇斯底里说此生不复相见的人,大概是一辈子都不想看见自己这张脸了吧。所以就让自己在他的身边流放。没有贬为庶民,没有处以极刑,只是当做一件破烂玩意儿丢弃在这里。
晴云心如死灰。
身边的婢女也只留下了离霜一人。
离霜,离霜,梨霜。
“离霜,劳烦你替我磨墨”
手里的狼毫略略有些秃了,小邱每年都会想办法送些东西进来,算算今年又快到日子了。
桌上堪堪只是“司马”二字。
夫人大概又想起了往事。
只是那些过往,离霜从未参与;自己被赐给夫人那天,圣上说“云儿,你身边不能没有贴心伺候的人,这个新挑出的小丫头,我瞅着还不错,就拨到你身边伺候着吧,若是不够,我从母后身边再要人过来”。
这不是肃关山了,他已经极少用这样亲昵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了。晴云含笑道:“要陛下费心了”又道“这个丫头陛下可曾赐名?”
“尚未赐名,你说说,叫什么好”
“芙柳如何?”
芙蓉如面柳如眉。肃关山那年山桃开得烂漫,你将桃花插入我的发髻,轻叹着这样说。
“拂柳?春风拂杨柳,好是好,只是有些娇弱,你出生在几月?”
“奴婢出生在四月”
“不如叫离霜吧,冬去春来”。
“离霜谢陛下恩典,离霜谢陛下恩典”
谁也没有看到夫人面上渐渐淡去的笑容。
秀容走了,连日的咳嗦,肺都坏了,走了是一种解脱。
按照惯例,宫里相熟的人会把她的遗物打包好托人带给她的家人。秀容身边没有相熟的人,打包秀容遗物的事情全都落到了离霜头上。
从此以后离霜取代秀容成了中宫一等一的丫鬟。
风光无限。
再好的风光,也有近黄昏的那天。
一年后,外界传闻皇后身染重疾,不治而亡。生活在西院的人没有封号,没有名字;命如草芥。
“司马”这个姓氏大概是夫人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了。
“离霜”语气顿了一下,“阿宁她过得好吗?”
厢房窗子外的苦楝投下影影绰绰的身姿,夫人的脸一半藏在影子里,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里仿佛裹着一个苍老的人。
“她过得很好”。夫人每每提起阿宁的时候,冷清的屋子里被落寞的情绪填满,黑压压的让人也觉得悲伤。
“嗯,她一向是开朗的,过得好就好。”
离霜左眼一阵抽搐,老毛病了,一撒谎就左眼跳。
夫人大概又快睡着了。
阿宁,如果可以,多希望,你可以来见见夫人, 还有那个人 。
掉了漆的书桌连底色也瞧不清楚,狼毫笔静静的躺在宣纸上,沿着笔头浸出一圈黑黑的圆,仿佛从笔周顺着宣纸的纹路荡漾开来,慢慢将“司马”吞噬。
她歪着头睡着了。
今日,她只提起了一次阿宁。离霜掏出藏在袖子里的小册子,记下“又忆阿宁,无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