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县尉看着眼前这个略带几分羞怯的书生,用不紧不慢的语速甩出几个字“你内人呢?”
而站在陈县尉对面的书生仿佛惊弓之鸟一般,说话有点哆哆嗦嗦:“回……回大人,小生管教不严,内人,内人应当是会娘家了吧!”
“噢,回娘家了啊!”陈县尉皱了皱眉,脸略往上仰,眼睛却没有离开过书生,仿佛要把他看穿一般。和颜悦色道,“……不过,曹捕头刚从那回来,你岳丈说你内人已有半年没回娘家了,你作何解释?”
“小生,小生的确不知。邻人皆道小生性格温和而内人刚强,小生实在无法约束内人,她时常不告知小生便回娘家暂住几天,这个这个……小生的确不知她去何处啊!”书生脸色煞白,结结巴巴的说。
“你说你不知道?”县尉摸了摸鼻头,“那你为何半夜起来挖自家后院?”他抬高声调,“莫非埋着什么?”
“这……回大人的话,小生有离魂症,每日卧床之后,魂游太虚,人做什么就……不知道了。”书生的口气越说越低,仿佛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一样。
“既如此,想必你买来红漆,把你家墙面地面全涂成如此血红的颜色也是离魂症咯?”
书生眼神更加黯淡,声音甚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地步,“大人,这乃是内人吩咐,她说涂成红色喜庆.........”
陈县尉摆摆手,打断了书生的话,像是要驱散某种浑浊的空气一般,他的眼神仿佛看穿了一切,却很斯文对书生微笑了一下“不着急,不着急,本官今日恰好没什么事,有劳茂才公陪我手谈几局.......不过,”他眼神一闪,笑容仿佛更加灿烂:“我想或许用不了一局的时间,差役们就能从简先生家的后院里挖出点什么。”
2.
熊掌柜看着这满仓库金闪闪的黄金,露出一副得意之色。这满仓库的黄金可让他的生意扩大数万倍,从此之后他再也不必为一文钱和人斤斤计较,怕是整个镇子的产业他都能买下……他正得意着,忽然旁边有个急促的声音,“老爷,快醒醒,快醒醒!”
猛然间把他从美梦拉到了现实,他愠怒的揉揉眼睛,正想发作,熊夫人正一脸焦虑的看着他。
他猛的打了个寒噤 “怎么,遭贼了么?”伸手便要去摸藏在枕头后面的棍子。
熊夫人摆摆手,“没有贼,隔壁简秀才又出来挖他家后院了。”
熊掌柜长舒了一口气,顿了一下骂道:“你这贱人,半夜不睡觉,吃饱了撑的管隔壁什么事?上次你还说镇上那个王天雷勾结江洋大盗,报了官之后非但没有查出什么还被那王秀才反告咱们诬陷,亏得我上下打点才平息,你这老毛病又犯了?”
熊夫人赔笑道,“老爷啊,我哪知道那王秀才和陈县尉是故交啊,不过呐,“她神秘兮兮的凑到熊掌柜耳边,“这简秀才和王秀才可不同,他这人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然不会有陈县尉那样的后台呐……”她笑的更灿烂,脸上的皱纹仿佛一齐笑着,“他家那块祖地老爷不是想要很久了嘛!要是他真的犯上什么事,关了死牢,家产充了公,这样的话咱回头使几个钱不就到手了嘛~~~再说他要是真没啥问题,为什么半夜起来挖地,还有啊,我听卖烧饼的老李说,他把家里墙壁地面全给涂成红色,要是真没犯事,为什么要把家漆成那样?“
熊掌柜摸了摸胡子,“嗯~~~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这半夜不睡觉出来挖地,的确很可疑,他老婆好像有半个月没看见了吧。”
熊夫人戳了下熊掌柜,“死鬼,整天就知道看别人家老婆,还有你倒是说说,你和柳寡妇那点破事.......”
“好啦好啦!”熊掌柜急忙打断了她,“说正事,要不明天你去简秀才那探探口风,再去报官不迟。”
3.
三局棋结束已经差不多过了两个时辰,陈县尉的脸色却越发难看,衙役们差不多把简秀才家的后院来来回回翻了三四遍仍然一无所获。
“再挖深些!”陈县尉有点愠怒,他甚至觉得简秀才在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自他调任到此地,大大小小的案件破获无数,他对自己的判断能力极度自信,屈打成招这样的手段他一向是嗤之以鼻,因为他总是能找到足够的证据让案犯哑口无言,乖乖认罪画押。
只不过这一次和预期大不一样,他忽然觉得仿佛自己在一步一步的走入了无尽深渊,恐慌感,挫败感甚至羞耻感慢慢的从心的最深处涌出,他只觉得手上的棋子越来越重,而简秀才的脸上仿佛多了几丝笑意,在一细看却完全没有笑,明明是他在恐惧自己,但是自己心中却莫名的开始有点恐惧简秀才?
“大人,已到戌时,这天色已黑,弟兄们把简先生的院子挖了差不多四尺来深了,还是毫无发现,咱是不是今天先到这,把人带回去再慢慢审?”曹捕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陈县尉盯着棋盘,灯烛那微弱的光芒辉映在他的脸上,却像蒙上一层阴影,看不出他的表情。
“大人?”
“我们回去吧。”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过茂才公就不必带回去了,读书人身子骨比较虚弱,可吃不住这牢狱之苦。”
这句话仿佛是汪洋之中的一根救命稻草,简秀才煞白的脸上,才勉强恢复些血色,连连作揖。
陈县尉对简秀才一拱手,“打搅了,告辞!”
回去的路上。
曹捕头不解的看着陈县尉,“大人,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他那么可疑,如果他老婆真死了,九成九就是他干的,您确定不用带回去审审?”
“你懂什么?这叫欲擒故纵,我们走后,以简秀才那点胆量,要是真有猫腻他的狐狸尾巴必会露出,只要找几个弟兄轮番监视他,想必定有收获!”陈县尉停下脚步,慢慢的说道,“若无收获,明日我们再去搜他家内屋,我就不信他家还有其他可埋尸的地方不成。”
“大人高明!小的现在就去办!”
4.
"大人!大人!"曹捕头碰了碰伏案而眠的陈县尉,后者一脸倦意的从案上抬起头,此时天色刚刚破晓。“那简秀才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陈县尉打了个哈欠。
“回大人,监视的弟兄来报,那简秀才把门窗紧闭,整晚只听见里面有剁砍骨头的声音。”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早报知我?”陈县尉顿觉睡意全无,一阵亢奋感让他觉得离案件告破越来越近。他略整理了一下仪态,疾步出门往简秀才家走去。
“大人,这事我和小王即时去了现场,那简秀才说在家里杀鸡,那血腥味一屋子都是,大人,朝我看这事越来越反常了,这人居然半夜杀鸡,而且也不在后院而是把大门关死在屋内杀鸡,这家伙到底要做什么?读书读的脑袋糊涂了么?”曹捕头跟在后面分析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那简秀才当真是在杀鸡么?”陈县尉眉头一皱,“莫非是在掩盖什么?可是我们昨天去他家的时候,屋内只有红漆那树脂味,并没有血腥味,他这样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曹捕头哈哈大笑,“我感觉这案子今日就能出个结果,看来弟兄们今天是要把他家内屋掘地三尺了。大人,这案子破了之后您可得请弟兄们喝庆功酒啊,我们这真是劳苦功........哎,这是怎么了?”
“劳苦功高”的“高”字还没说完,曹捕头就把话咽了回去,简秀才的家被一群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极尖细的女子骂街的声音正从人群中央传出。人群见陈县尉和曹捕头,自然给让出一条道,二人穿过人群,眼前的情景不禁让他俩目瞪口呆。
只见一个矮胖红衣女子正指着熊掌柜的鼻子开骂,熊夫人几次想打圆场都没有插进嘴。简秀才颓然的蹲在家门口,那表情仿佛死了亲爹一般,红衣女子见陈县尉到来,终于把矛头从熊掌柜身上移开,冲着陈县尉破口而出。
“我说县尉大人,民女犯了哪条法,哪条罪,您为啥要把民女家后院挖成这样?民女不在家你们至于把我们家搞成这样?民女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不错,民女叫您一声大人,但是大人也不能如此欺负我们平头百姓吧,你们穿着朝廷的官服,领着朝廷的俸禄,不去抓江洋大盗,却在我家挖地三尺,噢不,是挖地四尺!你们真有闲心呐!”女子恨恨道。
“大妹子,我们还不是担心你被这秀才害了,关心你嘛……”熊夫人试图辩解。谁知道,她这一说,这女子又把目标引向熊掌柜夫妇。
“关心我?我呸!老娘要你们关心?你们这对猪狗不如的东西,离老娘远些,身上那臭钱的臭气快把老娘熏死了,什么都不清楚就去官府咒我死了?还是我家那放个屁都不响的酸秀才杀的我?他要是敢杀我,那你们两只臭猪都能当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了..........”女子后面的话越发粗俗,以至于没人敢接茬。
陈县尉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但是对泼妇,他却毫无办法,而简秀才正在以一种不知道是无奈还是苦涩的笑容看着他,报以同情的目光。
不管怎么样,没有案件发生,也就没有在这里听泼妇骂街的必要了,陈县尉想到这一层,对简秀才一拱手,“原来是一场误会,茂才公真是对不住,本官这就告辞了........这熊掌柜夫妇胡乱报官,跟我回县令大人那里领板子吧!”当然,他也不是真想让他们领板子,只是先把相关人全带回去,省得让这泼妇没完没了的骂了。
事件终于平息,人群逐渐散去,简夫人这才慢慢收住了嘴,回屋又开始把矛头对准了简秀才,“你这怂蛋,老娘不在家,连家都守不住?这屋里一股腥味,这还能不能让人住了?我不在家你就把家里搞成这样啊?还有你为什么要把屋里给涂的这么红?你这王八蛋到底想怎么样?臭东西你说话呀!” 嘴上这么说,简夫人却一点都没有看着简秀才,自顾自的走向后院。
简秀才淡然的看着她,缓缓的跟在她的后面,从怀里不紧不慢的掏出一把匕首,露出了一丝的微笑。
4.
血,慢慢的滴落在红色的地面上,房间内的血腥之气更加刺鼻。简秀才看了看妻子的尸体,她的表情充满了疑惑,恐惧,愤怒,怒目圆睁仿佛还在大声辱骂着什么。
“臭婆娘,死了还在骂街。”简秀才把妻子的尸体抱了起来,慢慢的走到后院的深坑处,昨天衙役们挖的四尺深坑还在那里,他轻轻的把妻子的尸体放了进去,并慢悠悠的填着土。
“人总是要死的,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和张家屯那王八蛋的那点破事么”他淡淡的说,眼神充满了愠怒,哀怨,“现在事情终于结束了,在下面安安静静的躺着吧。”
“师弟,你做的好事!”墙头上忽然有人说话,一个白衣书生从墙头上轻轻的跳了下来。
简秀才也没有抬眼,只是重复刚才的动作,慢悠悠地填着土,“看来师弟对我的事情这么关心啊。”他竟然也称来人为师弟,且丝毫不对此人的出现感到惊讶。
“我说简师弟,早在你二人完婚之前师父就说此门亲事必以血光收尾,我只是好奇是如何收尾的,没想到师弟居然如此好计谋,真是佩服佩服。”白衣书生略一拱手,嘴角微微上扬,“短短几年不见,师弟对人心的操纵之术居然如此娴熟,师兄我真是佩服的很啊。”
“是么?王师弟又在取笑。”简秀才淡淡的说,“那我是如何操纵的?我又操纵了谁?”
“简师弟是希望我来夸夸你么?”白衣书生随手捡起一块石子,“你我皆知,人虽不同,但是人心的变化是有迹可循的,正好比这枚石子,我若松手,它必掉在地上。某些人做的某些事就正如这石子一样。”
“简师弟恐怕早就先知晓嫂夫人归来差不多的日期,提前数日就开始在家故布疑阵,师弟家旁边的熊夫人是个愚蠢的且猜忌心很重的女人,上次那女人去官府告我是江洋大盗,想必也是师弟所为吧。”白衣书生嬉笑道,似乎对自己被人构陷的事毫不在意,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师弟故意放出风去,说自己杀妻,那笨娘们听到耳里自然会对师弟平时行事格外留心,这时候只要稍稍加点饵料,比如半夜在后院挖坑,或者诱使她来收买你的产业等等,自然就会引她上钩。”
“而来到县内破案无数的陈县尉,面子就是他最大的弱点,于是师弟把自己的嫌疑加了又加,编了几个三岁孩童都不信的瞎话,于是自诩为聪明人的陈县尉当然一眼就能识破你的瞎话,并把你作为主要怀疑对象。这个时候不管是他把你带到县衙严刑拷问,还是对你暗中监视,因为你当时根本就没有犯案,且只要等几天,嫂夫人回来自然真相大白。更何况对读书人严刑拷打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对他的勤政英明的形象有影响,他也决然不肯做的。”简秀才没有答话,只是慢慢地填土。
“而师弟做的最高明的地方,就是等到事件的高潮,也是师弟的嫌疑上升到最高程度的时候,适时的让受害者出场,由于受害者未死,就演变成一起邻居报假案的事件。”白衣书生眼睛一闪,“把假案再变成真案,把既定事实再一次推翻,而且通过此事所有人都知道了茂才公的老婆是个泼妇,且喜欢不辞而别,所以就算以后嫂夫人再一次失踪,这时候大家谁也不会自讨没趣的来找师弟你的麻烦,万一嫂夫人真的再回来怎么办呢?”
“这个时候,只要师弟借用衙役们挖的四尺大坑把人给埋了就万事大吉。这样既巧妙的解决了嫂夫人,又会让所有的人不会在事后找师弟你的麻烦,真是高招啊。”白衣书生摇了摇扇子,眼睛却一刻没有离开简秀才的手。
简秀才慢慢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眼睛死死的看着天空,幽幽道,“看来天雷师弟盯了我很久了,这尸体就埋在这里,就算师弟不念同门之谊去县衙把我卖了也不要紧,我烂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不过要我入伙你们惊雷堂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