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花 二

亘古不变的月亮,冷冷的,冷冷的清辉


当时那个宿舍的人可真多呀!

每间八个床位都是上下铺,住满的话,可以住16个女生。我们这间住满了。年龄小的是借身份证进来的,最大的三十几岁。真正的五湖四海聚一室,不同省份,不同年龄,不同生活习惯的人聚在一起,发生的事自然就多。


当时和我关系较好的丽丽正热火朝天的忙着跟保安谈恋爱,另一个好友搬到管理层宿舍去了,我,刚出来打工对一切都很新鲜,每天加班加点,也没时间来得及寂寞了,宿舍很热闹。

宿舍有了一个空床位。

本来这个床位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俏丽女人芝芝的。芝芝皮肤白皙细腻,那双大眼睛,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她个子很矮,不过很会打扮,喜欢化妆,身材丰满,会配搭衣服,穿上增高的鞋子,配上裙子看起来并不矮。她语调快声音大,有三个本宿舍的老员工小妹总是围着她转,逗她说话。

这几个老员工有点排斥我们这群新室友。虽然如此,最近整个宿舍的人都在悄悄的议论一件事。

她跟我们的组长好上了!

芝芝经常在宿舍旁若无人地说在老家的老公对她如何如何的好,她如何如何的任性他都迁就她。活泼的芝芝和那个沉闷的组长……组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高个子,特瘦,脸上的皱纹很明显,说话声音很温吞,走路比较慢,给人一种气血两亏的感觉。

他也有家室。

芝芝在他组里做事,手脚麻利,是个好员工。她们在传,其实我不相信。直至一次无意中撞见他们在后楼梯聊天,搂着聊。

他们好了没多久,芝芝家里知道了,她哭着去急辞工,那几个老员工围着她安慰,因为不熟,我们都不敢多问。


她走了,床位没空几天,一个叫兰兰的新员工住进来了。

兰兰,三十岁左右,咋一看不起眼的中等个子,打扮好再配上高跟鞋,走起路来身材袅娜,有一种别致的女人味。只是瓜子脸上的斑较明显,肤色有点暗黄,颧骨有点高,但和我们这些粗胚的乡下妹子比,她五官也算是精致的了,有时化一下妆,显得挺秀雅的。

兰兰每次要买什么小东西都叫我陪她,下班后也一起去厂门口的夜宵摊炒米粉。周末不加班,她也叫我一起去逛街顺带买点什么。

经常一起的还有一个叫小杨的新室友,与她聊天经常不到几句又扯回她男朋友身上,我有点厌烦。后来一个假日她去了一趟惠州找她男朋友,回来就说分手了,她心情很糟,没多久,她跳出了这个厂。

兰兰很喜欢和我聊天,她的所有聊天内容都离不开她老公。与小杨不同,她聊天内容没有重样的。甜蜜的事,说了一件又一件,我觉得很有趣,我都愿意听。

我们所有外出购物的时间她都在聊她老公,我在听。

兰兰说她老公是个大专生,之前在一个厂做主管,手底下管着好多人,她老公凶起来的时候,谁都怕他。她去过那个厂,别人对她很有礼貌,很客气。他现在正在找工作。


一天晚上,兰兰和她上铺的琴琴因物品放置的问题吵架了。琴琴今年16岁,是借表姐的身份证进来的,她曾对我说过自己的名字。这个女孩子温柔,随和,我们聊天不多,觉得她对我印象很好,我也很喜欢她。

兰兰吵架时嘴巴很刻薄,不是就事论事谈物品摆放的问题,而是句句直指琴琴没有男朋友,找不到男朋友!没有要!


那一刻,我的心情并不好。


兰兰说以前从来都没有出来工作过,读完初中后都是在家里玩,父母都宠着她,两个哥哥也宠着她。她长的也好看,很多男孩子追求她,她都看不上。直至她现在的老公出现。

我的生活一直很平淡,所以觉得她描述的生活挺精彩,女主娇小美丽有点刁蛮,男主帅气腹黑强大,后来还霸王硬上弓,很像地摊上十块钱三本的口袋版言情小说。

每个女孩都是一朵花,各有各的姿态


只是我感觉此时的她也没有多快乐。

有一天她请假外出,我下班刚踏入宿舍门口,马上听到她的声音唤我过去,我抬眼望去,她躺在床上。我疑惑的看着她边艰难的翻身边叫我拉起她后背的衣服,叫我帮她擦药油。

我惊呆了!

她后背青一块紫一块有不少伤,看起来被打得不轻。

她说她今天去了汽车站,突然来了几个小混混,不由分说把她按在地上就毒打了一顿,她已经在照相馆拍好了照片,保留好证据了!


我一边给她擦药油一边很担心的问是不是被抢劫了?要抢就让他抢好了,打成这样多疼啊!她恨恨地说是老公的前女友干的!

之前她总是对我倾诉她与老公之间的甜蜜往事,从来没有提过,原来还有一个女人!


她老公和那个女人谈了很多年,后来因为女方家里不同意远嫁,就这样分了,并各自成家。她无意中发现,老公依然跟那个女人有书信来往!

也许是这个原因吧,在老家当了多年少奶奶的兰兰把儿子托给公婆照顾,也出来打工。和她老公同一个城市,我猜她是想把老公的心夺回来!

兰兰说:“你帮个忙,冒充我,给那个女人打电话问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好不好?”

下班后宿舍的人排队冲凉,要等好久,她又叫我陪她出去打电话,我想了一下,我的好朋友正在想办法捍卫她的婚姻……举手之劳的事就答应了。

只是这通电话不到两分钟,对方就挂了。对方的声音也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一下子就把我拆穿了,骂了两句就挂了。兰兰回来的路上也气急败坏的唠叨着,

“我没想到你这么笨!声音都不知道伪装一下!没想到你一点应变能力都没有!撒个谎你都不会啊?!”

“说了两句话,她马上说我不是你,不断地逼问我到底是谁?我被吓到了。”



我陪着她走,听着她发牢骚,我知道她心里很难受。我也觉得自己很笨。

我多想帮她战胜那个狐狸精!


那段时间我每天午饭后和晚上都抽时间帮她搽药油,她背上的瘀伤,慢慢的好了。

我一直纳闷,为什么那女人会知道她会去汽车站,还预先找人埋伏她。为什么受伤了,从来没见过她老公来找过她。

有一次,宿舍只有我与菲姐, 她边打毛衣边说:

“小妹仔,我怎么说你呢?兰兰,这个人不简单。你看她尖酸刻薄,把宿舍的每个人都得罪光了,只有你每天都帮她擦药油。”

“她受欺负了,一个人出门在外,觉得她很可怜。”

“小妹仔啊,你有没想过她为什么会被人家打?这个女人的背景很复杂的……四楼的工程师和她同姓,……你懂不懂?”

我很喜欢这个菲姐,因为知道忠言逆耳。

那时候我们的车间在三楼,要喝开水,只能到一楼去打。每次想打开水,她们总会叫我顺便打一杯。但有时两个人同时叫,我只能拿着三个装着一百度开水的杯子,小心翼翼的走。有次刚巧菲姐提着一个杯子下来了,我正为拿三杯开水发愁,叫她帮我拿一杯。

她看着我,很认真的说,

“我不帮你了,我就只拿一杯!小妹子!别人叫你做,你都揽下了,但你没有能力的情况下最终受伤害的只是你自己!你好好想想!”


她教我学会拒绝。


那个厂工资不高,要压两三个月的工资。虽然不好,但是那里附近的厂都那样,相比之下,已经是在差的里面挑好的了。他们说分厂那边情况更糟,四个月没发工资了,那些人已经到了,一袋洗衣粉整个宿舍的人一起用的程度了。不过一旦发了工资,就会有人丢钱的。那时候发的都是现金,每次好不容易发了工资,就总会有的宿舍有人丢钱,有人哭泣。


唉!


我床头小盒子那几十块也没不翼而飞了。

宿舍丢的东西越来越多,有人新买的内衣不见了,有人新买的裤子不见了,有人的零食不见了,直至一个经理的弟弟的女友一双很贵的鞋子不见了,她很生气,要求查房,结果查出来了,原来是本宿舍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这事闹到凌晨一点多,保安队长把熄灯了,叫各自回房睡觉,明天让人事部处理。

小偷女孩的床就紧贴着我的床。她上了床,拉紧床帘,一直沉默。

我没想到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女孩会做这种事。宿舍里掉针可闻,漆黑里我心中没由来的觉得害怕。

我对琴琴说,我想跟你睡。

琴琴温柔的说:“好啊!”

我爬到她的上铺,很窄小,挤在一块,拉着手睡。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无论走到哪,都有温暖我的好人


没过几天,琴琴悄悄对我说,她辞工了,她表姐帮她物色了一个更好的厂,不拖工资!那个厂很好的,很少招工的!我对她说,祝你好运,好好做,加油!

这期间,那个经理弟弟的女朋友,我们宿舍最高冷的那个美女上班途中突然晕倒了,住院了,而且一下子住了好几天。宿舍里面的人不免又谈论了一阵子。

听她们说这个女孩子来了没多久,有高中文化,是经理的亲友,是等机会调上去做管理层的。果然,她回来没多久,电子部需要文员就把她提上去做文员了,也搬出了我们这个员工宿舍。

在这个宿舍,她确是鹤立鸡群的。她身材苗条,模样清秀,基本不跟宿舍的人闲聊,对谁的态度都是一样,不冷不热,不远不近。我虽话多,不过对不喜欢自己的人,我绝不纠缠。我唯一跟她聊过天,就是宿舍抓贼的时候,还有就是她住院回来,我表示关心问了一下。

我对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的东西都比我们的要贵。

难得放假,大家都会出去买换季的衣服、鞋子。回到宿舍不免互相晒晒,互相试穿的场景很滑稽,也很热闹。

她从来不拿出来跟大家晒,别人问了,她也会回答,只是价格让我干愣了一下。不过不可否认她的品位是挺高雅的。从来不穿花里胡哨的衣服,都是黑、灰、淡黄色系的,剪裁得体,简约到恰到好处的类型。只是我不知道原来简约真不简单。

那段时间宿舍丢东西,每个人都丢过,大家在宿舍抱怨的时候,她很生气的说:

“刚买一百来块的鞋子不见了,气死我了!哼,不见了就拉倒,我也不计较了!我还有一双三百多块皮鞋,有种再来偷啊!”

那时候我们一个月加班加点到手的只有四五百块钱。

第二天她三百来块的皮鞋真的丢了!

她很生气!终于动用了经理,叫保安队长带人来查,没想到小偷竟然是同宿舍的室友!

这个小偷女孩当时正在上夜班。她在宿舍基本不开口说话,像个影子一样,我都差点忘了她的存在。她曾在我们生产线呆过,没几天又调到电子部,电子部有夜班。只记得初次见面,组长把她带到我旁边,叫我教她,我话多,她只是腼腆的笑笑。我仰头对身边的小伙伴笑着说,“看!我有徒弟了,我终于可以当师傅了!”

对我们,她一直都是沉默着的,直到她不光彩的走。对她的老乡,她倒也吱吱喳喳,偷来的鞋子跟裤子就放在她老乡那,被查出来的。


那个高冷女孩跟经理的弟弟并没有修成正果,她等了他好多年,他在读大学,大学毕业后去了上海,跟一个上海女人好上了。她后来辞工回老家了。这是我后来知道的。

女人如花,每一朵花都有各自的姿态


琴琴辞工到期,大家都是知道的。在工厂,不断有人来了走,走了来,大家都习以为常了。辞工到期要宿舍长检查物品并签名,再在大门口处保安再检查一下,就放行了,从此与这个工厂没有半点关系了。

琴琴走的那天中午,我从饭堂回到宿舍,我们宿舍吵吵嚷嚷的,原来兰兰大部分衣服不见了!

保安也来了,奇怪的是,今天琴琴并没有带走她的衣服,那,把她的衣服弄哪了呢?

在我还想不出琴琴出厂跟兰兰的衣服丢失有什么关系的时候,楼下的保安在宿舍阳台下面的围墙边和围墙外的乱草丛发现了兰兰被剪烂的衣服。

兰兰气愤地在那里不停咒骂着。宿舍很安静,没有一个人搭腔。

也许那天她把琴琴骂的太过分了,十六岁的小女孩隐忍不发,到了现在,把她最心爱的引以为傲的好衣服剪烂丢弃。


琴琴是这个宿舍我觉得最简单的女孩子,原来也有深不可测的一面。我不仅想起菲姐的那一句小妹仔,你别把一切想的那么简单。


这时,去了深圳的丽丽回来找我了!同行的,还有另一个男子。

丽丽在这个厂已经是个名人了,厂里很多人不怀好意的围观,跟她打招呼。

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丽丽穿的也太……摩登了点!

我请他们在厂门口一家饭店吃饭,叫兰兰陪我一起。那男生……我还记得有一次他问我,你说我们之间有没有可能?我当时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懵了,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等他走后,我仔细想了一下,心想如果他再问我就告诉他,不可能。

不过没等到他多问一次,因为,原来他是临出厂前问的。

没想到现在他跟丽丽一起华丽丽的出现在厂门口!丽丽说和那保安分了。在餐桌上,他和她一直劝我去深圳那边进厂,那边工资比这边高。我婉言拒绝了。


回宿舍的路上,兰兰说:“这些人都不简单,你千万不要跟着过去。”

“嗯,”我低声说,“知道了。”

兰兰对他们评价很低,不过她对我的提醒是真心善意的。虽然我不会过去,但我觉得丽丽和他是真心希望帮助我换一个工资更高的厂。这份情谊我很感动。


没多久,兰兰出厂了。也没多久,我也出厂了。

回忆就像水中月,虽然真实存在过,却这么近那么远


各人都在各自的路上奔波行走着,在这个宿舍,我们交集了,而这个宿舍,也没有留下这些人和事的半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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