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是一个幽灵,虚无缥缈,没什么影响力,只有未来才有力量”
——塔拉·斯特维奇
“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一大团,紧紧揪着发根,将我拖进卫生间。我摸到门,抱住门框,但他把我从地上扛起来,让我的胳膊紧贴着身体,然后将我的头塞进了马桶……”
爱德华州的夜晚很冷,那是风略过古老而庄严的巴克峰峰顶时捎带着的寒凉,哥哥肖恩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紧握着被哥哥扭得几乎断掉的手腕,塔拉眼神涣散站起身子,泪水从她红肿的脸颊上滑落。“我只是因为疼痛而哭泣,因为手腕疼痛,而不是别的……”一遍遍在心底无声地重复,塔拉试图劝慰自己她从没有受过伤害,就像她的父母告诉她的那样。尽管自此以后,每个清晨她都会不自觉地去清洗马桶,因为她知道,说不定午饭前她的头就可能被按在里面。
这是塔拉·韦斯特弗在自传《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中回忆她被哥哥肖恩虐打时的场景。
作为一个同时拥有哈佛大学、剑桥大学哲学硕士、历史学博士的超级女学霸,塔拉的事业和她的学历一样熠熠生辉——处女作《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上市一周即登上《纽约时报》畅销榜,至今已累计80周,全美销量破百万册,她也因此被《时代周刊》评为“年度影响力人物”。
“只有我知道自己的真面目:我来自一个极少有人能想象的家庭。”
面对外界的赞誉,塔拉却没有如众人所愿般感激涕零,成为又一个实现“American Dream ”的励志代表,相反,她坦承对这一切“我丝毫提不起热情”。
究竟是什么让已经站在人生巅峰的她感到“怯懦、崩溃、自我怀疑”?
这或许得从她的原生家庭讲起。
一、“无论你成为谁,无论你把自己变成什么样子,那都是你本来的样子”
去年热播的《都挺好》中有一幕场景让我久久不能释怀:
苏明玉与父亲在派出所里争吵,苏明玉失控地向父亲发泄不满,突然,苏大强指着明玉嘶吼:“赵美兰,你就是赵美兰!”
那一刻,我看到了苏明玉眼中爬上的绝望,不再是愤怒,而是绝望。
她还是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不是吗?可是,令人艳羡的工作,名车豪宅都填不满她心中的沟壑——被母亲控制的绝望。
这或许就是原生家庭带给我们的影响,那种植根于我们血脉的,与我们休戚与共的联系,如同我们每一次呼吸般自然。
即使厌恶、弃绝甚至逃离,我们都无法否认的是,缠绕在我们和父母之间的那根“脐带”,始终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养分,不管我们怎么努力,那都是我们最初的模样。
如同塔拉,即使时隔多年,她始终被心底里的梦魇所控制——
当患有躁郁症的哥哥将她的头按在马桶里,污迹斑斑的马桶壁混杂着尿液的味道刺激着塔拉的神经,她努力不去想身在何处,但身体的疼痛时刻提醒着她,她如此软弱,他可以轻易地伤害她,控制她……每一次虐打后,肖恩会跑来道歉恳求她原谅他。
“我说我会原谅他,我已经原谅他了,但其实我没有……”
可是不原谅又能怎么样呢?
作为家中七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塔拉的童年没有朗朗地读书声,只有垃圾处理厂起重机的轰鸣声,不上学、不就医是父亲要她坚守的信仰和忠诚。
“爸爸担心政府会强制我们去上学,但并没有,因为政府压根儿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没有出生证明和医疗记录……”
直到9岁,塔拉才拥有了一张延期出生证明。在此之前,对爱达荷州和联邦政府而言,她并不存在。
而母亲呢,虽然聪明能干,但却顺从而怯懦。甚至哥哥肖恩当着母亲的面虐打塔拉,她也是只是瘫坐在餐桌旁,“抓着自己的头发在抽泣”……
对于16岁前的塔拉来说,所谓家,就是窗外那连绵不断、充满了神秘力量的巴克峰,那是她的依靠,也是她的牢笼,但她没有选择,只能屈服,因为这就是她本来的样子。
二、“我不是一个好女儿,我是一个叛徒,羊群中的一匹狼”
曾经塔拉以为自己的生活将永远和巴克峰四季轮回、日夜轮回的节律一样永恒不变,在16岁的少女看来,父母给予的人生理应被自己照单全收:
“我知道自己的未来的人生将会如何:十八九岁时,我会结婚。爸爸将分给我农场的一个角落,我丈夫会在那里盖间房子……我猜有一天,我也将成为一名母亲那天的助产士……”
但哥哥泰勒改变了这一切。
在目睹了塔拉被肖恩施暴后,泰勒鼓励她去走进另一个种全新的人生——参加考试、申请大学,离开家看看外面的世界。
即使在17岁之间并未踏足过教室,塔拉凭着强大的自学能力取得了杨百翰大学的入学资格。
但此刻的塔拉并不知道,考上大学才是一切艰难历程的开始。
从她迈入新世界的第一天起,冲击如潮水从四面八方奔涌而至,让她措手不及:
开学第一天,第一次踏入学校的她像个无头苍蝇般跑来跑去,却找错了教室,甚至连注册课程都搞不明白,而课上老师们所讲的课文对于她则更是天方夜谭,比如在西方艺术史的课堂上,她甚至连“Holocaust”(大屠杀)的意思都不懂,在众人的哗然和嘲笑中,当初想要冲出家门改变命运的勇气一点点地消磨了,她想放弃,想立即收拾东西逃回巴克峰连绵不绝地山峰里,那是她的家,她的保护伞。
“我知道,作为一个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无知女孩,竟然被允许去那样的地方读书,我应该感到感激涕零才是,但是我丝毫提不起热情,我已经开始思考教育让我付出的代价,开始对它心生怨恨……”
教育给了她全新审视自己家庭的视角,她开始明白父亲曾经推崇的那些观点,包括“读书是邪恶的、生病绝不能去医院、女人必须呆在家里、上厕后不需要洗手、喝咖啡就是背叛上帝、女孩子穿短裙就是妓女……”是多么的无知和荒诞,这让她无法再违心地做父母的“好女儿”,做那个对于哥哥的威胁和暴力无动于衷、逆来顺受的人。
但与此同时,她陷入了一种进退维谷的境地,一面是教育所在的艰难却无比光明的新世界,一面是父母所在荒诞却无比熟悉的旧家庭。
它们两方的力量在无数幽深的黑夜里撕扯、啃噬着塔拉的内心——
“为了赢得父母的爱,我愿意放弃自己对是非、现实和理智的看法,为了他们,我相信即使我看到的只是风车,我也愿意披上盔甲,向巨人冲锋……”
于是,她以自我放逐的方式渴望让一切复原:她不再去上课,不去图书馆里看书,也不再去听讲座,而是躺在宿舍里不停地刷剧,周而复始,昼夜交替,如同养育了她的那座大山无波无澜。
但经历了妥协与屈服的痛苦后,塔拉发现原来她早已无路可退。
教育的种子早已在她心底深根发芽,她无法斩断希望的枝丫,如同她不能再回到巴克峰去做回那头被父亲驯服的“羊”。
“我不是一个好女儿,我是一个叛徒,羊群中的一匹狼”
她终于看清了这一点,也终于迈出与生命和解的那一步。
三、过去是一个幽灵,虚无缥缈,没什么影响力,只有未来才有力量
很长一段时间内,所有的媒体上都在抱怨“原生家庭”,仿佛我们在生活里所遇到的所有的困顿、迷茫、失败与挫折都可以用把“锅”甩到我们的原生家庭来解决。
也许从某一个角度看,的确是这样。
家就是我们每一个人情感生活中最难以割舍的部分,是我们心底最难以理清对错的存在,有时它是爱与温暖传递的通道,有时也是恨与伤痛滋生的温床。
我们读塔拉的故事,何尝不是在读我们自己的人生。
我曾经是一个极度自卑的人。这种自卑源于我的家庭,或者说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在和外人相处时,总是幽默而风趣的,但当他面对我,大多数时候,他是沉默的,不苟言笑的。
这种沉默曾经困扰了我很多年,我不懂为什么会是这样,我甚至一度以为这都是我自己的错。
这让我极端地惶恐与不安。于是,我只能拼命地努力学习,我要做学得比别人好,不是一点点好,是要好很多,我才觉得安心。但我得到的夸奖依然屈指可数。
塔拉的痛苦在于,她的人生被割裂成两半,一边想要亲情无法割舍过去,一边又想要逃离亲情展翅高飞。
而我的痛苦在于我一面渴望获得父亲的赞许,一面又觉得自己并不足以配的上他的夸奖。
塔拉曾选择屈服,甚至对哥哥的暴力虐待逆来顺受;而我则把自己封闭起来,甚至当我的婚姻出现了问题,我的第一个想法都是逃避,而非正面解决问题。
东野圭吾在《时生》中说道:“谁都想生在好人家,可无法选择父母;
上帝发给你什么样的牌,你就只能尽量打好她,如果你的原生家庭没有给你很多爱,那你要更努力地爱自己;
如果原生家庭没有给你很多温暖,那你一定要努力自己给自己安全感;
如果原生家庭没有给你很多资源,那你一定要靠自己打出一片天……”
在本书的最后一章,决定和父亲决裂的塔拉望着父亲扭曲的、苍老的面庞写道:
“我已不是当初那个被父亲养大的孩子,但他依然是那个养育了我的父亲……”
塔拉如此地爱着她的父母,尽管他们怪异、奇葩、不可理喻,尽管她最终做出了逃离地决定,但她的心底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对他们的爱与眷恋。
我们永远无法决定我们生命的起点,如同我们无法选择拥有怎么样的父母。
但我们也应该思考,起点是否决定了我们的终点。
正如塔拉所说:
“你可以爱一个人,但仍然选择和他说再见;你可以想念一个人,但仍然庆幸他不在你的生命中……”
这或许就是家的意义,终其一生,我们都因其饱受羁绊。
但这或许也是家给予我们最好的“成人礼”——尽管经历伤痛,尽管背负责任,但我们终究还是得像鸟儿一样突破束缚,飞往属于自己的碧海蓝天……
毕竟,能决定你人生的,只有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