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中型的城市里,她坐在1号公交车上。公交车穿过林荫大道,阳光直射在法国梧桐树叶上,隐隐错错地映在地上、车上,她的脸上,一块一块的金黄。奇异的是,在这曾号称全国十大火炉城市,七月的烈阳高照,偏偏在这条街上,却连薄薄的微汗也冒不出。
一个错觉,太阳折射在她眼里一个人的侧颜,冷峻……她似乎在哪儿见过。努力探出头,她朝那个方向看去,打开车窗,她好像要冒着生命危险。车里仅剩的几个乘客都为她着急。一个人的手将要拍上她的肩膀。她的头却伸了回来。那只是一个错觉,一眨眼什么都没了。
下一站,她冲下车,转眼是冬日娇阳。她沉默,一路狂奔,又在这林荫大道上。她清楚自己错过了什么,在这人海茫茫。同样街景,不同温度的阳光。
“嘭……”意外发生,她的外套上还有地上黏黏糊糊地满是奶茶。
——对不起。
——对不起。
声音几乎是同时的,还真是默契,她不自觉地想。
他不清楚是他撞上她,还是她撞上他。
他将她的外套脱下,披上他的外衣。
——小姐,请你吃个饭吧,当是赔罪了。
她当然乐意,内心兴奋,外表故作矜持,和他打了两次太极,她“无可奈何”接受。
他觉得这位可爱的小姐似乎哪里见过,竟有种不由自主的喜欢。
西餐厅里气氛浪漫,温暖舒适。隔着玻璃的景色是一片雪白,天气预报没有辜负观看者的期望。白日艳阳,下午就飘起了鹅毛大雪。
——好漂亮啊。
她好像喝醉了,对着常见的景色也不由自主地去夸赞。
——你喝醉了。
——我没有,接着来。
两只杯子在不停地碰撞。
接着,一分一秒,他困了,就这么看着她手舞足蹈,然后沉沉地近入梦乡——是他醉了吗?
她两颊微云泛红,神情迷离,轻轻躬身,唇瓣覆上他的耳畔。
——我喜欢你。
你……听见了吗……
她缩回自己的位置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举着自己的杯子与他放在桌上的杯子相撞。
——接着来,我干了。
第二天,天刚泛白,他只见她蹲在窗外,与他的脸隔着一块透明的、薄薄的玻璃。
她的眼睛悄悄地微微闭上,如此安详,像极了卖火材的小女孩点完了最后一根,与奶奶去天堂的那种安详。
他冲出餐厅,眼前泛着一黑一白。如同梦中梦,又似梦非梦。这一次他在病房,与病床上的她,同样是一片雪白。
手一抖,她的背包里摔出了她的钱包。他翻开,映入眼帘的是两张照片。
一张是在白雪皑皑的操场上,一个男孩穿着松垮的校服站在一棵梧桐树下。
另一张,是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一个大一个小。大的是女孩,小的是男孩。照片上男孩和女孩的距离相差了很远。反面左下角是一行娟秀的字——这是我做过最奢侈的事。
门外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冲进来一位与病床上的她容貌相差相差不大的女人。
女人完全忽略了在旁的他,趴在她的身上笑着流下眼泪。
——傻孩子,最后一天了,为什么不陪着妈妈?
听到这句话,他的心像什么东西穿过,酸楚又冰凉。他紧紧地握住她冰冷的手,照片上女孩的脸被一滴一滴落下的泪水放大。
他才明白为什么她似曾相识。
他曾注意过一个经常偷偷来看他的女孩。
他本来只是想她能坚持多久,却习惯了傻傻地故意到操场去等她来看他。
他转学后很多年,心里都隐隐有个女孩的影子,却记不清她的模样。
女人告诉他,她想去找一个人,一个她半年前看过一眼的人。
他狠狠捶打心口,不知疼和疲倦。
他怎么能忘了……
一个最熟悉他的陌生人,等他,用了尽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