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晨六点半，手机上闹钟响了，阿伟蠕动了几下，闹钟不依不饶，他伸手在屏幕上点了一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准备再眯五分钟，五分钟，来得及。刚翻个身，母亲在外面咳了起来，像楼下邻居晚上吊嗓子一样久，沙沙的破破音，他憋着气等着她的一声呸，呸，她终于咳出了喉咙里的隔夜的痰，接着吭吭几声清清嗓子，然后摸着去厨房，拖鞋底像粘着黏胶，走一步啪黏着，然后呲呲啦撕开。阿伟努力睁开眼睛，像竹节虫一样从床上慢慢撑起来，下了地。
他进卫生间的时候，看见母亲扶着灶台在等开水，开水壶发着蓝色的光，里面的水泡不停地上升，他伸手把灯打开，母亲回头，把你吵醒了么。
不是，我定的闹钟。
阿伟刷牙的时候，母亲走过来，靠在门框上，你哥说跟你说过了，让你陪我去检查。我说不用，打个电话让社工来就行，他说还是让你去，你哥，就是不放心。
阿伟转头嗯了一声，低头含了口水，咕嘟吐了，再一次，伸手抹了一下嘴，又转头对母亲说，马上就好，那边不是要七点开门吗？他定睛看了一眼母亲，母亲衣服都已经换好了，白底褐色小花的褂子，灰色裤子，据说是麻纱的很透气，哥哥前年回来给她买的。
阿伟擦了把脸，对着镜子看看，镜子里，他母亲也在看着他。母亲的小三角眼，目光沉郁，尽管母亲不愿意承认，姨娘他们都说自己像她。母亲说哥哥像她多一些，人前人后母亲都把哥哥挂在嘴边。他看看自己的小眼睛，长脸盘，自己以后也会变成那样的三角眼么。镜子里，母亲把眼睛转开了。阿伟看了眼刮胡刀，手在下巴上摩挲了一下。那，走吧。
你不先去吃早饭了吗？母亲扶着门框支撑开身子，又靠了回去。
等你检查了我们一起去吃。
你今天不出去吗？你平时不都出去做工么？
我下午才去做工。
哦，那你陪着我去，然后你去忙你自己的，我行，自己慢慢回来，医生说也要自己走一点。你不用听你哥哥的非要送我回来。
走吧，阿伟背着个小包出来，推过轮椅，把桌上母亲准备好的水杯小包都放在后面的袋子里，等着母亲坐上来。
母亲上衣斜袋里坠着手机，把右边的衣襟拽着很长，她摸着墙壁慢慢走过来，缓慢地弯腰，一手朝轮椅的手柄伸过来，一只手张开要抓他的胳膊。哎呦，我的膝盖，今天弯不了了。阿伟伸出胳膊，把她母亲搀住，一手把轮椅稍微转了一点，扶她坐下去，似乎他放快了一点，母亲落下去的时候，哼了一声又叹了口气。你哥哥，把话吞了下去。阿伟就当没听见，坐好，走啦。发现母亲的脚还在地上，弯腰把她的脚抬起放在踏板上。母亲的手在膝盖上转圈按摩着。
等一下，母亲回头，你去看看你房里灯关了没有，插头拔了没。也看看我那里，我不记得了。
阿伟回头去两个房间转了一下，出来就推着母亲出去，在母亲的注视下锁了门，门口换鞋，下楼。
天刚刚亮，天空和远处的背景是淡的蓝灰色，楼下只有几个人在晨跑，马路上偶尔有车驶过，空旷宁静，周末的早晨似乎还在朦胧的睡梦里。
诊所不远，在菜市场的另一边，门刚开，进门左手边是个长高的柜台，两个年轻的印族护士正在登记挂号。她们身后一面墙都是装药品的小抽屉，右边是等候的地方，几个长椅，几个病号都是年纪大的老头老太太，扭头注视着这边的动静。他们喘着咳着，嗓子里都还响着隔夜的浓痰。往里走就是三个诊室，门对门，中间是一条走道，走道口是块电子屏，平时显示排队的号码和诊室。现在屏幕没开，医生还没到位。
阿伟把母亲推进去，把轮椅停在长椅的旁边，母亲已经把自己的小包拿到手了，从里面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和老年卡递给阿伟，看了长椅上几个人一眼，有个老头正仰头咳嗽，一个老太太正捏着鼻子，阿嚏一声，诊室里有点小小的回声。母亲嫌恶地翻了下眼皮，瞥了眼阿伟，早点来就好了，这不知道要等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