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下抚的琴,早已不再是琴。
哀鸣着的弦,流淌着血一般的琴音,呜呜咽咽,似汩汩悲情,又似情话呢喃。
当年那个飞扬跋扈,天地不怕的纪府大小姐,独自坐于空荡荡的庭院中。
父亲,温管家,弟弟,还有北靖王爷,他们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唯有程心,偶尔还会来庭中小坐。
我苦笑一声,他若是知道我都做过了什么事情,还会对我这般执着么?我这样的女人,或许一辈子也配不上他了。
久违的脚步声响起,许又是程心吧。我无心抬头,只是弦动心随,沉醉在了曲中。
那人终于走到我身前,驻足望我之时,我方看到此人的黑色衣衫。
琴声戛然而止,我猛地抬头。
再熟悉不过的俊秀面孔,隽秀的长发散落在肩上,与往日一般的微笑淡淡浮现在嘴角。
“哥哥。”
他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你……都知道了?”
我站了起来,如春日一般的桃花妆,粉饰其面。鲜艳的裙袂散落一地,似散落一地的红花。
“子白琴艺甚佳,为兄自愧弗如。”他拱了拱手,便换上了一副冷若冰霜的笑容,仿佛在我眼前的是另一个人。
我开始怀疑,他究竟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爱过我。
那年闲暇之时,我枕于他膝上佯装入眠,头顶的桃花瓣一片一片飘落,他温柔地拂去落在我脸颊上的朱瓣,垂首在我眉间落下浅浅一吻。
他会轻柔地扶着我的手腕,在纯白的宣纸上缀出尘世万千。我回首望着他认真的表情,却仓促间碰到他微凉的唇。笔力一疏,画作毁于一旦,你却揽住我的肩,再也不肯放开。
原来这些都是假的。
唐真,我的启蒙先生,我的……哥哥。
如果这些都是逢场作戏,那未免也太过了些。
我的泪水快要夺眶而出,却挣扎着化作苦水,在胸腔中缓缓化开。
“哥哥怎么得空来看子白了?”我绕过古琴,走到他身前。
“朝中繁忙,为兄只是忙中偷闲而已。”冷漠的眼神中,不带一丝的情感。
我魅然一笑,抚上他的唇角。
“父亲的事,和弟弟的事,都是你做的,对吧。”
“子白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来问为兄?”他眼角的余光扫向我,复仇一般的快意渐渐崭露出来。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还有温管家……”
我自顾自地说着,不料未说出口的话语却忽然被他的双唇衔住了。
刹那间放大的双眸,唐真的双眸,似乎噙着悲而又悲的泪。
终于如我所愿到来的,唐真的吻,却尽数散发着生生吞下的苦涩的眼泪的味道。我的泪,他的泪,如水乳般交融。
哪怕真相是如此残酷,回忆却仍在原处似骄阳般美好如初。
我奋力挣脱开他的吻,肆虐地抱着他,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泪水。
“哥哥,我爱你!我爱你!”脸上的粉妆被泪水化开,许久没有如当年那般率真地表达出自己的情绪,恍然间那个飞扬跋扈的纪府大小姐又回来了。
“哥哥,我恨你……我恨你。”晕染开的桃花妆,似残霞,似鲜血。我眼中渐渐露出如他一般凌厉的光芒。原来我们竟是如此的相似。
寒光一闪,匕首刺进了唐真的身体。
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他后退了两步,眼中却毫无惊诧的颜色。
“子白,对不起……”缓缓道出这一句后,他终于向后倒去。
而我脸上泪痕已干。
残阳凄艳,转眼间竟已是日暮。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
那年桃树下唐真教给我的民谣,一遍又一遍被颂唱着。
“唐先生可否将这首歌谣诵于我听?”姑娘回过头,露出天真的笑脸。
那男子秀目一顿,笑意渐浮于脸上,是真心的笑,发自胸怀,不带修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