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长假的时候,我会回老家,陪那个夕阳垂暮的老人。
每次回家,奶奶都会让我帮她剪头发。选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搬一个小凳子在院子里,奶奶坐在凳子上,慢慢取下线织的帽子,露出银白的头发,在阳光里。
奶奶的头发是很软的,因为一直藏在帽子里,摸起来也是暖暖的。剪头发的小剪刀是银色的,和奶奶的头发揉在一起,像是一幅画。
我剪得很慢,怕伤着她。
剪头发时,我们会聊天,奶奶的声音低低的,很温柔,她给我讲我缺失的那几个月里小山村里的天南海北。
奶奶说。
竹林那边住着的幺奶奶得了病,叫什么癌症的——没听清楚,耳朵不太好了。她转到城里大医院去了,听你爸爸说,几个女儿轮流服侍,忙得很。那个病痛人得很,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呢。
底下大婆婆和幺婆婆那里,燕燕天天都在跑啊闹的,我在上面菜园子里摘菜都听得见呢,听着高兴。
你幺婆婆他们很照顾我,看我年纪大了,总带着燕燕来玩。我把那旧纸箱子铺开了,她就坐在上面玩你小时候的玩具,可乖呢,哦,那几个布娃娃现在还在里屋床上呢。
还有哦,草莓结了,我晓得你这几天就要回来了,给你摘下来放在冰箱里了……结果昨天看坏了几个,可惜了。你爸爸还买了橙子,我也放在冰箱里的,还有你伯伯回来看我,带的……
奶奶总会忍不住打瞌睡,慢慢的把头垂下去,不一会儿就会轻轻的打鼾,我还是在慢慢的剪头发,伴着她的鼾声,也不言语了。
晚上会和奶奶一起睡,房间地板是泥土铺的,多年来早已踩实了,灯泡是老式线拉的,很昏暗,房间右侧有一根连着房梁的柱子,柱子上钉着一颗铁钉,铁钉上挂着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我和姐姐小时候的小玩意。
我和奶奶分头睡,晚上睡觉冷,奶奶就把我的脚搂到她的肚子旁边,替我暖着。奶奶起床很早,五六点钟,喂鸡,摘菜,再搬一个小板凳在堂屋里对着晨光洗菜,或者静坐。八点多钟的时候再来喊我起床,喊第一次后就去做早饭,早饭快好了喊第二次我才会起床,然后在堂屋里慢慢地吃饭。
爸爸去上班了,白天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日子慢慢地过去了。
我总记起夕阳,因为奶奶总爱搬一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对着远处的山,夕阳照在她的身上。
奶奶走了多久了,我没有刻意去记日子,并不清楚。
我很少梦见她,却经常回忆她,在每一个暖暖的夕阳里。
我希望今晚能做一个梦,梦里什么都是暖暖的,我和她坐在云端,一起看夕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