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有回民,身边的回民也不多,在2013年去伊斯坦布尔之前,我从没踏进过清真寺。对清真寺的印象,大概只停留在圆形的金顶子上。清真寺里面长什么样,我是半点概念都没有的。
第一次和清真寺的亲密接触来得甚是偶然。本想着参观伊斯坦布尔最著名的蓝色清真寺,可惜当日游客队伍实在太长,我又没有耐性,只好中途放弃。和同伴在伊斯坦布尔老城瞎转悠一圈之后,我们果不其然地迷路了。幸好遇上好心人,一路把我们从胡同领到大路。
虽然电车站已近在眼前,我们却无心立即上车。原因无它,走路太多,两腿酸痛,很想赶紧找个地方坐一会。就在这个时候,高高大大的苏莱曼尼耶清真寺映入眼帘,四周围都镶着霞光照出的金边儿。
“要不,我们进去坐一会吧?”同伴说。“好啊”。
入了寺门,院子安安静静。院中心矗立着一座小亭子,亭子四边是水龙头,供穆斯林进殿前清洗手足。亭子后面就是祈祷室的大门。脱了鞋,装了袋,然后就可以入内参观了。
偌大的祈祷室,中间被栏杆分开。前面是做礼拜的穆斯林,后面的部分开放给游客参观。我和同伴在角落里一屁股坐下,舒服得差点想叫出来——地毯又软又暖,盘腿坐着刚刚好。
身边是凉丝丝的空气,耳畔只有信徒们的轻声祈祷。一众吊灯彷若繁星,照亮了整座大厅的漫天花纹。那是我第一次亲身领略伊斯兰美术的独到魅力。因为教义原因,清真寺不能出现任何塑像,这和教堂、佛寺都大相径庭。所以穆斯林把对主的敬拜都体现在那些细密到无以复加的花纹里。那些细小的纹样如藤条一般从圆顶中心生发,既而向四方无限蔓延,排列得浑然一体——想用肉眼穷尽他们根本是徒劳的。意识到这一点后,伊斯兰美术别具一格的震撼力便了然于心了。
在这么美的建筑里休息,多么让人惬意。在那一刻,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突然对这座清真寺产生了一丝意料之外的亲近感。
我想对天上的真主说声谢谢。在我最需要休息的时候,有这么一座清真寺向我敞开了大门。
可惜,这突如其来的好感,离开得也相当之快。跨出门槛后,我从袋子里掏出鞋子,想赶紧穿好走人。可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在我背后猛推了一把。幸亏我吨位不小,否则肯定要跌下台阶了。
为什么那人要推我呢?其实原因很简单:出门穿鞋,应该到台阶下面去弄。而这一点规矩,是我后来观察了别人才发现的。
也不知推我的那位心里怎么想的。也许他特别虔诚,特别注重清真寺的规矩,连一个教外之人的小小失误都不能轻易放过。
行吧。作为教外之人,大约我就不该进来吧。
随着岁数增长,我是愈发健忘了。在伊朗老城舒什参观但以理清真寺时,我又把这个茬给忘了。不过这次我倒是交了好运气。一位大叔,用蹩脚的英语笑眯眯地和我说着,手指着门外的广场。我也点点头,赶紧拿着鞋下了台阶。
你看,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嘛。
后来又去了伊朗马什哈德玩。晚上酒足饭饱后,司机说本地还有个安葬圣人后裔的清真寺,问我们想不想去看。既然时间还有,那就不妨去瞅瞅。进了寺院,我们直奔祈祷室而去。快到门口的时候,胳膊突然被司机拽住了。
好家伙。估计是晚饭吃得太多,血液都去了胃里,以至于人都变傻了——我居然忘记进门要脱鞋这事了。
在门口存好鞋,我和同伴入内参观,司机则留在外面和寄存处大叔聊天。唉,伊朗人大概是全世界最能唠的民族了,随便两个陌生人都能聊好长时间。别担心他们没话说。波斯语里有太多类似于“吃了么”的客气话,足够他们一来一回地打发时间。
参观结束,坐车回宾馆。同伴悄悄问我,你知道他们都聊什么了?我笑说,你懂波斯语,又是先出来,当然你告诉我喽。
同伴说,寄存大叔问司机,怎么领了外国人来这里。司机答曰:这些人是从中国来的逊尼派穆斯林,想改宗什叶派,于是出于什叶派信徒的责任,就把他们领来这边参拜圣人后裔了。
我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
都说波斯人是能文善赋的民族,今天可算是亲身领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