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你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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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的小学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姓侯,是一个很清瘦至颧骨突出眼窝却又深陷的男老师,第一次见他一个大老爷们哭,是在我们小学毕业的那天。

90年代中期,毕业季还在流行着明信片和同学录,班里几十号人在忙忙碌碌地诉说着离别之情,洋洋洒洒地挥毫泼墨着祝福的话语。

正当我拿着那本毕业后也许根本不会再翻阅的同学录,穿梭在人群中,一回头,原本趴在讲桌上的侯老师一抬头,四目相对之时,我清晰地看见了他那双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

第二次见他哭,我已经上了初中。

那年,那个让他宠到天上的老婆在出差的路上出了车祸,不幸身亡。他半躺在椅子上,哭得虚弱无力差点几次晕厥。而他那个才刚上小学的女儿,早已哭成了小泪人儿,因为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妈妈了!

(二)在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小城镇,山清水秀,一到夏天,小沟小河就成了镇上人们纳凉避暑的绝好去处。

那里,有一条河,叫做汤溪河,还有一条江,叫做长江。

在三峡大坝筑起来之前,那还只是一条不过十多米宽的小河,也并不太深,夏天三四点以后的河边,开始陆陆续续的会有许多前来游泳乘凉的大人和小孩,一般也不会出大事,因为地方小,如果有意外发生,大家都能及时发现,及时避免更严重的后果。

90年代后期,我已经在上高中了,因为三峡大移民,很多人开始离开了这个地方,去往了更大的城市。

隔壁老头老太太的外孙女在上初中,她们家就是这移民大军中的先驱,虽然移得并不算远,不过是五六十公里开外的新县城,但是那里已经没有这么多的小沟小河可供小孩子嘻戏玩耍了,所以无奈的大人们只能带着眼巴巴的孩子们转战长江。

爸爸是司机,很忙,所以不会游泳的妈妈只能带着小女孩,跟着另外两个会游泳的一男一女一起方便互相照应。

小女孩在江水里和小伙伴跳上跳下的很是开心,可是没过多久,妈妈再一回头,孩子不见了踪影。

同行的男子和女子一起下水寻找,这个时间对岸边的妈妈来说,每一分钟都是莫大的煎熬。男子找了一圈,出水换气,再下水寻找,反复两三次以后,众人发现女子下去后一直都没有上来,于是更多的人又下去寻找,始终无果,而那位女子也不见了踪影。

眼看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自己无能为力,心急如焚的妈妈扑通一声,也跳进了滚滚的江水里,大概她忘了,自己其实并不会游泳……

那位女子被救了上来,和她一同被救起的还有死死抱住她两条腿的小女孩,而小女孩的妈妈被人发现,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

老人说,本命年是一道坎,她最终没能跨过这道坎,生命戛然而止在三十六岁。

不知道抢救后脱离生命危险的小女孩,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有没有问过为什么病房里照顾自己的那么多人,却唯独没有妈妈?

(三)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我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有一天在QQ上,看见向来疯疯癫癫大大咧咧的弦子,她的签名变成了:我妈妈生病了,我要回家照顾她,希望赶快好起来!

弦子是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感情一直很好,对外我一直称她是我妹妹。

弦子妈妈,我喊她婶婶,个子高高的,微胖,每次见她都是一脸和气一脸笑意,总之,很和蔼可亲的一个人。

她毕业后,本在外地工作,妈妈生病她要回家,我感觉一定不是小病,至少是她爸爸一个人忙不过来的病。

更严重的病,我都觉得不可能发生,我不能把事情想那么糟糕。

可是对于她的QQ签名,我还是有很多问号,但我不敢问,一个字都不敢问,因为他们家的每一个人我都很熟悉,像亲人,我不希望那种事情发生在我的亲人身上,我害怕发生在我的亲人身上。

后来给父母打电话,才知道她妈妈——就是那个我从小叫做婶婶的人,得了直肠癌,而且是晚期。

于是,我每天默默的关注着她的签名动态,我希望有好消息,更希望那个签名赶快消失掉。

2008.05.05 回家了

2008.05.10 妈咪说我可以嫁人了

2008.06.29 好人一生平安

这期间弦子妈妈做了手术,我以为做完手术,切除癌细胞病就好了,现在的很多癌症不是都可以用手术解决问题吗?

然后从2008.08.30开始,直到2008.12.06,她的签名全都是暂定x月x日回家,但是回家的日期每一次都有提前,直到2008.12.29,她终于回到家。

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我依然没有问过她,因为我不敢,我不忍心,哪怕只是在欺骗我自己。

直到2009.01.02,她的签名变成了:跪求治疗直肠癌的好中医!

我问我爸,不是动过手术了吗,应该好了吧?

我爸说,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别说她,连我都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每次打电话,爸爸妈妈都会说,你婶婶每天喝中药,瘦了好多,做化疗头发也掉了,好虚弱,路都走不太稳了,身上疼得难受。

这时弦子妈妈还在对弦子爸爸说,以后我走了,你赶紧再找一个过日子。

弦子回家很快结了婚怀了孕,只因为她妈妈那句“你可以嫁人了”,弦子妈妈一定很想看着自己的女儿结婚生子,很想看着自己的外孙长大,很想和弦子爸爸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但是,老天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弦子妈妈的生命定格在2010.03.23,弦子从医院走出来,天在下雨,她说她一直期待奇迹出现,从来没想过死亡会离自己这么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没有妈妈了,那年她还不到25岁,还怀着孕。

2010.03.28,弦子的签名变成了:愿您在另外的世界里幸福,快乐,没有痛苦!

2011年,她有一条更新:其实没妈了真的很可怜……活了20多年,到头来连家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因为没有了妈妈,因为爸爸又找了新的伴侣,所以她觉得什么都没有!

我很心疼,她空间里记录的点点滴滴,我是流着泪看完的,但是我一个字的安慰都没有给予,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用苍白的语言来安慰抚平她挥之不去的伤痛,甚至她都不知道我和她一样难过。

三个故事的长度取决于我对当事人感同身受的程度。

第一个故事,我尚小,因为与小女孩及师母并不熟悉,虽然我也在场也跟着哭,多半是受现场气氛影响,情之所至动了恻隐之心才哭,反正这种事情一定离我很远。

第二个故事,我渐渐长大,小女孩的妈妈是我的邻居,她看着我长大,小女孩也是儿时玩伴之一,当时只是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就是很替小女孩惋惜。但是我很清楚,这种事情一定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因为我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懂得了死亡的含义,我比我妈还怕死,所以一定不会去。

到第三个故事,我已经亲身经历了一些生离死别,但是,和弦子一样,并未真正感受过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因为这次是发生在自己至亲的亲人身上。

我突然觉得庆幸,我的母亲还健在,既没有发生意外,也没有生过大病,很健康;同时,我也很害怕,而且越来越害怕,如今我母亲已经年过六十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陪伴她多少个年头,十年?二十年?

我读书工作生小孩,母亲帮忙带小孩,我都还没有真正报答过为我辛苦了一生的母亲。

以前在家不懂事,经常顶撞母亲,现在脾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还是动不动就和她说话很大声,每每事后都后悔不迭,可是臭脾气一上来,依然对母亲不恭不敬,实在不应该。

可是,做母亲的,谁又会与自己儿女计较?

尤其我母亲又天生一副好脾气,从来都只有我欺负她的份。

她只有小学文化,可是有了我以后,她对我倾尽全力,照顾得无微不至,从小到大,虽然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但从没少过我的吃喝,让我无病无痛的活到现在。

尽管现在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母亲也在辛苦的帮我带孩子,但是我一直告诉自己,孩子并不是我的全部,我还有我的父母,他们将来也需要我的照顾,不能因为有了自己的小家,就把父母排除于这个大家,我做不到。

我很想带我操劳了大半辈子依然没有享过福的父母去吃遍百味珍馐,因为总有一天,他们的牙齿会掉光,要趁现在还能吃;

我想买所有漂亮的衣服给他们穿,因为他们的身体会日渐佝偻,不再挺拔,要趁现在还能穿;

我想带他们去所有好玩的地方旅游,因为他们的腿脚会越来越不灵便,要趁他们现在还能说走就走;

我甚至还想着能以我一己之力给他们换大房子,因为他们蜗居了一辈子,卑微了一辈子,精打细算紧紧巴巴过了一辈子。

总之,我希望能给他们所有我自认为好的东西,可是,对于我这样的普通的又刚有了小孩的打工族月薪族来说,实在有些奢望。

也许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但是,我要做到以上几条,经济收入是基本的,我得去挣钱,如果我拼命去挣钱,就没有了陪伴的时间,好不容易有时间,又要照顾小孩,让母亲得以休息休息,所以,我只能上班挣钱,然后时不时地给父母一些钱,让他们买自己想买的东西,虽然我明知道,那钱他们会立马存起来,一分都不会花。其实我不过是以这种俗不可耐的方式来弥补我的遗憾和亏欠,寻求自我心理上的平衡罢了。

生老病死虽是常事,小时候却认为这种事情离我好远,远到都懒得去想。如今,母亲年纪越大,我越发难过和心急,心急到不知该如何去对待我的母亲才最好,如何才能让她知道,其实我很爱她,我舍不得她,我害怕失去她。

哪怕是看着她慢慢变老,我也只想用剩下的时间陪伴她,让她开开心心,有想做的事情,尽我所能帮她实现,不要再过那种连买把青菜都要先算清楚多少钱吃几顿,明天还有没有菜钱的日子了。

我经常对她说,钱存银行,最后是不是你的还不一定,只有花在你身上,你吃了穿了用了那才是你自己的!

所幸,我母亲是个豁达想得开的人,这两年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受我旁敲侧击的影响,思想开化了许多,好看的衣服犹豫犹豫还是决定要出手,好吃的东西二话不说便要去吃,有出去游玩的机会,准备工作做得比谁都积极。

这就对了嘛,钱挣来不就是花的吗?

一把年纪了,你得对自己好点,不用担心以后万一生病花钱没人照顾之类的事情,因为你有我啊,怕什么?你有我啊,无论健康疾病,我永远都在啊!

所以,好好享受生活,心情愉悦,身体健康,那样才会百毒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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