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2俾斯麦崇法---法政攻守之辩
小武道：“那么中国怎样才能跟美国一样强大，甚至后来居上、超过他呢？我知道国家政治和经济的稳步发展肯定十分重要，而且需要时间；但法律在其中能够扮演多大的角色呢？”
“当然，上一课已经学到了法律对经济治理的作用！然而对于政治，法律又能有什么直接的影响呢？”
八角想了想，捋须道：“在第二部分《政务如林》里面，提到过‘大国崛起’---德意志第二帝国从分裂衰弱走向强盛的过程。”
“如果想深入了解政、法之间的配合，这个过程很有借鉴意义，尤其是当时德国的决定性人物---‘铁血宰相’俾斯麦之所作所为---他并不仅仅是个政治人物，也是个非常崇法的人。”
图表3德意志历史上三个帝国
小武睁大了眼睛，讶道：“关于德意志第二帝国，的确很有意思。所以后来我又看了一些有关这个时代的书，恰好有一个经典的、有趣的法律故事---‘国王与磨坊’……”
“这个故事说的是、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驾临一个行宫---柏林西南郊的无忧宫（Schloss Sanssouci），但宫殿的前面却被一座旧磨坊挡住了风景，让他很是扫兴。于是国王要求收购并拆除之，但是磨坊主人死活不同意出售，于是皇家卫队强行拆除了这座磨坊。”
“但此后原主人上告法院，要求维护自己的产权；于是法院裁定国王必须重建这座磨坊，此外赔偿150马克给原告。在俾斯麦劝说下，国王最终依照法院的裁决在原址重建了磨坊---此举成为德国法制建设的模范示例！”
图表4无忧宫在德国的位置（柏林西南郊）
八角意味深长地笑笑，捋须道：“不光是在德国，这个案子在世界法制史上都十分有名。不过，此案的发生时间是1866年底---这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
“给你复习一下吧：普鲁士的崛起、国王和俾斯麦统一了整个德国，乃是通过了三大战役的胜利才做到的。”
“德意志三大战役的前后跨度只有7年：
-立威之战（普丹战争，1864年）；
-独尊之战（普奥战争，1866年）；
-同仇之战（普法战争，1870年）。”
小武有些茫然，随口道：“也就是说，此时的普鲁士已经赢得了三大战役的前两场、但是第三场战役还要等几年再打？”
八角微笑道：“正是。所以伴随着军事上的阶段性胜利，普鲁士当时迫切需要稳固政局，将‘小德意志’36邦统一到一个大德国的旗下；同时将奥地利排除在外。如此，前两场大战的胜利果实才算彻底摘到了手。”
“所以，普鲁士邦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化邦为国’---让一盘散沙的德意志中小邦接受全国性的‘德意志联邦议会’领导。而汉诺威、明斯特、巴伐利亚、符腾堡等地方邦议会都得同奥地利一刀两断，并且舍弃旧有开会地点法兰克福，改到柏林来开会。”
“然而要接受‘新暴发户’的领导，许多邦的议员们心里头难免存有疑虑---如果在他们第一次来到柏林开会之际，恰好听闻普鲁士国王对小老百姓大发淫威，那么又会怎样？”
图表5普鲁士与奥地利（哈布斯堡帝国）
图片来自互联网
小武恍然大悟，激动道：“这许许多多邦的议员，如果来到柏林之后、看到的是普鲁士国王一副暴发户的嘴脸，他们会立刻打退堂鼓、掉头就走！”
“无怪别人会想：德意志联邦只不过是一个口号而已！事实只是普鲁士国王想要变成德国皇帝，然后骑在所有小邦的头上作威作福！”
“于是，众多中小邦说不定又会倒向以前的老大---奥地利！毕竟哈布斯堡帝国（奥地利）可是传承千年了呢，霸主威德仍在！不会因为仅输了一场普奥战役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图表6大德意志各邦地域及标志
【神圣罗马帝国疆域--包括奥地利与普鲁士】
【大德意志64邦后来分裂为德国与奥匈帝国】
图片来自互联网
八角含笑捋须道：“事实上‘德意志联邦’的内情异常复杂。即使在普鲁士邦，也有不少人反对国王任用俾斯麦为首相。而威廉一世国王在任用俾斯麦之时，也跟人说过：像俾斯麦这样的人‘仅能在靠枪炮统治世界的时代录用’；但没想到的是，一向崇尚铁血的俾斯麦却比国王更尊重法律。”
“俾斯麦劝说威廉一世接受法院的裁决，花自己的钱重建磨坊---而且可以建造地更漂亮些，令其化为无忧宫风景的一部分，后世国王也就不想再拆了---同时也把这事打造成联邦‘崇法’的丰碑，让各邦前来开会的议员回去宣传，歌颂普鲁士国王的开明---远远胜过了哈布斯堡帝国千年皇帝的旧封建传统！”
小武头皮发麻，道：“俾斯麦不愧为当世枭雄！只是轻轻劝说一下，就能四两拨千斤---结果一举数得，岂不美哉？”
八角呵呵笑道：“经过这场经典的法律诉讼，先前的‘独尊之战’才终于有了完美的收尾。普鲁士不仅在军事上获得了胜利，而且从法理上彻底地整合了德意志大多数邦，并将曾经的大哥（奥地利）永远地排除出了德国！”
小武叹道：“俾斯麦是真懂如何将法律与军政大计相配合呀！这样一来，政治和军事的成就也就获得了更强大的支持！”
八角点了点头，道：“跟政治和军事相比，法律的强大源于它与生俱来的特征。其中第一个特征就是‘公众代表性’---任何事情只要通过了法律的认定，即代表全体国民都认可了这件事情。而政令不一定能做到这一点---或许它只能代表一部分人的意见。即使是强权铁腕人物，不经过一定的程序，也无法代表全体国民。”
“一个红头文件只能代表政府的行政命令，或国王、首相等人的意见。但如果后来国王、首相换人了呢？会不会推翻这一文件？恐怕‘人亡政息’的循环将不断上演。而以那时的德国为例，就算普鲁士邦（甚至包括议会）百分百认可一个行为，也不代表其它邦就一定会认可该行为。但一经法律认可，任何人再想推翻可就难了---除非经过专门的程序修订法律，理论上各邦都应该遵从。”
小武大悟道：“何况红头文件的内容完全可能被另一个红头文件所变更，所以其效力显然不如法律！因此，如果想将一个政治规划‘板上钉钉’，长期不被改变，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其转化为法律！”
八角捋须微笑道：“俾斯麦深明此道，所以表现为非常‘崇法’---只要始终跟法律站在一起，普鲁士集团就拥有了道义大旗---谁敢反对、谁就违法！”
“为了让各邦人民体会到加入德意志联邦的好处，俾斯麦又在立法方面做出了一些突破，比如提议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社保’制度，让德国人民老有所养---此一创举为后世各国所仿效，当然是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的。”
小武长吐了一口气，赞叹道：“看来德意志第二帝国的崛起，不仅仅是政治、军事方面的胜利，也伴随着法制建设的新突破！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他们相对于欧洲别国的先进性！”
八角捋须笑道：“还有一件小事，也能说明俾斯麦崇法---他曾经下了一个命令，要在某地建造一个机构建筑，然而却被法院驳回。以其拥有的权力，让人强行建造也很简单；然而为了此事，俾斯麦却跟法院来来回回发了十几封信件，议论了一年以上，直到法院不再驳回，方才执行了此事。”
小武点了点头，道：“铁血宰相俾斯麦虽然拥有巨大的权力，但横竖就是不肯‘越雷池半步’，的确说明了他对法律的态度。”
“而我记得以前学习过政法两者的特征：‘政主攻、法主守’---是不是说应当以先进的立法、司法来稳固政权的基本盘，然而才能大举向外开拓、并期以军事上的胜利？俾斯麦是不是这样策划的？”说着，小武翻出了以前的学习笔记。
八角的眼睛里光芒一闪，笑道：“没有忘记以前学的内容，很好！但还可以更进一步加深对法律的认识。”
“虽然法律的特征是防守---但并不应被局限为‘消极’防守，因为那样就会与‘进攻’脱节了。法律的以‘守’为‘攻’同样也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因为除了‘公众代表性’之外，它还有另一大显著特性---就是‘防守主动性’！”
“要理解这一点，可先用武器来打个比方。世人说到军事、政治的强大时，一般会用刀剑、枪炮、铁锤等锋利、强硬的武器来比喻；而说到法律的强大时，一般则用盾牌、绳索等等武器比喻。你可知道其中的区别？”
小武想了想，思索道：“好像执法部门的确经常用盾牌一类的图案来代表自己；大家也喜欢说---将坏人‘绳’之以法---之类的话……”
“看起来，法律的确也是武器---但与军政的主动性、进攻性不同，法律显然是防卫性的，而且制服别人的手段通常是柔性控制住对方，而非直接杀死。”
八角点头呵呵笑道：“只要都是武器就行，不同的武器自有不同的用法。不能要求绳索和盾牌的使用方法同刀剑的直接相似，但是一样很有威力，绝非只能用来防御而已---只要运用得法，就算是绳索和盾牌也可‘以守为攻’！”
小武讶道：“绳索和盾牌如何以守为攻？”
八角捻须笑道：“先观察一下盾牌---特性是封住对方进攻之路；再观察一下绳索---特性是防止对方逃脱。这已经充分说明问题了---法律具有柔性的特点，不会直接伤害对方，但既能化解对方的暴力，又可以封闭掉对方的退路！”
“再以战争来打个比方：高手刚进入战场、一般不会立刻进攻对方；而是先占据几个战略高地、牢牢守住，令己方进可攻、退可守。那么当对方来反夺要点时，会遭遇强硬的防守、始终无法攻克。这样，双方尚未真正地开战，本方优势已确立，胜率达到了7成以上---这才是会打仗的人应有的布局。”
小武恍然大悟，激动道：“可以把军政大计看做是对敌国的攻略！而在进攻之前，完全可以利用法律手段‘做局’，以使本方取得‘优势’、乃至‘胜势’---那么等到与别国真正动手的时候，取胜的把握已经很大了！”
八角笑道：“正是如此。可先通过修订法律条文将对方的进攻、后退道路全都封死，不留一丝空隙，置对方于四面盾牌的合围之中，或者陷于层层的绳网里。”
“若能够做到这些，对政治和军事的帮助是巨大的！如此则胜负之数可预知矣。”
“俾斯麦的所作所为正是如此。在德国并未与别国开战的和平时期，他从来也没有闲着，而是一直在‘做局’、‘取势’---花费了极大的精力帮助德意志联邦修订好法律，从而令法、政、军等几方面紧密结合、互相呼应，积蓄巨大的力量，只待将来的爆发！”
小武大悟，赞道：“如此，俾斯麦可谓真通法政之三味了！他将欧洲各国的法、政、军等几方面的情形彻底融会贯通了！”
“当真正图穷匕见时，所有的敌国（丹麦、奥地利、法国）都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除了同意德意志的一切要求之外，别无其它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