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桥(7)

2015年8月25日 星期二 第2天(1)

“玲玲,玲宝贝在家吗?”

我正在堂屋的坐榻上玩布娃娃,听到远门外有人喊我。妈妈的针线篓被我铺上了红纸,挂了花线,成了我手中娃娃过家家的临时洞房。

布娃娃是妈妈做的,碎布头拼接起来的皮肤就象天然地穿了一件花衣服。它的五官是爸爸用铅笔画好后妈妈用不同颜色的棉线绣上去的,虽然没有合作社里摆的洋娃娃的假睫毛,也不会眨眼睛,但是比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僵笑模型,“英眉杏眼朱唇的布娃娃更加精美漂亮”——这是爸爸的原话,我十分赞同,尤其是爸爸说娃娃的模样是照我的样子画的。我非常喜欢它,就象我是爸爸妈妈的宝贝一样,它就是我的宝贝,名字也叫“宝贝”。

妈妈坐在亮堂的窗下纳鞋底,时不时将手中的钢针在头发里插一插,身边放了一把钳子,钢针扎穿鞋底拔不出来时,她就用钳子夹住针头抽出来。

我一边问妈妈可不可以给我的宝贝也做一双鞋,一边用妈妈滚鞋边的白布条把娃娃裹得严严实实,然后举着宝贝问她像不像小雪人。外面天气很冷,我的手都冻成两只肉包子了,还没下过一场雪,每天早上我醒来的第一件事是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第二件事下雪了吗。妈妈总说我想下雪就快想疯了。

妈妈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说,怎么看都像是被五花大绑的小玲玲,唇角却不经意地上扬。

我气鼓鼓地拆着布条,听到喊声,立刻来了精神。“爸爸,是爸爸回来了!”我抱着布娃娃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妈妈一边喊“慢点,慢点”一边放下手中的活计追我。我跨门槛时脚没迈过去,眼看到绊倒了,妈妈及时拉住了我。妈妈搀着我出了门口,便看见爸爸穿着簇新的棉大衣走进院子里,向我们走来。我挣脱妈妈的手,张开双臂向爸爸扑过去,突然多出个人来挡在我和爸爸之间。

“玲玲,还记得我吗?”

来人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视线,我左躲右闪,那人依然挡在我面前,把爸爸遮得死死的。看来我不回答他的问题,他是不会让我过去的。他见我在打量他,便主动蹲下来,与我平视。

来人看上去比爸爸年轻,脸上的线条比爸爸柔和,皮肤晒得比爸爸黑,一双眼睛笑成了两道弯弯的月亮。我有些印象了,这人时常和爸爸一块来我家,每次都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不过通常比爸爸呆的时间短。“张叔叔好。”

“哎,真是个聪明的乖宝宝。”他脸上乐开了花,转头对爸爸说:“建国,咱们家的宝贝真聪明,隔了这么长时间,她还记得我。”

“你经常跟我一起回来看她,她当然记得你了。”

“我那外甥还比玲玲大一岁呢,每次见我要么不叫,要么瞎叫,可没玲玲这么机灵。我看啊,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想多了。”

“才不是这样,咱们的玲玲聪明着呢。”他突然双手托住我的腋窝起身,原地转起圈来。

惊慌片刻后,我发现这个游戏很有趣,整个人都飞起来。张叔叔越转越快,我开心地笑起来,手中牢牢地抓住宝贝,生怕把它给甩出去了。

张叔叔抱着我停下来,问我还要不要玩。他身上清爽的皂香味真好闻,我越过肩头看见站在他身后的爸爸,开口要下来。

张叔叔把我放到地上,却不松手,只是调整了一下手臂,变成一只胳膊搂着我,另一只手举到我面前,多出一个漂亮的袋子。

“猜猜这是什么?”

“糖。”色泽亮丽的塑料纸包装严实,我不识字,但记得包装。想起我曾经吃到过里面各种果味的糖果,口水都快兜不住了。

“玲玲真聪明,那你想不想吃呢?”

这还用问吗?包装袋里的糖果是用亮闪闪的彩纸包着的,单是收集了这些漂亮的糖纸拿到小伙伴面前展示一下就够神气的,更别提糖果至今难忘的味道……我戳着布娃娃的脸,转头征询地看着妈妈,她叮嘱过我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此刻妈妈笑容温柔地望着爸爸,于是我也仰头去看爸爸。爸爸微笑的脸上略皱眉头,似乎也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我只好本能地点点头,又不情愿地摇摇头。

张叔叔把手缩回背后,我为无缘的糖果惋惜,他的手又伸出来了,塑料袋变成了带网孔的编织袋,里面装着圆滚滚的橙子。

“你喜欢吃它吗?”

我使劲地点点头。

“那玲玲跟我回家好不好?回家就能天天吃糖果和橙子了。”

“不好。”

“不愿跟我回家啊,”他有点失望,“那玲玲叫我一声‘爸爸’,糖果和橙子就都给你了。”

“我不要,你不是我爸爸。”

他放开我,一手提着糖果一手提着橙子在我眼前摇晃,用充满蛊惑的声音说:“橙子这么香,糖果好甜,你只要叫一声就都是你的了,玲玲。”

我犹豫了,但就犹豫了一下下,然后冲破他的阻挡,如愿地扑进了爸爸的怀里,还颇为委屈地跟爸爸告状,“爸爸,张叔叔好坏。”爸爸抱起我,他的额头挨着我脸,凉凉的。

“叔叔怎么坏了?”

我回答不上来,趴在爸爸的肩上,搂着爸爸的脖子,不理会大人们齐声发笑。

“早晚都是一家人,不如我们把两家的孩子换着带几天吧,我太喜欢这小丫头了。”张叔叔揪布娃娃的衣服,我把娃娃藏进怀里,闭上眼睛不看他,但淡淡的橙子香味直往我鼻孔里钻。

“你真敢想,也不怕弟妹跟你闹?”爸爸说。

“博林,什么时候把你家阳阳带过来我们娘俩看看,听说他长得就是你小时候的翻版。”妈妈说着话将我们迎进去。

我索性将脸埋在爸爸的毛线围脖里假睡,暖暖的,痒痒的。奇怪了,我闻到的不是熟悉的烟草味,而是淡淡的橙子香。

我一定是想吃橙子想疯了,说不定我还流口水了呢,赶紧擦一擦……只一抬手,肥皂泡般的梦被我挥手打破了。恍惚中,我以为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梦到了无忧的童年,第一反应是又到点起床上学了,下意识地盘算还能赖多久的床。逐渐苏醒的意识把我推向残酷的现实,最后一次走进课堂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我徒劳地抓取梦的残片,最难留存的气味此刻偏偏最真实,橙子香味萦绕鼻端,我确信方才的梦境在醒来前一刻真实发生过。刹那间便隔了二十几年的跨度,四五岁的小孩瞬间长大成人,我难以承受。

我闭着眼睛保持醒来的姿势,心中一边驱赶着现实一边讨价还价,就算我躺在床上,那也应该是在我的房间,清雅温馨的淡紫色卧室里,粉红色窗帘会象屏障一样将阳光挡在窗外,也能挡住岁月的流逝。然而,清醒已无可避免,经久不散的清凉橙子香味,不过是酒店房间里经空调降温过的空气清新剂而已。

我睁开眼,身体里似有某个开关“嗒”地一声合上了,从记事起的记忆象开闸的洪水奔涌进我的脑海里,越久远的反而越清晰,倏忽之间,我几乎重新经历了一遍自己的人生,感伤随之掠上心头,关于成长,关于孤独,关于记忆模糊以致断层的最近四五年。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是真实的,父亲是期待的幻影。爸爸是城市户口,作为知青下乡,后来没能赶上回城的潮流,便在农村娶妻生女了。我爷爷的战友即张叔叔的父亲平反之后,官复原职。他感念当年的革命友谊,特地照顾战友的遗孤,帮我父亲在城里安排了一份工作。妈妈和我住在乡下,一直到张爷爷帮我们把爸爸的祖宅要回来为止。

张叔叔比爸爸小九岁,两人私交很好,刚好两家的孩子差不多同时出生,因此我刚出生,就和早我两个月的张晓阳结下了娃娃亲。在十三岁进城前,我都没见过“未婚夫”,却打心底里喜欢未来的公公。他为我们家做了什么事都不居功,要是瞒不了就说“我提前下了聘礼,就不怕我的未来儿媳妇跑了”、“一家人,客气就见外了”、“小丫头喜欢,其他的都不是事”……张叔叔的言行影响了我童年某些方面的幻想,就象我在成长中给自己织了一张网,后来的很长时间我都陷在这张网里苦苦挣扎。

我随家人搬进城那年刚升初一,难以适应环境和学业的变化,留了一级,从此也跟张晓阳同班无缘了……

卫生间传来“啪”地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我转头看着卫浴门,心里很确定这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等了一会不见动静,我换好衣服走进卫生间洗漱。里面所有的陈设和昨晚睡觉前没有任何区别,也看不出这里会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能发出刚才听到的声音。我迟疑了一下,看向镜子,镜中的女人披头散发,但脸上的皮肤光滑细嫩,手感有如剥了壳的熟鸡蛋。

昨晚上还是很有收获的。

洗漱完后,我戴上玫瑰金表出门下楼——手表又开始正常走动了——经过服务台时,我想起了点事,让服务员给我订一张九点去县里的汽车票。

“请稍等。”

我一边等着遭拒绝,一边寻思吃完饭后的行程。结果服务员告诉我订好了,我拿上她给我的票据去西汽车站坐车就行了。她详细地讲了去车站的路线,最后总结道:“从酒店门口打车只有十分钟的路程。”

我收起票据,为她周到的服务道谢。看来拿银行卡和身份证去营业厅找密码的事可以暂缓执行了。

我前脚踏进餐厅,蓝铭后脚就跟进来了。他只倒了杯豆浆,我选好早餐,在一张圆桌前找到他。他说:“你今天胃口不错。”

“嗯。昨晚睡得比较好。”

“看出来了,精神不错,容光焕发。”

我心中微澜,希望他能注意到我身上迪奥的天蚕丝连衣裙,并对此发表一下与价格有关的评价。我挑开胸前的长发,“还有吗?”

“你的状态恢复得很好。”

不露点的衣服大概触不到男人的敏感点。

我吃着早餐告诉他我打算回老家看看,蓝铭激动地抓住我的左手,“我打心眼里替你高兴。”

“高兴就高兴嘛,”我不动声色地抽出左手,拿起馒头咬了一口,下一句说得含混不清,“别趁机吃豆腐。”

他笑得欢畅,好像我是要带他去见岳父母似的。同龄人中,除了张晓阳,我想不起还有谁与我这么亲近。

我喝完南瓜粥,略带感伤地总结:“这种感觉很奇怪。当我醒来发现身边除了画包别无他物时,我以为自己是要挣脱牵绊为艺术献身,结果发现出发的第一站就是故乡。”

“没什么好奇怪的。鸟恋旧林,鱼思故渊,故乡对一个人的意义远比自身所意识到的深远。”

我点点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次梦到身边的人和事都是以农村的老房子为背景。我在想,童年的经历是不是已经烙在心里,连时间对它也无可奈何了。”

“这也分人,不是所有人都象你这么感性的。”

我朝周围张望了一下,蓝铭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其他人都出去了。”

我看了眼墙上挂钟显示的时间,还能聊聊这两天我在房间里察觉到的异样。说完后我又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了。

“这就是你昨天说的不干净?”

“要不然你真以为我指的是卫生啊?”

他笑着摇摇头,“你不觉得你这么敏感,不是酒店,而是自身的原因?”

“我当然考虑过。不过在此之前,我想确定我住的那间房有没有发生意外。”

“比如说?”

“住在那间房里的人发生死伤之类的事件。”

他沉吟了一会儿,表情认真地说:“住过后在别的地方死去的算不算?”

“懒得理你。”

我起身走了。他追上我,等着电梯时开口问:“需要我给你当向导吗?”

“这可是我的家乡哎。”我表情夸张地鄙视他,他不为所动,仍然神色忧虑地看着我,难道他认定了我会在自己的故乡迷路吗?“你对赵妍说过同样的话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如果你问过,今天早上我应该见不到你了。”

他以微笑作答。

电梯到了,我走进去,蓝铭没有动。电梯门正在合上时他伸手拦了一下,电梯门再度开启。蓝铭站在电梯口递给我一部手机。“以你目前的状况,用到的可能性不大,但你拿着它比较好。”

“谢谢。”我接过来翻了翻通讯录,上面只有他一个人,我很认同他的观点,用到的可能性不大。

“相信我,你住在这里很安全。”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愣地看着他退后两步,电梯门缓缓关上了。

我带着画包坐上大巴车。没过多久,道路两边的建筑物逐渐减少,最后被一块块整齐的田畦替代。陌生又熟悉的景物在窗外飞快地倒退而去,我倍感亲切,田野的景物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大自然似乎只有四季的荣枯更替,不理会岁月的变迁。

一个半小时后,我的目的地到了。我目送大巴车离开,横穿公路,走上通向夏庄的岔路。国道两旁不管大小岔路都修成了平坦干净的水泥路,谁能想到十几年后交通会这么方便啊。老家地势低洼,湖河遍布,桥没修起来时去哪都要坐渡船。人和小型交通工具好办,但长途汽车和大型交通工具都绕道走。当年爸爸从城里往回走一趟得大半天,近一半的路程都是靠脚力和搭便车完成的。

居住在大城市里的恐慌感消失了,那里太拥挤了,广饶无边的乡间田野才能让我任意吐纳。

道路两旁到处都是野花野草,我随手摘了些拿在手中把玩。地里的棉花结出的棉桃象一串串绿色的鸡蛋挂在枝桠上,暖和的空气中饱含各种植物的芬芳。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再把浊气吐出来,身心都在这一呼一吸间被大自然净化了。渐渐地,我心中升出一股罪恶感,故乡本该是人扎根的地方,我却把回归当成了旅行。

岔路边出现了一排的水泥房。我转进通往房屋的土路,越走越陌生,又退回路口,往前走了几百米,这次转对了弯。两三层高的楼房每栋都是朝南的客厅和卧室各装一扇大窗户,看上去大同小异。家搬到城里后,我只随家人回来过几次探望外婆和舅伯叔,但最近一次也是六年前了。

走过几排水泥房屋,我看到了多年来常出现在我梦中的砖瓦房。房前的院墙倒了,院子里藤蔓杂草丛生,主屋墙壁斑驳,青瓦房顶凹下去一块,似乎随时会坍塌。它夹在两栋三层的水泥楼房之间,特别扎眼。我远远地看着,心中一阵凄凉,没有什么能够经过时间的洗礼还能保持原来的样子。

老房子在我们离开时就被遗弃了,但它深深铸刻在我童年生活的背景里,少不更事的年岁里,我和伙伴们总能找到比上学更有意义的事,春天在油菜地间放风筝,夏天挖了蚯蚓去涨水的沟渠边钓龙虾(钓鱼对一帮不知道什么叫耐心的小屁孩来说,是太过高雅的艺术),秋天在成垛的棉梗堆里躲猫猫,冬天则敲下挂在屋檐下的冰锥当玩具……此刻回想起来,感觉像风拂过指间,我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却又毫无行迹可循。风过之后,掌心凉凉的,心里空空的。

童年的伙伴们早已各奔东西,鲜少再联系了。我也没指望能遇到谁,这个时节他们都在大城市打工,年底才会回来。

我叹息着转身,差点撞上一个老阿婆。她正凑近了脸瞅我,布满了老年斑和褶皱的脸仰在我面前,把我吓了一跳,赶紧退开两步。刚才太投入了,老太太什么时候来到身后我都没察觉。

“这是谁家的丫头,看着挺眼熟,就是想不起来了。”

阿婆身材矮小,看上去六十多岁,也许更老。我看着她也眼熟,有点象夏伟哥的奶奶,不过他奶奶十多年前就过世了。我又打量了一下,阿婆身材瘦小,年龄在六十岁上下,也许是夏伟哥的妈妈,他们家的女人都是矮小精瘦型的,连他后来娶的媳妇也是。“婆婆,您这是要去哪啊?”

“人老了记性就不好,眼神也不好使。你是谁的姑娘啊?”

“我爸爸是林建国。”我见她没反应,又补充了一句。“我妈妈叫夏青娥。”

“不对,青娥的丫头才十岁出头,怎么可能突然变这么大了。”

看来是说不通了,我本来也只想打个招呼而已。“婆婆,您忙着,我走了。”

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我一惊,赶紧抽出来。她看着我的表问:“几点了?”

我告诉了她时间。

“都这么晚了,伟伟快要放学了,我得赶紧回家做饭去。”她的时间跨度一下子又往前推了二十年。夏伟哥在村里的辈分小,其实年龄跟我妈妈相仿,现在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

阿婆离去后我松了一口气,她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我回头看了一眼颓败的房屋,转身向村前的小河走去,那里是我童年的乐园。来到河边,我再次发现,时间失去了威力。高而平缓土堤上随意生长着杨柏樟柳,灌木点缀其间,河水清浅,水边的野花烂漫,简直就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我走下河堤,提着裙摆走进河水里。河水漫过水芹菜的茎干,指节长的鱼苗穿梭其中,有些蚌吐出了乳白色的舌头,躺在河底慢慢挪动,察觉到阴影接近,立刻缩回舌头不动了,深灰色的蚌壳和周围的泥土融为了一体。我拾起一只来看了看,甩手送了它一程。极目远眺,河畔两边白瓣黄蕊的野菊花铺天盖地,模糊了水陆界限,我走在浅水里,穿梭在花间,心中充满了对生命的喜悦和敬畏。

真希望搁置在石板跳头旁的小木船还在。曾经那可是村里几个大孩子最中意的玩具,他们总是有本事把底朝天地晾在岸上的船放到水里去,后来船身多了一条锁链,锁在地桩上,也依然奈何不了他们,直至船被船主人卖掉。我有幸坐过几次,还当过船夫呢。我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开锁的,他们不肯说,至今仍是个谜。

我走累了,选了一棵枝叶繁茂的榆树下作为安身之地,解下画包时才意识到,毒辣的太阳几乎快把我烤脱皮了。我补充点水分,支起画架。

紫色的婆婆纳点燃了绿地毯一样的斜坡,坡下是一片浸在水中的芦苇丛,轻柔如云的芦花随风招展,河水象绸带般往飘荡远去,波光粼粼的水面似层层银浪,河对岸平缓的长坡绿草成荫,或黄或蓝的小花点缀其上,再远处是绿树掩映下的房屋……我用水粉尽我所能地将所见之景展现在画布上,感觉总是不够,大自然随意的姿态也是我很难描摹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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