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一对同性恋的悲歌》第五章 众人皆知(一)

一个文明的社会,一个具有平等、博爱、宽容的社会,它应该像一棵大树。平等为它提供充足的养分,博爱为它提供适宜的温度,宽容为它提供必要的氧气。但如今,这棵树下面的根须上却长出了很多毒瘤,这些毒瘤叫歧视。歧视如洪水猛兽一般把埋葬当成自己的使命,把破坏当成自己的责任,它以迅雷不及的速度扩大了人们惊奇的视野,让人瞠目结舌。然而,纠正人们因歧视所犯下的错误并不比完善法律对这个社会所做出的贡献更低。后者改变的只是社会的表层,而前者改变的则是肌理。

张孝勇是男同性恋的事虽然被传的满城风雨,但杨老人却没有听到一点儿风声。小区里不断进出的业主虽然有不少和他搭话的,但仅仅是出于看到熟面孔的一种礼貌行为。当然,他最近不得不承认在无奈之下收养的那条小狗使他在这个小区里人气骤增,可人气的骤增并没有使他获得信息的圈子有所扩大。他对张孝勇的事仍然一无所知。

杨老人照常坐在老位置,脚下趴着他收养的那条灰色小狗。小狗很懂事似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而且它明显比被杨老人抱养之前更加壮实可爱,就连毛发都透露出一股子亮光。最初的那几天,杨老人并没有好好对待它,而仅仅是出于道德压迫下人类那一点本能的把吃饭剩下的汤渣倒进小狗的碗里,不管它能否吃饱。但他想喝饱的话想必也是饿不死的。直到有一天,居委会的人莅临保安室,告诉杨老人明年可以依旧在这里继续工作,杨老人在对待小狗的良知才得以重见光明。

出于领养小狗后保住了自己的工作的缘故,杨老人给这条小狗取名叫宝儿,尽管他知道这并不是宝儿带给他的好运,而是张孝勇的那一纸保荐书所起的作用。正因如此,他才要等着张孝勇出去看父亲的时候好好感谢一下他。可一直等到十一点,杨老人都没看见张孝勇的影子。“难道他今天不出去了?不对呀,昨天上午他好像也没出去。对了,出差去了,一定是出差了。”杨老人跟自己嘀咕说。

尽管杨老人自以为找到了张孝勇没有出现的原因,但他还是又继续等了半个小时,直到手表上的分针指到三十的位置,他才起身拎起内壁上全是茶渍的水杯准备进保安室,身后的宝儿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他的身后。

相比阳光充足而且无风的室外,保安室里格外的阴冷。一进门,杨老人就打了一个冷颤。但他并没有给自己再加一件衣服,用他的话说还没到时候,现在穿棉衣,那冬天穿什么呢?不过,冷让他注意到了季节上的变化——冬天马上就来了。虽说一年中最冷的就是冬天,可冬天真的只有冷吗?他想起去年和前年,老大领着穿了一身破旧棉服的孙子来他的保安室哭穷的场景,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今年就不来了?不,他们两口子可没那么仁慈。杨老人心里想。不过能见见孙子也是好的,他又安慰自己说。

杨老人给自己煮了一碗挂面,又往里面打了一个鸡蛋,这是条件有限的缘故,同时也是他牙口越来越差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做好之后,他把剩下的汤子倒进墙边宝儿的碗里,等到宝儿用舌头舔了一口被烫的叫了一声之后,杨老人才大方的一脸坏笑的给它挑了一筷子的挂面。“吃吧,今儿我高兴,让你小子也尝尝我们人吃的东西。”他看着蹲在墙边哼哼唧唧的宝儿说。可宝儿并没有下嘴,而是趴在碗边静静的看着,仿佛在等着吃食变凉似的。杨老人没有再搭理宝儿,而是自顾自的吃起了午饭。

在杨老人用一碗热汤面取走身上的寒冷之后,保安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比较消瘦的男人,手里还拎着一个装着盒饭的塑料袋。“爸,您吃了没?”男人进门就说。杨老人扭头一看是二儿子,心里顿时一阵失望,他比谁都清楚儿子是来向他磨蹭点钱花的。“哦,吃了,刚吃完。”杨老人的失望化作了冷漠,有点儿爱搭不理似的说。

“呦呵,您这还养了条狗呀。”二儿子似乎并不在意父亲对自己的态度,他的神态像极了一个儿子对父亲的随意与口无遮拦,“这狗是什么狗,是纯种的吗?”二儿子盯着杨老人问。

“是纯种,爹妈都有血统证明。”杨老人诓骗儿子说。他知道二儿子其实关心的是这条狗的市场价值,眼下,他巴不得儿子把这条狗抱走,好给自己减轻一下负担。

“什么狗?多少钱买的?”二儿子听说是纯种,于是把手里的盒饭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蹲下开始抚弄起了宝儿。

“不知道,我也没问,小区里一个有钱的主儿送的,人家不在乎钱。”杨老人企图把谎撒的天衣无缝。

“不管什么狗,只要是纯种的,怎么都得值个千儿八百的。”二儿子说话的口气俨然已经走在了卖狗的路上了。“呦,吃的也不错,还有面条呐。”儿子看着狗碗里的挂面说,“看得我都饿了。爸,借您的地方吃顿饭。”说完,不客气的借着杨老人的桌子吃起了饭。

杨老人虽然讨厌这个二儿子,但和一肚子鬼心眼儿的老大两口子相比的话,他身上的那些缺点似乎可以被抵消一部分。杨老人瞥了一眼二儿子的午饭,一份鸡蛋炒饭搭配一盒夫妻肺片,这比他的午饭明显要好得多。杨老人有些来气。首先,儿子在饭点儿只给自己买了一份午饭而丝毫没有顾及他这个父亲;其次,一个吃喝嫖赌的人不仅混没了媳妇,就连生活都要他这个亲爹接济,可生活竟然过的比他还好。想到这里,二儿子在他眼里一下子又变得跟个废物差不多了。

“哎,我说,爸,您这狗起名字了吗?”二儿子嘴里咀嚼着食物说,“好狗一般都有名字。”

“有名字。”杨老人没好气似地说。

“叫啥名儿?”二儿子鼓着两个腮帮子扭着头问。

“小四儿。”杨老人很郑重的给宝儿改了名字。

“叫小四儿?这名字有点儿俗吧。”说完,他继续吃饭。可饭刚到嘴边,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扭过头看着杨老人说,“爸,你可真够损的,拿狗跟我们兄妹三个人比,我们难道还不如狗吗?”

“只要每天给它点儿吃食,它就能陪着我,还不会整天惦记我口袋儿里那点儿辛苦钱,你们能做得到么?” 杨老人呆呆的看着小狗说,“小四儿要是个人呐,将来准能给我养老送终。”

“我就知道,兹要是让您接济接济,您一准儿没好听的。”说完,二儿子开始大口地吃起夫妻肺片来,弄得下巴颏都沾上汤汁。

“那玩意儿以后还是少吃的好。”杨老人见儿子吃的那叫一个欢快,想起前段时间听说的夫妻肺片大肠杆菌超标的事,于是想恶心一下他。“听说那里面大肠杆菌超标了几百倍。”

“这个?还超标了几百倍?” 二儿子看着面前的夫妻肺片一脸的犹疑,他的样子仿佛像是在问:“超标几百倍吃了会怎么样?”

“哝,”杨老人读懂了儿子的意思,于是用眼睛引导儿子看向小四儿后面墙角的一小坨狗屎说,“把那东西蒯上一小勺放进里面搅拌一下就是几百倍了。”

“您怎么不早说呢?”二儿子明显动了气,于是把剩下的夫妻肺片一股脑倒进了小四儿的碗里。

“我这不是刚看见嘛,你要是给我也买一份,又或者不是背着我吃的话,我也不至于在你快吃完才告诉你。”

“得,您这是怪我没给您买一份儿呀。”二儿子自知理亏,再这么聊下去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于是转移话题说:“对了,爸,听说你们小区出了一个男同性恋,是真的么?”

“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没事儿别听别人瞎说。”杨老人觉得自己护卫的小区里出了男同性恋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于是呵斥儿子说。

“人家说的可是有鼻子有眼的,四十多岁,好像姓张,这个姓张的还把一个二十多岁相好的小男人认作干儿子带进了家里,结果被老婆发现了。他那个相好的好像还被开了瓢儿。”二儿子完全是一副讲笑话的嘴脸,“您说,这多有意思。”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盯着窗户,眼神里像是在想象着某种场景似的,然后以一种咂摸滋味的口吻说,“您说,两个大男人搞到一起,到了晚上躺在一个被窝里有什么意思呢?”

小区里出现了男同性恋的事无疑是个不小的新闻。但这种新闻假如与杨老人身边或者熟识的人无关的话,似乎只能算作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可偏偏这个人是杨老人认识的,而且他还经常跟自己在一起像个朋友似的聊聊天。即便他不想承认都不成,姓张,四十多岁,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干儿子,杨老人对号入座后发现这个男同性恋无疑是张孝勇。他没心思关心同性恋有多么的稀奇,而是盼望着这件事别让自己引火烧身。“业主们不会认为我跟他也有一腿吧?”杨老人在心里龌龊的想。

二儿子在谈到两个男人在一个被窝里时很明显是把杨老人当成了聊闲天的朋友,见对方一直没有搭话,他扭头看了一眼,发现父亲正带着愤怒的目光看着自己,他这才意识到和父亲聊关于性的事似乎并不合适。“没什么事儿赶紧滚蛋。”杨老人一副被激怒的表情对儿子下了逐客令,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五百块钱甩给了儿子。“五百?您给我大哥可不止五百吧?”二儿子拿起钱说。“我给你大哥六百,因为他来看我时带了东西。你呢?除了一个坏消息之外,你给我带什么来了?”杨老人这次真的动了气。他心里清楚,在金钱数量上二儿子在诈唬自己,事实上他并不会为这个生气。他生气的是二儿子带来的坏消息可能会影响到自己,毕竟小区里谈论闲言碎语的吐沫如果汇聚到一起是完全可以淹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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