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卸下一年的风尘,回家团圆,成了咱老百姓心头最牵挂最重大的“仪式”。
过年那些天,可以不必理会工作中的奔忙,可以抛开几天繁重学业,只是单单享受亲朋好友相聚的温暖。
吃一碗母亲亲手包的饺子,陪父亲喝一盅烫酒,访亲拜友,互问安康,一派歌舞升平的盛景,令人怀念无比。
2008雪灾那年,我在读大学。
以往正常的年份,“春运”这场吸引全世界目光上亿人大规模“迁徙行动”,都令人困顿交加倍感艰难,更何况那一年天降灾祸,天上地下几乎所有交通工具,通通一票难求,即使有票,因为天气原因也未必顺顺利利到家。
而花光了生活费,没钱在第一时间预定车票的我,成了不幸中最不幸的一个。
在临近除夕的那几天,我向同学借了些钱,跑遍火车站所有玻璃窗口,想买一张回去的车票,却得到售票姐姐们斩钉截铁地“没票!”二字,一气之下,我决定不回家了。
想到过年无非就是吃吃喝喝、或者换到别家亲戚吃吃喝喝,而我由于性情原因,又是个极爱在人群热闹中总倍感冷清的人,不回也罢,待到年后再到家看望父母是一样的。
这样一想,我便打定主意,也不再着急,慢慢悠悠从火车站走出来。
冷眼看着旁边来来往往的赶车人们,他们之中,有民工模样的大叔,把鼓囊囊的五彩大编织袋扛在肩头;有城市白领模样的姐姐,拉着轻巧漂亮的行李箱;有一只手抱孩子一只手拎袋子的妇女;还有不少胸前背着背包的年轻人;
他们或三五成群,或情侣二人,或一人独行,我慢慢悠悠的踱步,恍若看一场热热闹闹的人间大戏,大千世界形形色色的一众角色,纷纷粉墨登场。
可唯一相同的,是这众多角色的脸上都挂着几分焦急、几分期盼、几分谨慎、几分满足。
而当时的我心里甚是得意和孤傲,仿佛这些琐碎嘈杂又艰难的回家旅途终于与我无关了,惬意极了。唯一郁闷的是,该如何跟爸妈解释我这个决定。
公交车拥挤的像个沙丁鱼罐头,反正我也不着急,索性不坐车,打算一个人走路回去,过几站之后,人少了再坐车回学校。
就这样,我轻松自在的微笑着沿路边不紧不慢的行走。
忽然,一股味道飘来,我定了脚步,那是街角边,一家简陋的水饺混沌小摊。
一个看着五十岁左右的阿姨,正笑盈盈的从她面前那个大锅里,盛出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水饺,她鬓角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像极了妈妈脸上的痕迹。
而那散发出的味道,就是刚煮好的水饺味儿,几个吃客坐在低矮的小凳子上,围着一张发黑的圆木板桌子,顺手抄了面前包着塑料的一次性筷子,吹了吹腾腾热气,‘滋溜’一口汤,接着夹起饺子,放到嘴边,一下咬开。
那放了胡椒粉的韭菜豆皮味儿就这样,飘飘荡荡进了我的鼻子,那是我吃水饺最爱的味道,放了胡椒的韭菜豆皮馅儿。
不知什么原因,看着小木桌围坐的几个人面前,那一碗碗冒着热气的水饺,我的鼻腔一下子酸了,瞬间热泪盈眶。
每当过年过节放假回家,妈妈总是大清早去菜市,挑了最新鲜的韭菜和最香脆的豆皮,回来摘好洗净,一刀刀“砰砰”剁成馅儿,然后打入鸡蛋搅拌,再掺少许肉末,然后撒上胡椒粉晾着,她再和面擀面皮,最后亲手包上一屉屉水饺。
等到我风尘仆仆的进了家门,扔掉行李,喝上一杯爸爸泡的热茶,稍作休息,妈妈就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就端到了我面前,我一口气吃掉一大碗,然后美美地打个饱嗝,刚吃下的韭菜胡椒香味儿冲到鼻腔,真到味。
我突然很想家。
才发现,原来乡愁是一种味道。
咱老百姓每家每户浓郁的年味儿和家味儿,早已烙刻在骨髓里的味道。当年发现人类鼻腔里存在记忆腺体的科学家也已经得了诺贝尔医学奖,从科学上证实了味道是有记忆的。
而没有气味的记忆,没有记忆的人生,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我擦了把眼泪,掉头就往汽车站跑。
没有直达车票我就转车,一趟转车不到我就转两趟,大雪封路高速不走,颠簸的小道无所谓,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不在乎,就算困在路上也不怕,至少,我是在赶回家过年的路上。
那里有最浓的年味儿在等着我,那味道里藏着无尽的乡愁。
就这样,我匆匆回学校,简单收拾了行李直奔车站,给爸爸妈妈打了个电话报个平安,急忙上路。
果不其然,客车只能走省道和乡村公路,冰雪路滑,所有车辆小心翼翼的滑行在路上,简直算是龟速,比平日回家的时间足足多耗了两倍,我的双脚因踩了雪水,鞋子湿了一半,冰凉入骨,双腿也因为蜷缩在客车里十几个小时,有些肿胀。
但一想起电话里爸爸妈妈听到我马上要回来时,难掩的兴奋和开心,我的心就格外满足与安定。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那首脍炙人口的歌,唱出了我当时的心声,唱的我热泪盈眶。
终于,在又一场大雪降临的前夜,我两手空空,脏兮兮的到家了,接到电话的爸爸妈妈早已在车站等候我多时。
他们用最浓爱意的拥抱,和一碗最美味的饺子,给了我最好的安慰,让我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将快被冻僵了的身体,有了最温暖的安歇之地。
第二天,看到家里置办的满当当年货,鸡鸭鱼、肉蛋奶、甜点果子、热菜凉菜一大桌,感恩无限。
陪着妈妈去逛集市,看到家乡人们早早涌来,街市熙熙攘攘,讨价还价声、杀鸡宰羊声、震耳吆喝声,声声鼎沸,大家你挤我拥的置办各式年货,这场景无比喧嚣,又十分浩荡。
幼年时,我一度深信过年的集市,是人世间盛极的风景。
各种各样甜、香、腥、骚等等,无数种气味混合涌入我的鼻腔,最终都化作一股子烟火气味,过年真好,回家真好。
之后毕业工作,日子愈发忙碌,但每到年假,我总是早早预定好回家的票,精心挑选带给爸妈的礼物,准备停当一切,只等时间一到,立即踏上归乡的旅途。
一年中,唯有这些日子,锦绣如织,无须奔劳,安了心开怀享乐。
岁月催人,且多年漂旅,尝尽人生况味,只有那一碗热腾腾的韭菜豆皮胡椒香味水饺百吃不厌,它成了我依恋故乡、依恋故乡亲人的精神寄托,是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惹人深深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