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心里难过得厉害,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他忠于朝廷,忠于大梁,他也有为难之处,他也有难言之隐,没有人有义务必须以我为先。
可是我阿爹阿娘的头颅还挂在那里,我连看他们最后一眼,给他们送终戴孝都不能,甚至就连个葬身之所都不能给他们安置。
我能怎么办?难不成要我跪在大梁皇帝的面前跟他说,我仍是那个忠君爱国的忠烈臣子?难不成我要拍着江陵的肩膀跟他说,说我心里一点也不恨,说我们还是好兄弟好哥们?
那可能吗?凭什么我要拼命护住这大梁皇帝,而他连个全尸都不能给我的家人留下?我上阵杀敌为了什么?我委曲求全又为了什么?我……这一生到底为了什么?
所有人都是局外人,他们什么都没经历,他们没尝试夏国的大牢里看着自己的伤口腐烂出蛆虫是什么感觉;他们没试过用钝瓷片将自己身上的烂肉一点一点割下来那种滋味;他们没体会过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被投入油锅,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他们没眼见着自己爹娘的头颅被悬挂在家门口前,而自己,甚至,甚至连个安葬他们的地方也没有。
我的心也是肉长的,这一颗生生的红心有多疼,别人又怎么可能理解?
我只觉得我这一生荒唐的可笑。
“江陵,你是我兄弟,但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你,我不怕你怪我当了叛徒。”
我看着他诧异的表情,心里的疼痛感仿佛排山倒海般地涌来,“我就是梁国的叛徒,那些满朝大臣才是明白人,蠢的只是你和那个文官罢了。”
我翻上马对他道:“我此生都不希望再见到你,下此碰面,我们就不是兄弟了,”我握紧了缰绳一字一句道:“我们就是敌人。”
我虽道着和江陵死生不复相见,但世事往往不遂人愿,不知道夏国是否是因为有了我的原因,短短半年时间,夏国竟然向大梁发动了五次攻击,三次成功,两次失败。
这三次成功让夏国占了大梁的十二座城池,可谓是大挫了梁国的锐气。夏国这五次的进攻都是由我担任总统领,而梁国那边是由江陵担任统领,我们虽从前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但是这次我们肩负的是国家,是千千万万的百姓,是一条条人命,我未曾犹豫,他也从未心软。
也许夏王是在大梁这里尝到了甜头,不顾我的反对一定要从卧龙关入关,要直取大梁京城。
可能是夏王尝到甜头便忘乎所以,总是念叨着自己年岁已高,不知道是否能看到大梁亡国。我也不知道这梁王和夏王是结了哪门子的仇,夏王总是毫不掩饰的表达他对梁王的厌恶,甚至还请过巫师要给梁王下蛊和扎小人。我道听途说是梁国先王曾和夏王抢过女人。但是个人恩怨归个人恩怨,总不能将一个国家也拿来给他曾经的爱情陪葬吧。其实夏王并非是对军事一窍不通,他也知道直攻京城算是兵行险招,成功的几率可以算得上是渺茫,但是我也能理解夏王,他已经年近古稀行将就木,一个将死之人是什么也不会怕的。
然而就是这从卧龙关入关的逐野之战却坏了大事情。
卧龙关地势易守难攻,但却是进攻梁国京城唯一道路,这也是为何梁王荒淫无道却迟迟不亡国的原因之一。
我原是计划先让副官带一队兵马夜袭卧龙关关口,这一来虽不至于让他们元气大伤,但也必定引起他们的惊慌失措,之后云谷三骑便要以他们最擅长的骑射与速度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打开关门,我带领大批人马进去,若是能直攻京城取下梁王首级定是最好,最次我也能攻下卧龙关也算是功绩一桩。
只是或许我是一个不错的军事家,但是我必定不是一个好的谋士。
因为我原定计划执行第一步的副官竟然投降了大梁。
这件事我自然是不知,我算计的第二步时间到了便让云谷三骑带兵到了卧龙关,没想到那副官投降了梁国,还将我的计划全盘托出,梁国自然是有了万全准备,而夏国的军队便吃了个哑巴亏。
我知道这件事便大骂那个副官当了叛徒,枉我平时对他还不算差。后来我一想我当了夏国的叛徒,江陵他们也该是同样的心情。
那天的逐野之战算是夏国的亡国之战。
夏国的派去的二十万大军,活着回去的仅一万人。
我还记得那天夏国兵士遍野的哀嚎,空气中的血腥气浓重的让我想吐,刀光剑影的光亮比那天惨白凄清的月光还要明晃几分,战到最后荒野上全散布着将士的残肢断臂,人马难行。
那样的战争,我此生都不想再经历过一次。
我终是负伤逃了出来,我坐在高地上看着被血洗过的战场,觉得就算是地狱可能也不过如此。
我突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我持剑刺向那个方向,剑尖却被打到了一边。
是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