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沙场君莫笑


1.万里赴戎机

南方阡陌邻里莺飞燕歌舞,北方千里万里大漠孤烟直!

宋高宗派遣工部尚书虞允文出使金国,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马蹄时刻不敢停歇,经过滚滚长江东逝水,又是黄河流水鸣啾啾,虞允文马不停蹄赶往中都。

金国这边,知晓大宋重臣来临,派军五百里迎接。接待虞允文的,是一员叫阿木尔的金国将领,性格耿直,一路而来,虞允文发现和自己还算谈得来!金人性格豪爽,不觉以兄相称。

“虞兄,一路奔波难,看你状态不是很好,也不奇怪,来,喝点奶酒补补!”说着,阿木尔就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扔给了虞允文,虞允文原以为是奶水,赶紧拔开木塞喝了一口,不料一股腥味扑鼻而来,差点让他吐出来。

“虞兄,这是马奶酒,金人但凡行军打仗,这可是必备的军粮,几袋马奶酒,足够一个士兵三天的军粮啊。”阿木尔洋洋得意的说。听后,虞允文想,金人吃得,我为何吃不得,他硬是一口气喝了大半袋,要说这东西真是奇怪,喝过之后顿时感觉精力旺盛了起来,虞允文不禁啧啧啧的赞不绝口。

虞允文明白了,金兵之所以能发动一场又一场能让宋军吃尽苦头的奔袭战,原因除了高头大马的优势以外,还有这种实用性极强的马奶酒。

阿木尔笑着喊道,“前面几十里就是中都了,皇帝陛下要亲自接见您,到时候你就可以好好吃喝一番了,哈哈!”阿木尔说完,扬起马鞭,纵马向前奔去,虞允文也催马向前,不一会儿两人就消失在了天际之中。

远远的,虞允文就看到一片营帐,白茫茫的一眼望不到头,要知道,以前这儿可是万顷良田啊,如今却是茫茫草原,这一番太大的变化,彻底颠覆了虞允文的三观,他问阿木尔:“我说兄弟,金兵放着中都如此庞大的城池不驻扎军队,为何全部驻扎在离都城这么远的地方?”

“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不仅如此,我们还把中都城外方圆五十里全部改造成了马场,用于训练骑兵!”阿木尔快人快语,“我大金不是宋朝,宋军重文轻武,时间一长军士便生疲怠之心,那一套无异于自毁长城,实在不可取,反观我大金,自古以来崇尚征战,最看重的是训练士兵的野战能力,所以才有了无数精兵强将啊!”虞允文心想,我大宋自毁长城的事做的还少吗,为何不是金兵的对手,原因或许就在此处吧!

所见所闻,无不让虞允文吃惊不已,完颜亮继位金国皇帝,自诩为真龙天子,相继出台一系列奇特的政策,最为显著的,就是疯狂的扩充军队。

虞允文不敢相信,几年时间里,金国竟然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不仅是中都如此,自己经过的十几个城池皆是如此,却使原来的大宋百姓之耕地大大减少,生活陷入极端困难之地。

可是,大宋朝的皇帝和那些主和派大臣,他们在干些什么呢?完颜亮虽然是个刚愎自用的皇帝,但这样的皇帝却是最危险的,出使千里之外,虞允文彻彻底底被惊醒了。

他驻足宫门前,他看着中都,这个曾经的元大都,如今的金大都,到处都是宏伟的宫殿。金銮殿层层叠叠,熠熠生辉,不由心动,曾几何时,这儿还是我大宋的国土啊,如今,山河倾倒,怎能不让人痛心疾首。

想到这儿,虞允文简单整理衣襟,迈着坚定的步伐进入宫殿,以特使的礼节拜见了金国皇帝完颜亮,虞允文只感觉大殿内的金国将军们个个面色阴冷,手里紧握刀柄,斧钺生光,脊梁骨嗖嗖的冒着冷气。

这些人目光恶毒,仿佛要吃了自己一般。虞允文猜测,在这里,仅仅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说的不合适,就有可能被这些如似虎的将领所杀。虽然这一次他带来的是金银和珍宝,但是,大宋毕竟和金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仇恨积攒的很深很深。

虞允文观察到,金人虽然住进了人世间最雄伟的宫殿,但是丝毫不改以往的作风,依旧那么粗犷豪放。只见宫殿内的壁炉上烤着羊肉,炭火烧的很旺,虽然屋外冰冷刺骨,但是屋内很是暖和,火炉上的羊肉被烤得吱吱流油,肉味儿漂满了整个屋子。虞允文入座以后,却一时不知话从何说起,满屋子的人,都在瞪大眼睛打量着他,像是观察着上古的猿人一般。

片刻之后,他径直朝着烤羊肉走了过去,拿起手中的短刀在烤羊腿上割了一大块肉,估计最少有两斤,哈哈一声大笑,他将羊肉放在盘里的,这时羊肉上还流淌着血丝,这羊肉顶多三分熟。只见虞允文将羊肉摆在桌上,拿起刀割了一块肉,直接用刀送到嘴里,满脸享受的样子,接着便狼吞虎咽了起来,之后又喝了两大碗奶酒,并大呼过瘾。

“虞特使真乃豪爽之人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作风我喜欢!”将军阿木尔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果真,这一番吃法,也让大堂之内的金国群臣直呼虞特使豪爽,金国皇帝完颜亮也赞叹不已,这一下子,屋内紧张的气愤舒缓了不少。

“皇帝陛下,允文有一事不明,金国既已将中都据为己有,却为何大批将士仍然住在营帐内,我华夏的美酒菜肴不好吗,也何在这大殿内烧起烤全羊?”虞允文半开玩笑地拱手问道,完颜亮一听,心想,这不是明白告诉自己女真人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却不知好歹反客为主,话里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好你个虞允文,说话句句尖锐。

“华夏的美酒菜肴固然是好,那是给女人吃的,我女真男人吃了浑身没劲,还有,我金兵将士之所以还住着营帐,就是为了找苦吃,找罪受,艰苦的作风是我女真人历来的传统,如若吃住舒服了,就容易使军队失去战斗力,如同江南的南宋朝廷。所以,我告诉我的军队,一日不统一天下,我金人艰苦的作风一日不变,不知特使大人可否听得明白?”完颜亮端坐于龙椅侃侃而谈。

“皇帝陛下的这一番言语,允文不敢苟同。”虞允文给完颜亮敬酒一杯,说,“我大宋之所以暂时不敌金国,不是因为养尊处优的缘故,而是因为我华夏子民世代受诗书礼乐的熏陶,以和为贵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虽然如此,我们也不会忘记拿起圣人之剑来保卫疆土。”虞允文不惧完颜亮,针锋相对,听得周围的人目瞪口呆。

“唐诗有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宋词曰:杨柳岸,晓风残月,这江南美景听说冠绝天下,朕此生最大的希望,是在江南走上一遭,任意放马纵横一番岂不美哉。”金主完颜亮一番说辞之后大笑起来。

虞允文心里暗暗骂道,你把我大宋当成什么地方了,还放马纵横,我看你是垂涎江南之地罢了,于是,虞允文抱拳说道:“皇帝陛下将华夏文化了然于胸,虞某佩服之至,然则,陛下若想亲身游历江南的美景,可以带着使团来,我相信,我大宋君臣定会以最高规格的礼仪接待陛下的。”虞允文一番巧妙的说辞,在保住双方面子的同时,又巧妙的化解了尴尬。

接下来,两国谈判进行的较为顺利,虞允文和金国缔结了合约,约定双方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互不攻打,即是虞允文觉得完颜亮这个人太过于崇尚战争,合约视作一张废纸,但是自己不会轻易放弃,哪怕有一丝和平的可能,他都要努力去争取。

虞允文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刚进住所,他就吩咐仆人关紧大门,仆人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时被整得手忙脚乱,但不敢延误,赶紧关上了大门。

突然,虞允文趴在草地上就是一个吐,吐了几乎半个时辰,要知道,从前他一直是一个素食主义者,没成想,今天自己硬是逼着自己吃了两三斤带血的羊肉,而且还喝了那么多的奶酒,这简直是拿命在拼啊,这奶酒是金人行军打仗的军粮,喝起来劲儿贼大,更让虞允文忍受不了的,是奶酒那股刺鼻的腥味儿,这种味儿适合金人的狂野,但是自己确实受不了,可能是水土不一样吧,要是搁在从前,他打死都不会碰一滴的,今日,他为了两国和谈的顺利进行,可以说是拼了,这份苦有谁能理解呢,或许只有这北方呼啸的寒风吧。

会谈结束的第二天傍晚,虞允文站在中都的城墙欣赏北国风光,阿木尔远远望见虞允文,就跑了过来,他拍了拍虞允文的肩膀,说:“虞兄,兄弟我备了好酒好肉,晚上闲来无事,何不去我的军营喝他两杯?”虞允文想,既然阿木尔如此豪爽相邀,何不就此答应,不仅可以消遣无聊的时光,还可以去金国的军营里看看,上次只不过是远眺,这次实实在在深入其中,也算是对金兵的战斗力做一个彻底的了解。

想到这儿,虞允文爽快的答应:“既然阿木尔兄弟诚心相邀,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对了,今日朝堂之上,多亏了阿木尔兄弟帮我解围啊,虞某在这儿先行谢过了!”

“你我兄弟之交,说这话就见外了吧,再耽搁酒肉都凉了,到了军营再说吧,上马!”阿木尔一把拉过虞允文的袖口,两人齐齐跨上战马,同时朝着中都城西郊的军营飞驰而去,太阳落山之时,周围已经是战马嘶鸣,虞允文心里清楚,这是金兵大营到了。

推杯换盏之间,不觉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人顿时感觉有所困倦,不约而同的开起了玩笑。“虞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天咱们外出狩猎,收获颇丰,还逮到了一个女人,那小模样很是不错,身材万里挑一,你看了保准喜欢。”阿木尔刚进营帐,就迫不及待地说,还不时的眨巴着眼睛,“当然,谁让咱们是好兄弟呢,所谓兄弟,就要有福同享,这样,这女子我先借给你用用,玩腻了还我如何?”

还不及虞允文回答,只见阿木尔拍了拍手,一个绿衣女子就被两个侍女推推搡搡的带了进来,女子一头乌黑的秀发被泪水粘贴在脸上,尽管如此,依旧掩盖不了她的盛世美颜。


2.一代红颜

阿木尔的这番“好意”,一时间让虞允文无所适从,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看着虞允文在发愣,阿木尔笑笑说:“虞兄,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女人?咱们先先悠然吃酒,待到吃喝够了,你随时可以带走她!”

“兄弟,虞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虞允文捧起酒杯,与阿木尔干了一杯酒,酒杯却迟迟攥在手里没有放下,他说,“兄弟,这女子是个可怜人,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受到伤害,这样,你把她交给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给的起!”

虞允文看着女子,心里不由得深深同情,或许此时此刻,她的家人正在苦苦等待他回家呢,或许,她的情郎正在像发了疯似的找她,可是,这是什么地方,像她这样的女人,这儿就是虎口啊。

“虞兄,莫非是你看上这个女子了?自古英雄配美人,理当如此,既然如此,那兄弟我就忍痛割爱一回,把她送给你了,放心,这女子我从来都没有动过,哈哈!”

“兄弟,我只是想还他一个自由之身也,至于去留,全凭这位姑娘自己决断吧!”

“不瞒虞兄,这么漂亮的女人,要说我阿木尔不动心,我一百个不答应,可我是一个敢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人,生命都在所不惜,何况是送出一个女人呢?”阿木尔说着,和虞允文干了一大杯酒。

虞允文借着酒劲,说:“阿木尔兄弟,你我相交一场,有些话我不得不对你说,你们金人自古就有把活生生的人当做猎物的传统,但我希望你不要有这样的行为,这种行为是野蛮的,粗俗的,落后的,愚昧的表现。”虞允文一席话,说的慷慨激昂,有痛斥的味道,但更多的,是衷心的劝说。

突然,阿木尔大喊一声,“把那个女子给我带到这儿来!阿木尔刚才充满笑容的脸,此刻骤然凝固了,他猛然将酒杯拍在桌子上,大声呵斥道,“虞兄,人我可以给你,但是,我要你拿人头来换,你答不答应?”阿木尔此话一出,目光变得狰狞可怕。

其实,让他真正生气的,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是虞允文对他的这番斥责,他觉得自己挖心掏肺的和虞允文交往,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都给了他,他竟然还一味的指责自己,他们金人,这样的做法已经上百年了,岂是说改就改的,再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何错之有,书呆子就是书呆子。

再说,阿木尔是一个战场骁将,完颜亮都夸奖过自己好几回,受到手下万千将士的拥戴,没想到,和自己以为要好的朋友喝一次酒,就被批评了好几回,这口气他是一时半会咽不下去的。虞允文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但他还是说了他该说的话,这时,那名女子的哭声戛然而止了,那双大眼睛直溜溜的盯着虞允文,那一刻,空气似乎都变得紧张起来,看阿木尔这个样子,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可以,阿木尔兄弟如果觉得虞某这颗头还有点价值,就拿去吧!”说着,虞允文拔出了自己的佩刀,双手交给了阿木尔,阿木尔阴着脸,伸手接过了刀,拿刀在虞允文面前晃悠着,仿佛有随时砍下去的样子,那一刻,空气都凝固了。

突然,那名女子说:“大人,你不要这么傻,为了我你这么做不值得!”女子见多了战争之苦,她比谁都清楚,这些女真人杀一个人,只不过是手头一抖的小事而已。

虞允文目光坚定的看着女子,看着阿木尔,说:“如果我虞允文的死能救他人一命,一死又有何惧?”突然,阿木尔将刀插在了虞允文的刀鞘里,哈哈大笑了起来,说:“虞兄真男人,阿木尔佩服,我有你这个兄弟,此生无憾也,来,喝酒。”

莫名其妙,突然转危为安,阿木尔凑到虞允文的耳边,说:“虞兄,我不仅送你一个美女,还将她的心都交给了你,你真是一箭双雕啊,兄弟我送给你的礼物还可以吧,哈哈?”阿木尔不相信,虞允文真的会不为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所动?

“阿木尔兄弟不记恨我了?”虞允文一脸坏笑的问。

“记恨你又能怎样,那只能说明我阿木尔有眼无珠,对了,女人我是给你了,但是你也要给我一样东西,可不能小气啊,哈哈!”阿木尔先是哈哈大笑,突然又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莫非兄弟还惦记我这颗人头?”虞允文开玩笑的说。

“去去去,你那颗头做夜壶太大了,我用不了。”阿木尔憋笑说,“你虞兄可是当今天下一流的才子,你的字画真迹自然是价值千金,这样,你给我一副你的字画,我收藏着,等到有一天战争结束我退伍了,我带着孩子去江南找你,到时候住在江南,你做我孩子的老师,就和你的孩子一起学习,争取把我的孩子教成一个大才子。”

“好你个阿木尔,要求果然不一般,好巧不巧,我来的这儿的时候带了一副我的字画,过两天我派人给你送过来。”虞允文爽快的答应了。

“那就谢过虞兄了,哈哈!”觥筹交错,两人的笑声传荡在军营的夜空中。

一月之后,虞允文接到秘旨,皇帝召他归国。


3.关山难越

虞允文救了女子,还给她桃选了一匹好马,这匹马通体白色,四蹄健硕且毛色油亮,一看就是草原上少有的骏马,虞允文把它送给女子,说:“有了这匹快马,你就能马上回家了。”

“恩公!”女子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感激的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她告诉虞允文,自己的名字叫之桃,便不再说下去,没有生世,没有来历。

“走吧!我送你一段路,这儿金兵多,我怕你不安全!”虞允文拉起马说道。

就这样,他们默默的在一起走了好远,不觉已经走出金兵军营十几里之外,当虞允文确定之桃完全安全的时候,他才让之桃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路而来,之桃总是虞允文的身后,她一直低着头,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揉捏着发梢,仿佛心里有话儿要说。之桃接过马缰,迟迟不愿跨上马背,她说:“恩公,之桃小的时候父母死于战乱,为了埋葬父母,之桃不得已卖身于地主之家,待到成年之时,东家收了别人家厚重的礼钱,要将我嫁人,之桃由来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所嫁之人相貌丑陋且心术不正,之桃便找机会逃了出来,不想遇到了这伙金兵,接下来的事恩公就晓得了。”

“姑娘的不幸,虞某心里感同身受,劝姑娘节哀顺变,接下来姑娘打算去哪儿呢?”虞允文问。

“不知道,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有些事我也看开了,想通了,一味逃避婚姻也不是办法,我要回去,把事情讲清楚,该结束的一定是要结束的。”

“然后呢?”

“找一个喜欢的人嫁了,过一个普通人家的日子,反正天地之大,哪儿没有我之桃的去处!”之桃擦了眼泪,说,“那,恩公呢?”

“奔波于宋金斡旋之中,困顿于满朝文武的勾心斗角之间,想想前路坎坷曲折,我为之奔波的理想,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曙光,由此看来,你我同时天涯沦落人啊!”

“俗话说官场如战场,庙堂之上多有你死我活的较量,恩公本性刚正不阿,是一个令人倾佩的正人君子,官场之上多趋炎附势,勾心斗角之人,恩公不免会遇到重重阻力,为何不放下这尘世中的烦恼,与我一起隐居于山水田园之间,潜心研习学问岂不更好?”之桃突然睁着大眼睛看着虞允文,看样子她很期待虞允文的答复。

“如今天下纷乱,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虞允文虽然是一介书生,但也晓得没有国哪有家的道理,如能为社稷苍生贡献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虽九死犹又何惧?”

“恩公志在天下大义,今日有幸听到恩公的肺腑之言,之桃佩服恩公,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能遇见恩公这样的正人君子,一起经历了生死的考验,之桃不枉此生也!”之桃双手抱拳说道。

虞允文突然感觉,之桃那高贵的气质和不俗的美貌,真正堪比一国的公主,寻常百姓家,能有如此的修为,确实令人称奇也。

“与姑娘有缘,虞某此生无憾也,也罢,咱们就此别过,一路保重吧!”

“恩公,之桃告辞!”之桃转身,骑马而去,走了大概上百米,她又回头看了看虞允文,白马顿时放开了四蹄疾驶而去。

虞允文目送之桃走出很远很远,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天际线,便转身离去。

那是谁的歌声,宛转悠扬又不失豪迈,声音如铜铃般好听,虞允文走下马车,遥望来时的天际,霞光万朵,他沉迷于那梦幻般的歌声,如痴如醉,然而此时歌声却戛然而止,一声骏马的嘶鸣响彻天际。

她,白马红衣,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疾驶而来。待到近时,虞允文发现是之桃,没想到他又回来了。

虞允文问道:“姑娘,既然脱离险境,为何不速速离去?”

“恩公此去,怕是永远都不可能回到此地了,送送你又如何?”

虞允文说:“姑娘,多谢你能来送我,虞某虽对姑娘万分不舍,但是,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请回吧!”

“救命之恩为大恩,恩公回国之路千里遥遥,之桃岂能不送恩公千里之外?”

说罢,之桃粲然一笑,虞允文觉得有自己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话到嘴唇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牙齿缝里只蹦出来一句话,说了之后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话,“姑娘,现在谁都不会伤害你了,你能来送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你快回去吧!”

“恩公,你当真舍得我走?”之桃莞尔一笑,眨巴着眼睛问。

“你有家要回,虞某怎能强留你呢?”

“我的那个家,一点温暖都没有,回不回都一样,就让他们以为我死了吧,这样对大家都好!”之桃大声说道。

“姑娘志在四方,不知姑娘要去何方呢?”

“我此刻已经是一个漂泊之人,想好去哪儿又有何妨?不如,不如我跟着你去江南怎么样?”之桃用手抚摸着她那匹白色骏马的鬃毛,脸色含羞的说。

“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这个地方,你不后悔?”

“不后悔,只有在你那里身边,我才能真正感受到开心,谢谢你给了我快乐!”女子伸出手捋了捋自己那乌黑的长发,不觉脸蛋已经红扑扑的。

“那……”

“恩公不要再问这问那了,反正我是决定要跟你走了,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哪怕是是浪迹天涯!”话音落时,姑娘已经催马来到虞允文的马车旁,与马车并行。

无边的原野苍苍茫茫,虞允文刹那间感觉心里的石头不再那么沉重,互相倾慕之人此刻成了同行之人,虞允文顿时感觉省清气爽,他下了马车,换成了骑马,两人纵马疾驰,一路向南奔去。

就在此时,北边,天际线上出现了长长的黑色线条,愈来愈近,速度很快!虞允文看得出来,这是一大队女真人马,但是,金人为何要追上来,咬住自己不放呢?曾经有过千难万苦的历程,虞允文知晓事情的危险性,不免让他心有感触。

就在那一刹那间,让他想起了千年之前那汉朝的苏武,宁死也不愿投降匈奴,匈奴单于说:“就让他去北海牧羊吧!”

“什么时候放他回去?”

“公羊产下羊仔的时候!”

于是,他独自一人,破衣烂衫,忍饥挨饿,在寒冷的漠北牧羊十八载,受尽千辛万苦,却始终不忘自己是大汉臣民。

往事越过千年,难道,自己也要落个苏武第二不成?

“大人,你和之桃姑娘先走,我带人拦住他们!”侍卫长拍马而来说,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很是紧张!

“这又是何必呢?我虞允文如今是一个没落的官员,肩膀上扛得这颗脑袋没那么值钱,你们替我死,不值得!”

“可是,大人……!”侍卫已经齐齐拔出了刀剑!

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

“来人怎么看得如此熟悉,对了,是阿木尔!”虞允文喃喃自语道。

疏忽之间,马队已经来到眼前!果真是他。

“阿木尔兄弟为何来此啊?”虞允文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怎么,我不能来吗?”

“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吧!”

“你说呢?”阿木尔淡淡一笑说。

“也罢,既然如此,我就把话说明白了,我虞允文不是一个背弃母国的人,也不愿做苏武第二,如若今日被擒,我当以一腔热血寄托心中的夙愿!”

阿木尔大笑,说,“虞兄,随随便便就想一死了之,那是孬种所为啊,”

“血溅三尺,拼死一战,自古就是大英雄所为,我虞允文又有何不可?”

“可是我今天来不是来捉你回去的!”

“那你也何带这么多人来?”

“哈哈哈!虞兄,就凭你这么点儿人马,怎么可能安安稳稳的走到建康去?”

“此话怎讲?”虞允文不解!

“话说起来,还是你在采石干得好事,让我大金数万将士血染大江,虽然我大金皇帝对你客气,那是因为我大金朝也是正统王朝,自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其实在其他将领心底,恨不得杀你一万次啊。你说一说,就你这样回去,一路上还不得遭遇数不清的杀手?”

“所以……”

“所以我来帮帮你,护送你走到安全的地方。”阿木尔淡淡笑着说道。

“你如此而为之,不怕同僚的攻击吗?”虞允文语气软了下来,刚才的误解,让他感觉很不好意思。

“沙场征战那是国事,你我是私交,我阿木尔敬你是个君子,我的眼里只有朋友,没有国事,就算,就算有朝一日你我战场相见,能死在你的手下,也是我的荣幸,能有虞兄这样的对手,我阿木尔三生有幸!”阿木尔笑着说。

“你私自调动军队,如果完颜亮追查下来怎么办?”虞允文问道,看着阿木尔身后的这一千铁骑,真是个彪悍无比。

“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我可没有想那么多?”阿木尔说完,哈哈大笑!虞允文不禁眼眶湿润了。就这样,阿木尔带着军队护送虞允文向着南方走去。

路过采石,虞允文借道去了军营。


4.壮志雄心

回到采石军营,他见到了什么,守营士卒尽皆懒洋洋的躺在大营外,百无聊赖,有的嬉戏打闹,有的昏昏欲睡,彻彻底底如同一群疲惫不堪的绵羊,士兵们倒卧在军营的各个角落,看这个样子,完全是在混吃等死,不像是军人,倒像是些大烟鬼,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虞允文的钦差大纛。

还有,一队士兵凑在一起斗蛐蛐玩,揪着扯着,笑声扑打声,一片乱哄哄,旁边的将军们只是喊着让他们站好,并没有责难这些人的意思,很明显,他们这是在考验这个新来的大帅,看看他是真的有两把刷子,还是,来到这里仅仅是为走个过场而已。

虞允文知道身上肩负着什么,那是两国外交的千斤重担,这其中,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金主完颜亮穷兵黩武,他之所以在虞允文这样一个外臣面前如此毫不避讳的展示军队,无非是向大宋炫耀肌肉而已,即使如此,他在感到不安的同时,不得不承认金兵的骁勇善战,不仅是因为他们训练有素,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在完颜亮的带领下,已经变得极度贪婪。

关于两国的未来,虞允文做了好多种设想,如果此时宋军和金军全线开战,宋军取胜的几率会有几多呢?估计战争刚打响,宋军就已经是兵败如山倒了,此时的宋军如同一盘散沙,已经大不如岳武穆在时的那般强大了,只有那勉强还撑得住门面的庞大数量而已。

曾经,杨再兴将军率三百余您好背嵬军士兵在小商桥遭遇数万金兵,面对黑压压的敌人,背嵬军将士没有一个人面露惧色,相反,他们选择义无反顾的冲向了敌军,跟随杨将军一起,在数万金兵大阵中冲杀十几个来回,斩杀金兵数千人。最后,三百余人无一人生还,杨再兴将军牺牲后被火化,身上的铁箭簇竟然有两斤之多,这一幕,让全军将士为之痛哭。

曾经,高宗皇帝还是耐不住虞允文的一再进言,答应受任虞允文为钦差大臣,前往采石前线视察军情,前提是虞允文必须出使金国。前往采石,名义只是犒劳军队,但虞允文也没有嫌弃,麻雀再小也是肉啊,有了总比没有好,毕竟,这也是一次亲临军队的好机会。虞允文简单准备了一下,他阔别温暖的家,迢迢千里,赶到了采石军营。

记得出发之时,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匆匆赶来,给他宣旨,说是皇上赐予了他临机独断,先斩后奏的权利,虞允文顿时油然而生一种豪情壮志,但同时他也明白,皇帝之所以这么做,是在告诉他,我竭尽全力赋予你虞允文这个权利,可不是让你招摇过市的,你要是有本事,就把军队给我练好,要是没有这个本事,就哪儿凉快呆哪儿去,以后别在朝堂之上聒噪。

这一路,虞允文鞍马劳顿,风尘仆仆,他的心中,有一种忧国忧民的炽热情怀,也有一种舌己报国的壮志凌云,但当他来到采石矶,眼前的一切,如同一盆无情的凉水,浇灭了他心头仅存的一丝火焰,让他寒透了脊梁骨。

可是这回,虞允文明白了,自己以前的那些愿望,完全是建立在将士敢战求战的基础上的,如今,虞允文看到这些连猪狗都不如的军士,他的信心备受打击。要想取得胜利,必要提升战力,要想提升战力,必先整顿士气,可是,这样的军队,整顿他们的士气比登天还要难。虞允文一甩袖子,就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走开了。

看着这群人醉汹汹的样子,虞允文斥责道:“营门守卫乃是全军安危之关键,出了差池怎么能承担得起,再说了,国家有难,尔等身为军人,不思为国分忧,却在这儿玩物丧志,成何体统?”虞允文火冒三丈,下令卫兵将这个带头的军官斩首示众。

“老子以前可是为大宋立过赫赫战功的,想当年,老子跟随岳飞将军南征北战,为朝廷立过多少汗马功劳,哪里轮得到你一个书生来管老子?”如果不是这名校尉醉的不醒人世,在场的人都明白,虞允文完全有理由将这个人处以军法。

“大胆,站在你面前的是当朝大学士,钦差虞大人。”旁边一个粗野的汉子一声大喝,声如洪雷,他就骑兵主将孟腾,一直想度过长江杀退金兵,是典型的主战派,按照他的想法,趁金兵才前线军力分散之时,宋军应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给予金人迎头痛击,一举打垮金兵。但是,他的主张一直不被上级采纳,他的声音根本没有机会传到朝堂之上,所以,从虞允文进入军营的那一刻起,他仿佛看到了希望,所以,他把自己的理想半数押在了虞允文的身上。

听见这话,那个醉酒军官总算清醒了一点,语气顿时安静了下来。虞允文本来想将这个军头斩首示众,一来以正军法,二来给自己立威,但他突然发现,这个刺儿头的军头,他的手掌心全部是厚厚的老茧,此时虽然耍皮打泼,但眼神炯炯有光,可以看出,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士卒,那双粗糙的不能再粗糙的大手,恰恰说明他曾经的的战功有多么卓著,看来,事情远远不止眼前的简单,难道他是……,虞允文庆幸自己没有说出以正军法的话来,不然悔之晚矣,他走过去,抱拳问道:“敢问这位壮士宗姓大名!”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末将皇普是也!”这个自称皇普的军头冷冷的说道。

虞允文听见这话,凑近皇普,他压低声音说:“皇将军,我知道你心里有说不尽的苦衷,但是你忘了,你可是七尺男子汉,以前可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仗的人,这会怎么能这么消沉,那是一种懦弱的体现。从哪儿失去的东西,就要从哪儿拿回来,这才是大丈夫应该干的事情,且必须得干,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帮你,要帮所有还没有心死的将士,实现收复国的愿望。所以,请你相信我,或者说给我一个机会,让咱们一起去找回那支虎狼之师往日的荣光!”虞允文说完,拍了拍老皇的肩膀,就迈着大步走开了,老皇像是一个被霜花打蔫了的茄子,呆呆地站在那儿,就像是一座石雕。

要知道,虞允文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让他震惊了,他虽然是个刺头,但也并非不知好歹之人,他看着虞允文转身离去的背影,一时搪塞,竟然不知所以然了,他呆呆地现在哪儿,任由军营的寒风吹拂过久经风霜的面颊,他凌乱的头发随风飘荡,他眼里泛起了泪花,要知道,他等着个希望等的太苦了,老皇抹抹眼泪,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这么多年来,老皇这是头一回哭。

旁边站着的几个毛头小兵这时哈哈大笑,说:“大家快来看呐!老皇哭了,老皇哭了!”这几个小兵一看就是老皇曾经的酒友和赌友,不过今天老皇可没有这个心思去和这些毛头小子互相调侃,他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去去去,老子眼睛里刚才不小心进了沙子,很搞笑吗?”老皇说完,就将手插进了袖管里,浑身猛不丁的打了一个颤,看来这天气还是太冷了啊。

大唐飞虎军,如同幽灵一样翻越层层积雪的阴山,一举捣毁突厥人的王庭,首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拉开了贞观之治的序幕;北宋静塞铁骑,身披重甲,来去如风,守护北方边境数十年,杀得辽人丢盔弃甲,血流漂杵。

虞允文随即整顿军纪,本一介书生,此时却雷厉风行,要想锻打一支钢精铁骨的虎狼劲旅,没有铁打的军纪怎么能行?


5.杀伐决断

采石军营严整肃杀,十余万士兵队列整齐划一,喊杀声震天,气势翻江倒海,很是壮观,看来这军队要变天了!半年以来,虞允文殚精竭虑,付出终归有了收获,这支军队一改往日的陈旧,有了一番虎虎生威的气势,但是在虞允文眼中,这还远远不够。

“大帅,这可是五十多人啊,其中不少人还是我曾经出生入死的弟兄,一下子要将他们都杀了,让我如何给下面的弟兄们交代?”时俊苦苦哀求,“大帅,你不妨放他们一马,让他们死在战场上吧!”

时俊听说这个事情,便马不停蹄的跑到了中军大帐,前夜他押送军粮而来,又累又饿,当时只忙着吃肉喝酒,孟腾将军递过来的那张纸他看都没有看,然而他没想到,那一纸军法是这么的生猛凌厉,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就算没有当众撕毁它,也会把它烧为灰烬。

虞允文看着面前拜倒的时俊,一时间犯了犹豫,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时俊这个人,性格直率,讲义气,重感情,敢为朋友两肋插刀,自己早就想到了,这道军令的颁布,或许最大的阻力就来自于他,这个直率坦诚,甚至直率得有点可爱的将军。

“将军请起,待我给你说明其中缘由!”虞允文说着,便要伸手去扶时俊。“大帅如若不答应我的请求,时俊宁愿跪着不起来。”时俊说什么也不领虞允文的情,很固执。

“时将军,你要知道,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付出了多少心血,才终于让这支军队有了一点胜战之师的模样,你我都是过来人,应该很清楚,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大宋需要的,是天下无敌的虎狼军队,是可以收复河山的倚重之师。

所以,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支军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虞允文万分感慨的说,“一支军队,要爆发出真正的战斗力,不仅需要敢死无畏的勇气,更需要铁打的军纪,所谓烈火见真金,千锤百炼出铁军,如果没有这些坚持,常胜之师又夫复何谈呢?将军莫怪,虞允文在这里给你赔罪了,但是,虞某人就算是一死,也不可能退让一步!”

时俊听了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心头猛然一振,是啊,不久前,他们所统领的这支军队,还是一支从北逃到南方的狼狈之师,兵败如山倒,仓皇出逃,颓废之气如同可怕的瘟疫,久久弥漫着全军,这还不算,军中还有不少人沾染上了鸦片和赌博。

时俊怎能不知,虞允文新颁布的军法里明确规定,如若发现染指毒品和赌博的,初次发现杖责加身,三令五申仍执迷不悟者斩首示众,可是,这一次性要将五十几人押上断头台啊?他不能看着这样的悲剧发生。

其实,虞允文曾经也犹豫过,是不是自己的军法太严酷了,是不是自己太残忍,太无情了,自己一生的初衷都是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啊,这样的抉择,让他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可是细细一想,自古有“仁慈者不掌兵,”的说法,要将这支军队训练出战斗力,这一步必须要走,要想剔除顽疾,不用非常手段不可。

“他们都是战士,虞大帅,我给你磕头了,你就给他们一把刀,让他们死在战场上,像个战士一样死去!”时俊反驳了一句,他虽然同意虞允文的主张,但还是不认输。

虞允文默默端起一杯茶,却突然将茶杯停在了空中,他说:“将军要清楚,在这座军营里,犯了军法的人,就不配做一个战士,他只是一个犯人,如果我现在按照你说的做了,那么以后谁还会畏惧军法呢?不过,念在他们多年征战的份上,我愿意在他们死后给他们一个好名声的!”虞允文说话的语气极度冰冷,根本不留一丝丝商量的余地。

“时俊笨蛋一个,想不通!”时俊被虞允文辩驳得无话可说,索性将脑袋一歪,使着性子说道。

“时将军,你看看这些人都是什么样子,一个个沾染毒品,苟延残喘,他们毒害的不仅仅是个人,而是整支军队,不杀这些人以正军法,还要让这个毒瘤长在军中到什么时候?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宋军才打不过金兵,才会一溃千里,才会将这大好河山拱手丢给女真人,致使城市村庄毁于一旦,万千百姓流离失所,金人皆笑我堂堂大宋无男儿。”虞允文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他比谁都清楚,为国建功,远远不止将自己的袖子一挽,有胆量提着刀剑与敌军拼命,真的,那还远远不够。

“可这是五十几条人命啊,你不觉得可惜,我还觉得心疼呢?”时俊到这时候还是不依不挠,看来,他一旦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传闻不是虚的。

虞允文无可奈何的叹口气,说:“将军,自古人心有别,军法无情,莫非你忘了,你和老皇,还有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背嵬军将士们。当初,你可是当着我的面发过誓的,要竭尽所能打造一支无敌的军队,恢复背嵬军往日的荣光,将军啊,当下,是该有一番抉择的时候了!”

“可我就是想不通!”

“想不通也要想,我承诺过大宋千千万万的百姓,承诺过所有的将士,一定要训练出一支铁打的军队,我要对我说过的话负责任!”

虞允文说完,将茶杯当的一声摔在帅案上,径直走出了军帐,只留时俊一个孤零零的在军帐里,他满脸通红,这件事他已经尽力了,老皇这个人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了,他心里最清楚老皇的为人,他这个人认死理儿,只要能找回背嵬军以前的荣耀,他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哪怕是牺牲自己的亲儿子,何况,老皇最做不来的就是求情这种事。


6.金戈铁马

突然,耳畔隐约金戈想起,时俊又想起了那件事,那是折磨了他十五年的屈辱。十年前,宋军付出极大牺牲,千辛万苦将数千金兵围困于离他家几十几之外的山谷里,当时,时俊作为一个校尉军官,自然欣喜若狂,在自己的家乡周围打这场仗,如果自己带兵取得这次战役的胜利,该是多么荣耀的事,所以时俊和将士们个个摩拳擦掌。

可是,千算万算,时俊忘记了还有老天爷的一算,就在总攻发起的前一时刻,一骑绝尘而来,将军下令,要时俊在自己防守的地方卖个破绽,放金兵出去,破绽要做的非常像,不能露出一丝马脚。

时俊收到这个命令,气不打一处来,他简直要气炸了,他说,为了取得这次胜利,数千将士丢失了自己的生命,若放走了这批金兵,自己该如何向死去的弟兄们交代,自己该如何向家乡父老交代,他就是一个罪人了,但是,军法无情,上级的命令怎敢违抗?

所以时俊下令手下士兵偷偷放开了一条口子,被围困的金兵得到消息,像潮水般涌向了这个口子,之后传出风声,说是金兵奋力突破重围,防守将士力不能挡,金兵突围了。

虽然这件事草草了事,却在时俊的家乡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宋军的招式骗一骗外人还算可以,但是他们忘了,当时山上可不止有一两个采药的人,他们看着金兵落入宋军的包围圈,本以为能扬眉吐气而全歼金兵,然而结果让他们大失所望,金兵竟然堂而皇之的撤走了。

事情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敷衍了事的,部分乡民细致的分析了一番,他们一致认为是宋军故意放走了金兵,还是从时俊那个地方突围出去的,所以一时有好多人都将矛头指向了时俊。本来,时俊是家乡的骄傲,可是他一时间竟然沦落为别人戳脊梁骨的对象,从英雄一下子落到软骨头,好似飞流瀑布,这么大的落差,如同一块巨大的石头,多年以来,时时刻刻压在时俊的心头上。

身在行伍的时俊,当他听见有人在自己背后说风凉话,甚至有人将蛇丢进了他老家的院子,他顿时怒不可遏,真想率军前往,把那些人抓起来狠狠教训一番。

但是,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对他说,男子汉在世当顶天立地,当堂堂正正,忍别人所不能忍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大丈夫,切不可因为这区区小事而乱了分寸大计,只要我儿问心无愧,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制服一两个人是很容易,可那样做,能封住所有人的口吗,不要以小不忍则乱大谋。

既然父亲大人如此说,时俊只能忍气吞声。他记得,当时他被朝廷加封为将军,十里八乡的人都来道贺,村上的人更是喜不自禁,都以为时俊是他们的骄傲,时俊在喜宴上信誓旦旦的说,他的肩膀比铁都硬,一定可以扛起保家卫国这份沉甸甸的责任。

如今,时俊清楚,他食言了,他只能将这一腔苦水暂时咽到了肚子里,但他发誓,一定要打一场漂亮的的胜仗,一雪前耻。自己背负那么大的屈辱,说到底,还不是全军上下心思不齐吗!这个现象就像是一个可怕的魔咒,附在宋军的身上。

想到这儿,时俊慢慢站起身来,他慢悠悠的,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中军大帐,他看着军营的万千烛火,听着一阵阵金属的敲击声,不由得一丝愧疚涌上心头。

他仔细回忆起虞大帅说的每一句话,那最后的一句话,更是让时俊心头一震,堂堂大宋竟无一人是男儿,冷漠讽刺,听得人脊背发凉。要知道,这不是一句玩笑,而是天下皆唱的话语,在金人军中更是广为流传,这对于一个从军之人来说,是多大的耻辱啊!这么多年来,他太渴望胜利了,可以说没有谁比他更期待酣畅淋漓的上阵杀敌。

作为一名军人,自当守土有责,可如今的大宋,江山支离破碎,朝廷软弱无力。堂堂七尺男儿,却连回家的勇气都没有,这口气,一憋就是十几年,他多么希望有着一日能一扫阴霾,马上建功,从而荣归故里,是的,所有这一切,是虞允文让他看到了希望。


7.复仇怒火

几个月之后的某天,采石军营,一群士兵正在擦拭火炮上的灰尘,这是朝廷最新调拨下来的武器,听说能吐火,威力巨大,这个消息一下在整个军营里炸开了锅,前来观看的人一茬接着一茬,这不,他们身后很快便聚集了一大堆士兵,像是在看耍猴一样看着这些火炮,要知道,火炮在军中,的确是很稀奇的武器,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么大一个家伙,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一个小兵吃惊的说,“我很想看看它喷火的时候是怎样的。”

“去去去,你知道这玩意是怎么用的吗?不知道就听我说,炮弹是从后面塞进去的,点火之后又从嘴里吐出来。”

“这是个什么道理嘛,反正我看这玩意不咋样,要论打仗,还是大刀长矛拼杀来得实在,哪有躲在几百米之后打仗的?”前军副将郭青瞪着眼睛,围着火炮转了好几圈,对火炮的威力表示怀疑,很是不屑一顾的说道,惹得周围一阵哄然大笑。

这么多年来,他可以说是一员身经百战的将军了,他的赫赫战功,那都是从战场上用刀砍出来的,短兵相接,大刀见红,那是力量的对决,那是勇气的较量,而不是躲在几百米之外装孙子,那不是开玩笑么,这么多年以来,自己行军打仗,从来都没有用过这个玩意,还不照样打胜仗?

火炮这玩意,唯一一次听说,就是好多年前的东京城头有好多门,但那又有个卵用,东京城还不是被金兵攻破了,所以他对这个奇怪的玩意不怎么上心,要是躲在这家伙后面就能把仗打胜,北宋还能灭亡吗?

“这一门火炮竟然需要十五个人搬运操作,五十门火炮就七八百人,还有运送弹药的人,加起来上千人!”

“这还不算,再加上维护火炮的人呢,那又是几百人!”

“这些个玩弄大炮的士兵,吃的住的都比我们好,真拿他们当姥爷了,要是真干起来,还不得我们拼命啊!”虽然抱怨,但是大家没有办法,这可是虞大帅的命令,有意见乖乖的憋在肚子里。

这是朝廷调拨至采石军营的五十门火炮,工部花费了好大财力和气力,特地加重,炮筒里大到容纳一个人绰绰有余,不要说这些人,就是整个军营,好多人都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一时间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围着这几十门火炮议论纷纷,像是看耍猴的一样看这些炮兵鼓捣鼓捣那些玩意。

“你们急个什么,还嫌没有仗打啊,等到打仗的时候你就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了!”炮队的将军李章不耐烦的对这些士兵嚷嚷道,从到达军营的那一刻起,他和自己的手下,还有那些火炮就被别人当做怪物一样对待,这让他很是恼火,两天过去了,这种势头还没有放缓,且愈演愈烈,李章心里清楚,其中一大原因是,其他营的士兵不服气火炮营的待遇比他们好。

“这真是个稀罕物什!”

“为何不开两炮让弟兄们开开眼界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你以为这是你家的烟火啊,想放就放,这一枚炮弹要几两银子呢,再说了,弄出了叉子你负责啊?”被炮队的士兵斥责一番,一大堆士兵不欢而散,谁让人家是大爷呢,被当做祖宗一样对待。

突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了过来,只见一骑探马来到,马蹄声息,一人翻身下马进了军帐,随即,炮兵营便忙活了起来,半个时辰之后,炮兵营已经是空无一人,这一番干净利落,让军营的其他士兵暗暗佩服,尽管他们对那奇怪的玩意一点儿都不感冒。

军营的另一个地方,又是另一番场景,老皇在观察士兵们练习搏杀,他已经转了好多圈了,但是眉头却越来越紧凑的像个鞋拔子,他看着看着,不由得摇了摇头,挥手示意士兵停止操练。

“你们都是娘们呐!一个个的四肢无力,你们可是要和金人打仗的,连个刀剑都拿不稳,这样子能打仗吗?”老皇有点生气,可以看出,他对这些士兵的训练不是那么满意,这么多年来,他和金兵打过很多仗,比谁都知晓金兵的厉害,拿这样的劲头去和他们打仗,话说的狠点,无异于自寻死路。

“你,给我出来,拿刀砍我,快点!”老皇快步走上前,一把从队伍中拉出来一个看似娘炮的士兵,老皇的眼睛睁的好大,吓得这哥们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听见了没有,不要有什么顾虑,拿刀砍我,别怂的就像个女人一样,你摸摸下面有没有卵子嘛?”老皇对着这个士兵一通斥责,旁边的士兵心里都笑了,他们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样新奇的要求。

突然,那个士兵低头大喝一声,端起刀胡乱砍了过来,看样子他想要急切的满足老皇的这个要求,但是老皇却端的很稳,只见他从容的一侧身体,仅仅朝这个士兵的肩膀上轻轻一拍,这个士兵当即重重的爬在了地上,一脸狼狈。

时俊和老皇忙于选拔勇士,他们可是亲力亲为,一天下来,两个人都累的直不起了腰来了,不过收获颇丰,他们成功的在各老军营中挑选了两万多名勇士,这些都是从刀尖上滚出来的老兵,打起仗来嗷嗷叫,个个敢于死战硬战,可以说,他们这些人是这支军队的灵魂。

“两万老兵,加上五十门火炮,还有几百弩机,足够打这场仗了!”时俊信心满满的说。

“这场仗不仅仅是打赢那么简单的,动作要快,要狠,要有秋风扫落叶的架势,通过这一场仗战役,要激发并唤醒大宋子民的斗志,它的结果直接影响着虞大帅进京面圣是否成功,所以我们要慎之又慎,做好十二分的准备才是。”老皇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斩钉截铁。

第二天,虞允文传令,让时俊和老皇亲自负责,将几十门火炮拉倒江边的一处高地上,接到命令,时俊和老皇马上去了炮营,他们傻眼了,这一高地少说也有几百米高,况且这些火炮是工部尚书亲自监造的,比以往的火炮大许多,每一门少说有上千斤,要把几十个这样的庞然大物搬上去,并不是说人多就可以解决的,时俊虽然心里有怨言,但他知道这是虞大帅亲自下的命令,所以再难他都要执行,不过,这可真愁煞住了所有人。

正当大家莫衷一是的时候,虞允文亲自来到了这儿,他二话没说,就拿过来一根绳子,一头拴在了火炮上,一头绑在自己身上,时俊和老皇一看,马上跟着坐了起来,随即,无数士兵加入了进来,拉炮的拉炮,修路的修路,忙的不可开交。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几十门火炮终于拉上了高地。

趁着浓浓的夜色,数万精锐宋军悄无声息的度过了长江,霎时数十门火炮朝着江对岸一起怒吼,对面的金兵还在梦中沉睡,他们压根就不会想到宋军会主动对他们发起攻击。

常年以来,都是金人打宋人,追在屁股后面打,没命的追,从遥远的北方一直打到长江以南,大大小小无数仗,宋军闻金兵而色变,让天下百姓失望至极,让金兵占尽了便宜。

长此以往,金兵已经将胜利看的习以为常,便无视宋军的存在,曾经口出狂言,嘲笑堂堂大宋竟然无有一人是男儿,欺负我华夏无骨血,他们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举度过长江,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克建康,将宋朝彻底消灭。

所以,在十余万宋军驻守的江对岸,金人凭借区区两三万人马,就敢驻扎起十几座大营,绵延几十里。

可是这一次,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宋军会来得如此猛烈,竟然在沉寂多年之后爆发出如此可怕的战斗力,只见铺天盖地袭来的炮弹在营中爆炸,几十里连营,顿时燃起了熊熊的冲天大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金兵乱得一塌糊涂,哭爹喊娘,乱作一团,兵败如山倒,到处都是鬼哭狼嚎之声,就这样,无数金兵还在梦里就被消灭了。

但是这远远没有结束,随即而来的,是数万装备精良的且训练有素的精锐宋军,他们像潮水般涌向金兵的大营,势不可挡,杀声震天,他们像追兔子一般疯狂砍杀着落荒而逃的金兵,所有宋军把多年的仇恨,作为军人在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一股脑儿的全部发泄在自己的三尺刀刃上。

让你金人嘲笑我堂堂大宋无男儿,欺负我华夏将士无血气,那种话,竟然从白山黑水一直嚷嚷到长江沿岸,不给你们点教训,真当我大宋无人啊?

夜色还在持续,喊杀声却逐渐沉寂了下来。

第二天,初升的太阳在天际线上露出了半边脸,天地之间刹那间一片通红,只见金人的营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这里的一切无不宣示着,这次战争,他们彻彻底底的败了,败的一塌糊涂。

宋军在一夜间,一鼓作气收复了长江以北数百里土地,几十处要塞,这一场仗大涨宋军士气,两万金兵全军覆没,偌大的长江,血流漂杵,剩下的金兵自觉无力回天,竟然趁着夜色仓皇逃窜了。

是的,我大宋朝的这数千里地,经历了多少辈人的辛苦耕耘,浸透了多少前辈的鲜血而换来的,岂是你等贼寇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还真拿这儿当他金人的后花园啊。区区几万人,就敢在长江沿岸,数十万宋军的面前结起十几座军营,绵延十余里,整日里搞得长江沿岸狼烟烽火,着实猖獗至极,久而久之,无异于在死亡的刀尖上跳舞,既然如此,就得付出血的代价。

听到这样激愤人心的好消息,高宗皇帝自然欣喜万分,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他要好好的犒劳犒劳前线将士,特地从国库中调拨大量的肉类和美酒给前线将士,将时俊,老皇,郭青,李章等将领统统官升一级,顿时军中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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