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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过时间的裂缝,站在旧时火车上遥望沿途的风景】
一捆捆稻草被丢进巨大的筐箩圈里,层层叠起,我们一同跳上这块舒适区,再躺着看看天,看看眼前这景。
夏天的初晨让人心生涟漪,一缕缕阳光铺满映入眼帘的山野绿地。清澈的流水从不高不低的山壁上流淌下来,轻轻柔柔地溅起水花飘洒到浅蓝色河边的鲜草上。绿叶花瓣留恋即将离开的露珠,烈焰鸟清脆的歌声将这片美好唤醒,缓缓飞过薄薄的雾之间。
这是我四五岁时最常见的景象,那时候总喜欢仰望天空,现在也一样。我和父母住在散落的村庄里,我依稀记得,母亲总会牵着我的手,走过绿幽幽的小径,我那时总习惯去听蟋蟀唱歌而不顾眼前的路。我只知道追逐母亲的背影,安心地跟在她身后。她是那样温柔,可手却又是那样粗糙。
我躺在麦子车上,看着母亲埋头割麦子,母亲隔一会儿就放一捆麦穗在车上,有次心血来潮我随手一摸,就感觉手有些骚痒。我忍不住喊起来,母亲见我这样赶忙带我去河边用水浇洗,很快我就不痒了。然后我静静待在河边,远看着母亲慢慢跑回麦地。
我看着身旁有许多狗尾巴草,于是把它们摘了下来,笨拙地学平时别家大姐姐编狗尾巴笼子。那当然是失败了,不过剩下的我可以带回去逗逗大黄。
忽然下起了小雨,母亲赶紧叫我过去。她把她的外套全盖在我身上,急冲冲地带着我推着麦子车回家了。回到家里,我用狗尾巴草逗大黄,还跟给它挠痒,它开心极了。母亲赶紧擦干头发,但又咳嗽了。母亲总是咳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下雨的缘故,可我一个男孩子都没事呢,我那时是这样想的。
我贪玩,对外面的世界好奇极了。我总以为父母爷爷奶奶口中的城市就是我们这儿,我那时天真,脱口而出的一句“我觉得我们这儿的城市就很好啊”让他们忍俊不禁。父亲笑我太傻,总说等我长大就知道了。放晴天,我会和村里小伙伴一起去放风筝,不过不是现在制工精细的风筝,我喜欢和别人比,别人有风筝我也要有。于是我央求父亲给我制作一个风筝,父亲爽快答应了。他做的样式是一只雄鹰,虽然粗糙了一些,但我却很是开心。父亲说希望我将来像雄鹰一样展翅高飞,成为一家的顶梁支柱。
还记得父亲的肩膀吗?
我和伙伴们一起放风筝啊,一开始根本不知道往逆风的方向还是迎风的方向奔跑才好,只是想着如何比互相飞得更高。大黄也时常在这时跟着,说来也是好笑,那时候年少,稍微起了点大风就握不住手里的线了,于是由放风筝变成了追风筝,一不小心就是一个踉跄,一路上跌跌撞撞的。大黄有时候会叼起来自己跑了让我们追,它一定很有成就感。虽然显得愚笨了一些,倒也真是有乐趣。后来渐渐放得多了,就再没放开过线了。
丰收麦子好时节,我们的家长会相约一同收成,于是我们就更有机会一起玩耍。我们在河里光着脚丫抓鱼,其实是没有鱼的,小蝌蚪倒是有一些,还有蚌。不知道怎么的,谁突然浇了谁一身水,就开始打起了水仗,祸害到我这里来。我当然也不甘示弱,浇水浇回去,最后我们浑身湿透了。
等到父母们收成好,发现我们这样,免不了数落我们一顿。我们都很默契地低着头,撇着嘴挨训,时不时瞄一眼对方,瞄着瞄着忍不住笑起来了。我们的父母也无奈,只得快些带我们各自回家洗澡。
回到家里,奶奶可心疼我了,赶紧给我擦头发,说:“我的乖孙唉,你又调皮了啊,老这样子,让阿奶操心唉,以后我不在,你咋个弄呢。” 我那时不懂“不在”是什么意思,轻描淡写地说道:“没得事,让妈妈擦就好。”奶奶无奈地笑了笑,眼角笑出来褶子,她的手也如树的年轮一般,与母亲一样,她们都只是普通的农村妇女。
爷爷很宠奶奶,奶奶眼睛不好,家里没人的时候他会扶奶奶下坡散步。奶奶总是穿针不利索,爷爷也很倔强要强地帮奶奶穿针,其实他也扎到自己过好几次,但就是逞能,幸好最后还是成功了,没在奶奶面前丢脸。我也总听奶奶说“以后我先走了,就不麻烦你穿针了”这类话,在这时候爷爷就会生奶奶的气,不理奶奶。
奶奶平时很宠我,我时常因为贪玩晚回家,好几次想蹑手蹑脚地进屋,但大黄蹲在门口,一听到动静就站起来了。一看是我它就开心地摇尾巴,接着就是开心地“唱歌”。啊,它的欢乐是我的悲鸣啊!还好有奶奶在父母面前帮我说话缓和缓和,我也口是心非地保证以后肯定早回家。
时光荏苒, 一转眼,我已经是二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了,我的肩膀上已经能够担负起责任与未来。而这将近13年以来我一个人在城市拼搏,开拓了眼界,了解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城市。
父母攒钱供我到城里读书,我其实心思没怎么在读书上,中考那年失利没能考到好的高中,父母却认为我高中了,看着他们的笑脸我心里很是歉意,决定一定要好好读书,步入高中,压力越来越大,日子暗无天日,我有些受不了,竟想放弃了,一时不知道如何跟父母开口,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再坚持坚持吧。
高一下学期的寒假,我回了老家。因为母亲突然去世了,得的肺癌,是啊,我早该知道的,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我依然记得那天那个晚上,我一如既往给父亲打电话,正准备告诉他我坚持不下去了,但还是先问了问母亲的身体情况。
父亲那边沉默了很久,说道:“言.....子,你妈妈她......走了。”我当时怔住了,一时语塞,好像千斤的重锤在我心上敲了一下又一下,我瘫得倒了下来,快昏了过去。后面排队打电话的同学不停地叫我,问我怎么了。我过了好久,才微颤着音回复父亲说“明天放假回去......”
那一晚我彻夜难眠,一个人在被子里哭了好久好久,也尽力不发出声音。没想到室友们竟突然掀开我的被子,让我哭就哭出声来,说男人哭没什么好丢脸的。我终于忍不住了,开始放声大哭,他们也没有问我怎么了,只是静静地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哭着哭着睡着了。
那一天我花了下学期的生活费买了火车票赶回去,一路上担心着父亲的身体和情绪,我心想,一定不要表现得太悲伤,以免父亲更痛苦。
漫长的车途结束了,我火急火燎地赶回家里,大黄一如既往在那里等我,先是愣了愣,再发现是我后朝我奔来,我稍微喜悦了一些,接着,就是不尽的悲伤。我踏进高高的门槛(农村进门的一个挡板),家里摆设了母亲的灵堂,还有零碎的花,还有母亲生前笑得很灿烂的一张照片。直击到了我心里最脆弱的柔软,我没忍住又掉了眼泪。
父亲一个人瘫在那里,他没有开灯,虽然是白天,因为农村的房子多数是瓦片盖的,所以白天里面比较黑。灰暗中我看见角落里父亲眼里闪烁的泪光,他也早已哭成泪人了吧。
四年前,奶奶过世,爷爷也是在墙角,却没有掉半滴眼泪,我觉得爷爷并不爱奶奶。却不曾想,他对我说“以后不能帮你阿奶穿针了,不知道她一个以后走那条路会不会摔跟头啊,不知道能不能等等我”,当时我心头一震,觉得很对不起爷爷。后来爷爷整天郁郁寡欢,没几个月他也走了。父母和我也哭成泪人,父亲把他们葬在了一起。
父亲没有给母亲设灵堂,因为母亲生前讨厌喧嚣,挂白绫在家里不吉利。我当时站在那里呆呆地不动了,一步步艰难地走向父亲,给他擦干眼泪,拥抱了父亲。
父亲自那以后跟丢了魂一样,我恨极了自己,心想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能再让父亲担心了。我跟父亲保证一定会好好学习,考上重点大学,以后好好养他。父亲欣慰地笑了笑,真是久违的笑容啊......
有天中午我去看多年未见的老友,结果他们却不在家,听说已经搬到大城市里了。是啊,突然想起前几个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出来看看四周,已经灯火寥寥,零星散散了。大黄这些年来最能明白了吧。
我失落地回到屋里,却没见到父亲,却看到有个女人在镜子面前梳头,十分熟悉,她慢慢回过头来。母亲,竟是母亲!我自然地流出了眼泪,却好像没有意识到她已然离去,只是流泪。我过去抱住母亲,母亲说我终于回来了,她还是那样地温柔,她说让我不要淘气,会让奶奶父亲操心。说完,她跟我说她要出去收麦子,我点点头,呆呆地看着母亲慢慢走远,还是那条绿幽幽的小道,还是那个背影,只不过,没有再牵着我了。
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走远了,我慌忙跑出去找母亲。却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我看见田野旁下面的枯草地上有一列旧火车,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想,爬上了这节火车的顶,这个火车应该生锈了好几年。以前村子里并没有火车。
我沿着火车顶一直走,注视着前方,眼前又是一片希冀,草木随着落山风摇曳,随着红日生辉,许多年未见的烈火鸟呼啸着驶过我身旁,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越来越快。
落山风啊,好像吹来了谁的笑声,我放眼望去,麦地里是奶奶和妈妈她们,我惊喜地往前跑起来,像儿时追风筝般笨拙,差点踩了个踉跄。
我也并不在意,我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母亲呼唤我的名字,我转头看向大草地旁正在和伙伴们放风筝的“我”,他对我笑了笑,我也对他笑了笑。他和收成好了的母亲一起回去了,母亲一如当年,牵着“我”的手,回去了......
余晖散落,四周只留下了我一个人站在火车上,这时的我才明白放风筝要迎风,而人生要朝着逆风的方向跑,清澈的水潺潺而下,而我要逆流而上。零星的光,我要逐个收集。我仍感叹于世界之大,也沉醉于眼前浮光。
后来,我回到家里,看到了父亲。告诉父亲我刚刚所看到的景象,父亲很惊讶。我告诉他那列旧火车的事,但他说这里从来没有什么旧火车。父亲说我可能眼花了,也可能是做梦了。我坚信,那不是梦。在某一瞬间,我走回了过去时间的长廊,打开了那扇门,而那列旧火车就是去往过去的通道。落山风是那样的清柔,烈火鸟是那样威风,笑声那样无忧......
在我告别父亲的前一天下午,大黄突然着了魔似的跑出去,父亲出去追。回来后父亲像丢了魂一样,他告诉我他也看到了那个旧火车,大黄一直冲它叫。大黄不叫了跑回来,父亲也回来了,转身再想去找却也怎么也找不到了。父亲开始相信我所说的那天的奇遇。离别的时刻很快就到了,父亲在门口和大黄望着我远去,17岁的我已经和父亲一样高,父亲却还是我心中的巨人。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几百步路走出他的视线,回了一次头。我不想他看出我的过多不舍,毕竟,目前他的身边只剩下大黄陪着他了,而大黄也老了。
回到城里,我变得认真,话少了许多,成绩有了飞跃提升。高考那年,我如愿考到了想去的学校,不用交学费,还拿到了奖学金,那是后来我见过父亲笑得最灿烂的一次。我想把父亲接到城里,父亲拒绝了,他说在村里住惯了,以后也想埋在这里陪母亲。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的话,最后还是选择尊重他的意愿。我也常回去看父亲和大黄.......
再一晃眼,大黄也离我们远去,过去的伙伴们早已奔向各处,或许已经见完了这一生的最后一面。27岁的我,成为一家的顶梁柱,妻儿在身边,还有父亲。父亲这么多年来也一直一个人,床头是他和母亲年轻时候初识的照片。我想我会慢慢放下那些,但这需要时间,我想,父亲永远也放不下一些。
27岁的我致力于科研,投入精力制造全新的火车,让更多人能欣赏到沿途的风景,即使有一天破败了,依然能回去。
那一天,我站在旧时火车上遥望远方,亦想飘向北方。
你是否相信,在某一瞬间,我们都曾回到过去,只是那时候你没有注意去区分,那也毫无蛛丝马迹。但当我走进时间的长廊,漫游在旧火车上,远望过去种种,敞开心扉时,我相信,我回去了。他们一定也很想念我,所以让我找到了回去的路,虽然那样短暂,却绚烂极致,那是关于我一生最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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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咕咕谷雨川
专题主编:城外的阳光s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