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连日来，气温一直维持在35℃之上。太阳把柏油路晒得几乎冒白烟，道路两旁的树木耷拉着脑袋，连风都带着股灼人的热气。纵使此刻办公室的空调极低，有人推门进来的瞬间，还是感觉到一阵炽热扑面而来。同事们都说这种天气不要说外出，就连踏出家门都是需要勇气的，佩服林暖这个时候休年假呢。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暑假就已过去三分之一，林暖预定好的年休也如约而至。
从凉快的办公室走出来，站在办公大楼门口，望着外面被太阳烤得明晃晃的一切，手指在防晒袖的边缘捻了捻，然后深呼吸了几口气。一会儿上车，简直像是往桑拿房里钻，得攒足三分冲动、七分硬撑的勇气才行。撑开前几天新购的便宜遮阳伞，大步往停车区走去。
林暖拉开车门，一股热浪袭击全身。手碰到方向盘的瞬间，烫得她不由得往回缩。愣了几秒，她还是钻进了车内。开锁、通窗、打开空调，直接驾车驶离了单位。
平日里，她一般会先开窗透气或者直接打开空调，待车内气温降低一些才上车，今天这是赶时间。晚上，她不但要收拾行李，还计划去给老公买多点家乡美食，那些东西遍及小县城的各个角落，得预留一两个小时。
林暖上车不到一分钟，感觉整个后背已湿透。从单位到家里距离不算远，20多分钟后到家，她的衣服在余热及空调的作用下已干。推开家门，家婆听到动静从厨房探出头来道:“暖暖，你先休息一会，饭菜很快就好了哈”。
林暖觉得身上有股馊味，欲冲凉换衣服先，家婆说没事，她出去买菜也汗湿了衣服，再说晚上还要出去买东西，不知道还要出多少汗呢，有道理，那就懒得折腾吧。
在房间玩游戏的儿子陈均，听到妈妈回来了，赶紧退出游戏界面，出厅里给妈妈倒了杯凉白开。母子俩聊了聊这期辅导班的收获，商讨着外出游玩回来后是否有必要再报一期。母子俩各抒己见，林暖觉得下学期就上初二了，儿子的成绩如果不提升，怕是高中都考不上去。陈均则说假期就是用来放松的，如果一直学习，那还需要安排假期吗？自然是谁都没有说服对方，只得说此事再异。
家婆把饭菜做好端出桌面，家公准点回来。饭后，林暖自觉洗碗。她厨艺平平极少入厨，但凡在家便自动承担起洗碗的任务。
半小时后，儿子去找同学打球，家婆出去跳广场舞，家公也没了踪影。林暖拿出备忘录，开始去采购。
一个半小时后，林暖两手都拎满了东西。除了明天在车上喝的水及一点零食外，都是给老公买的。这些东西，足足塞满了一个20寸的行李箱，家婆还提了两瓶家酒让一起带下去。林暖不喜欢老公喝酒，但自从五一回过后，足足有两个月没回家了，知道他贪恋家里的味道，便勉强塞进箱子。
02
次日一早，林暖和儿子坐上提前预订好的私家车前往省城，到达老公陈豪出租房附近，将近中午。母子俩没有提前告诉陈豪，这个周末他双休，这个时候应该在宿舍睡懒觉。
陈豪租住在城中村的一栋民房里，母子俩一人拎一个行李箱，兜兜转转来到他门外，敲了半天没见开门，手机是关机状态。于是，林暖掏出上次来时备份的钥匙开了房门。屋内一片漆黑，打开灯，客厅地上斜躺着各种酒瓶，床上散乱堆着被子及几套衣服。看样子，是刚起床便赶着挑选衣服外出。
或许，是公司临时有事，赶回去加班了，林暖这样想着便开始收拾。对于这样的场景，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陈豪是个极其懒惰加大男人主义的人，在家时基本不干家务，自己一个人在外，自然也不会讲觉太多。林暖来找陈豪的时候很少，一年基本不超过两次。实在是陈豪回家比较勤快，她找不到机会来此地。这次这么久没回家，说是公司开发了一个新项目，他是主要负责人之一，忙碌是正常的。
三下五除二，没多久房间焕然一新。这是间独立小套房，有一个小小客厅，厨房与洗手间是中间隔开的，房间有十几平方米，一个人住有点小奢侈。林暖觉得，其实像陈豪这种从来不下厨的人，找个单间独立房即可，但无奈陈豪觉得那样太逼仄，幸好城中村的房子租金也不算太贵，也就没去计较。
林暖对儿子说，再把床头柜收拾一下，就大功告成了。充电宝在充电，想来手机是没电关机了。真是的，挎包也丢在床头柜上，挂起来就可以出去吃点东西。
林暖提起挎包正想挂起来时，看到里面露出几个避孕套。林暖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没错，就是避孕套，还是市面上最贵的那种。这种套套，林暖单位之前也发过，不过现在工会部门经费缩减，早换用相对实惠的牌子。林暖单位每季度都会发这种计生用品，而陈豪在家的时候不多，根本用不完，她还曾开玩笑，说给陈豪带去备用，当时陈豪还骂她神经病。
突然，林暖感到一阵眩晕，脑袋随之一片空白。她扶着床沿慢慢坐下来，坐在一边玩游戏的儿子正巧抬头，注意到妈妈的异样，赶紧询问妈妈怎么了。她说妈妈没事，可能下车后来出租屋途中暖度过高，进来又一直忙着收拾，感觉有点疲惫，叮嘱儿子去外面厅里沙发上坐着玩，她先躺一会。
儿子出去后，林暖从包里翻出一张小票，是上周在他们小县城一个超市买东西的清单。她想起昨晚两手拎着东西进电梯，碰上刚从电梯里走出来一位三楼的大姐，当时问她为何买这么多东西，当她回答准备带去给老公时，她说:“他不是上周才回来了吗？怎么你又要去找他?”当时林暖说她看错了，这会想来错的是自己。再往前回想，隐约记得不止一人闲聊时说起见过她老公在县城哪里与人吃饭喝酒，每次她都说他并没回家，一定是看错了。还有三楼那位大姐，有一次说他老公带着一个女人在她店里买了几瓶最贵的红酒……
越想，林暖越觉得冷。她拿出手机给儿子点了个外卖，然后把空调关掉，准备好好睡一觉，天塌下来也等睡醒再说。
03
没多久，林暖迷迷糊糊睡着了。她梦见自己回到20岁那年，初见陈豪的情景。
那时，林暖在哥哥和姐姐工作的S城打工。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她便成了打工一族，初时频繁更换了好多份工，后来找到一家手机店，一做就是一年多。自入职以来，业绩一直不错，是公认的销售能手。要说她有什么不同，一是长相甜美，二是温柔善良。她从来都不会以价格提成的高低去推荐手机型号，而是耐心倾听顾客的要求，介绍最适合的机型给他们。一般经她手的顾客，最终都成交。即便有的当时没购买，货比三家后，也还是选择去店里找她开单。
那天，店里刚开门，便来了几名男子，林暖热情地迎了上去。一名男子说他是给家里的老母亲买的，拿部简单实用的即可。她正要开单时，听到几人在用家乡话聊天，她惊喜地问他们可是xx人。他乡遇老乡，莫名亲切。要知道，这个城市，除了哥哥和姐姐，再没认识的家乡人。这名男子也非常欣喜，当即决定给自己也换一部手机，他选的是一款偏高端的机型，价格不菲，光提成，就有五六百元。
此后，这名男子隔三差五带人来店里找林暖买手机，这次是同事，下次带表弟，再下次换成同学……到后来，他认识的身边人都拥有了手机，大家也都称赞了他的眼光。于是，有一天他等在店外，待林暖下班后，鼓足勇气向她表白。林暖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这名男子说他叫陈豪。
陈豪中等个头，长相一般，但能说会道，林暖对这位频繁给她带来业绩的老乡说不上喜欢，但绝对不反感。她只说自己还小，暂时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
但是，在陈豪的不断进攻下，林暖终究动了芳心。不久后，林暖决定跟着陈豪回家发展。此时，老板正在筹备开分店，计划到时让林暖去当店长。另外，哥哥一位朋友的律师事务所需要一名前台。姐姐也说她的淘宝网店经营得不错，希望她一起加入。他们都说陈豪看着是个浮夸且不太靠谱的男人，林暖却被爱情冲昏了头。临走前，姐姐对她说:“日后哭了，别找我诉说。希望你永远不要后悔自己的选择。”
“姐，我错了。其实，结婚没多久就后婚了。但是，因为怀了孩子，我没有退路。生下孩子不久，我俩身上的钱用光了，就连买奶粉的钱也是他爸资助的，他不但不好好找工作，还吵着要贷款与人合伙做生意。要知道他已经来来回回折腾了很多次，每次都以亏损收尾，我一气之下半夜带着孩子走出家门，第二天他答应外出好好找份工作。手心向上的日子太卑微，孩子仅三个月时，我忍痛怕将孩子丢给他妈带。不久后，他爸妈吵架，我选择中立，她妈却怪我没站在她这边，不给我带孩子。无奈，我只得请假在家带孩子。半个月后，在她姐的劝导下，我们的婆媳关系不但得以缓解，关系还越来越融洽，他妈甚至待我如闺女般，他爸也一直倾力支助着我们。但是，陈豪却离我越来越远……”林暖哭得不能自己。
“妈妈，你怎么了?”陈均着急地摇着妈妈的手臂，林暖睁开沉重的双眼，看到儿子红了眼眶。陈均问妈妈怎么哭了，是不是做恶梦了，说着递过来一张纸巾。林暖内心一阵柔软。别人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林暖觉她儿子也非常暖心，一点也不输给别人家的女儿。这些年，无论多苦多难，只要儿子在身边，她就满心斗志。
这些年，老公极少在家，儿子的一切，几乎都是林暖亲力亲为，母子俩感情不是一般的好。林暖曾开玩笑问儿子，如果有一天爸爸妈妈没办法过下去了，他会选择谁，陈均毫不犹豫地站在妈妈这边，还说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改变，当时把她感动得一塌糊涂。
都说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如果没了妈妈就会变成草。虽然很多爸爸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有意无意之中总会忽略孩子，但缺失的父爱终究也能算是爱，一但失去爸爸的庇护，在人生中的某些时刻还是会给孩子带来很大的遗憾，甚至是伤害。林暖觉得，只好守住这个家，便能最大程度保护好孩子。见多了现实生活中的不幸婚姻，很久以前林暖便有了这种想法。不曾料想，现在竟也成了她的选择题。几乎不加思索的，她便拿定了主意。
林暖接过纸巾，擦干眼角溢出的泪水。她不知道是自己凄惨的哭泣声惊动了儿子，还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但还是裂开嘴对儿子笑道:“妈妈没事，就是梦见你不乖，惹哭我了呢。”
“妈妈，你该不会又梦到我数学考试不及格吧?我觉得你不必这么焦虑的，我答应你回去后再去补习一期数学，下学期一定会提高一大截的。”陈均真诚地向妈妈保证。
“均儿，不是妈妈逼你，实在是你的数学下滑厉害，照此下去，要考进市里的几所好高中基本不可能，我们排除万难把你送去市里读初中，就是希望你能冲入高中，以后能上个好大学，不要像妈妈一样没文凭，根本没有多少选择。你看你大舅，从985出来后，成了一名优秀的律师，你大姨211毕业后虽然没有好好在医院干下去，但她拥有足够的底气，自己出来闯荡也有了成绩……”这些话，其实林暖对儿子说过多次。陈均每次都答应，但行动上并没多少改变。她觉得，这次儿子是真的听进去了。
林暖感觉自己头疼欲裂，陈均摸摸妈妈的额头很烫，应该是发烧了。其实，林暖昨晚后半夜就感觉浑身有点不太舒服。在房里找了一遍，没有备用药，陈均说他下去买药，林暖没有同意，毕竟这里人生地不熟，一个12岁的娃独自外出是不安全的。林暖在美团上给自己买了药。
陈豪在傍晚时分才回来，他说临时被老板叫去陪客户。林暖闻到他身上有香水味，没作声。他怪母子俩没事先告知要下来，林暖反问:“很久前就说好我休年假时带儿子下来，我们一起出去玩。我当时还把我的休假时间发给你，你怕是忘得一干二净吧。你没事从来不主动找我们，我们找你时，你一般都在忙。上周我说过一周就下来，昨晚给你电话你说在应酬。”林暖不想继续翻旧账，便收了声。陈豪一愣，这不像平日里好性情的老婆。瞬间，相对无言。
不知几时起，林暖对陈豪的抱怨逐渐加多。比如，说好的每月上交家用，陈豪每次都要催后才给，有时催了也不能按时或者按量给，却眼都不眨一下就可以买几条硬壳中华烟在人前充大头。林暖经常为每月几千元的房贷没着落心烦不已。还有儿子每年一两万元的学费难凑齐，陈豪每次回来却都与他那堆鸡朋狗友外出吃饭、喝酒、唱K，可谓夜夜笙歌，有时甚至夜不归宿。
为了生计，陈豪外出工作，就算很久没空回家，林暖也能接受。但是，陈豪每次回来，家好像只是旅馆，一早出去，深夜也叫不回。没空陪她能忍，压根不关心儿子她越发难以容忍。为此，林暖曾闹过，最严重的一次，她把房门反锁，两人为此冷战了半个月。林暖想过离婚，这种丧偶式的婚姻，她早已不抱希望。但想到儿子，她终究妥协了。
她工资不高，每个月一发工资便细分到每一实处，身上几乎没有存款。小县城的房子是家公供的，为了儿子读书，他们在市里另外供了一套房子，写的是林暖的名，用她的住房公积金贷款供房。每个月几千元，她自己一个人无力承担。只要在这个家一天，即便陈豪不能每月定时给家用，实在没办法时，至少家公还会分担一些。最重要的是，陈家就陈均这一独苗，一旦离婚，林暖是争不来儿子的抚养权。
04
晚上，林暖体温降了下来，一家三口出去吃饭。饭桌上，陈豪的手机多次来电，都被他拒接，他说是推销电话。林暖笑笑没出声。
饭后，陈豪提议坐船游江，这是他难得的殷勤，林暖自然不会拒绝。
林暖选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坐下，儿子紧挨着她。船启动，风带着水的凉劲儿吹到身上，颇为惬意。船往前开，把水面划出一道道亮闪闪的波纹。两边的高楼慢慢往后挪，城市的灯红酒绿在一一展现。儿子一直在耳边叽叽喳喳，林暖努力咽下心底的心酸，回应儿子的每一句话语。陈豪只是个陪客，并不需要出声的那种。
半小时后，船靠岸。林暖无力再游逛，打车回到住处，冲了个热水澡后，林暖抱着被子来到厅里。她说自己感冒，独自睡沙发妥当。从此后，她允许他外面彩旗飘飘，但绝不愿让她靠近自己半分。
第二天，林暖没有问陈豪能否休假陪他们出去玩，而是告知已和她姐约好，让他安心上班。上车前，她给姐姐发了条信息:姐，两小时后见。她能想象她姐看到信息后的反应，要知道，之前她姐一直求着她赶紧带着陈均过去陪她儿子，林暖都说最早也得在陈豪处待上三五天再过去。想着很快可以见到几个月不见的姐姐，林暖内心是激动的。
在姐那里住了几天，又去看了哥哥一家，林暖提前回了小县城。私底下，家婆问为何不在下面住多几天，林暖鼻子一酸，说陈豪在外面有人。家婆一阵沉默，接着说有人和她提起。接着叹气自己也管不了他，又安慰林暖，不管怎么样，她才是家里永远的媳妇。还说，陈豪爸几十年前心就不在这个家，但人和钱一直还是留在家中，也过了大半辈子了。林暖没有接话。
有人说，不要和往事过不去，因为已经过去。也不要和现实过不去，因为你还要过下去。
林暖不是不懂“过去已成过往”的道理，可心里那道坎，却怎么也跨不过去。她默念着，五年后，待到儿子高考完，一定要好好抱抱委屈的自己，然后正式让那些熬不过的过去彻底成为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