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有两句话: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用以形容浙江最是适切的。草长莺飞,乱花迷眼,最是那红尘中一等一的好去处;优美的自然,使一切都怡人眼目;烂熟的文明,使一切都精致风雅。
何处无花?何处无柳?繁华和富贵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只有“温柔” 二字,最是浙江的可贵处。沾衣欲湿的杏花雨,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如青螺黛的山,如碧玉簪的水,一切都和煦、柔软、平缓。
在浙江,没有强烈对比的色彩,只有张爱玲所谓的“葱绿配桃红”,一切都温柔而又“参差”地对照着:绿的水绕着青的山,白的墙衬着黑的瓦,一株杨柳一株桃,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虽然不免女性化之讥,但儒家的人格理想,岂不是“温柔敦厚 ”吗?
从“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的浙北,到“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的浙中,再到“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的浙南;从“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浙西,到“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的浙东,浙江是古典诗意的集中体现。
谢灵运在永嘉当太守的时候,苏东坡在杭州当太守的时候,应该算是“诗意地栖居”了吧?而谢苏的遗韵,百代之下,千年之后,在浙江的山陬海隅仍有不绝如缕的回响。
在这块土地上,一切都未死去,它仍然活在现代生活的丝丝缕缕中,自然与人文、玩古与赏今是合在一起的,文明的涓涓滴滴汇在一起,终至于发展成为一种烂熟的文明,既传统又现代,也乡土也前卫。
浙江丘陵众多,只在北部的小块平原与苏南有共同点,历来有“七山一水两分田”之说,它北滨太湖,西、南皆为山脉,东临大海,有舟山群岛为屏障,形势天成,当年靖康之变,宋室南渡,高宗皇帝一路逃亡,应天——扬州——建康——杭州——越州,最后出海到了定海,就是今天的舟山群岛。
浙北平原面积不大,却有着杭州、嘉兴、湖州、宁波以及绍兴五座名城,以鱼米之乡和丝绸之府名满天下,在《大明王朝1566》开局就讲到嘉靖年间内忧外患,国库亏空,淳安、建德两县百姓被逼“改稻为桑”,朝廷的救命稻草再度被贪官污吏转化为巧取豪夺的伎俩,本剧也曾一度被诟病现实指向性太强而遭禁播多年。
浙江虽然多山,可它的山却远没有水来的有名,西湖、千岛湖、富春江和新安江如雷贯耳,这边是浙江的自然气质——山水相依,空灵澄净。
孔子修《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除华夏正统之外,周围的民族均被冠以蔑称,古时的浙江就属于“南蛮之地”,以至古人一提越人,就以“断发文身”相称,直到20世纪考古工作者在杭州市郊与余姚陆续发现良渚文化遗址、河姆渡遗址,世人才对“南蛮”刮目,从此,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一样,都是中华民族的伟大摇篮。
从吴越争霸到永嘉南渡
如果熟读吴越争霸的历史,不妨换一个视角,读读伍子胥。“弃小义,雪大耻,名垂于后世”看看这位太史公笔下的“烈丈夫”是如何“挟持甚大、其志甚远”的,刺王僚励精图治、破郢都倒行逆施、佐阖闾威震东南、叹夫差身死国灭。
富阳人郁达夫曾说:“吴越国人,一向是好战、坚忍、刻苦、猜忌,而富于巧智的。自从用了美人计,征服了姑苏以来,军事上虽则占了胜利,但民俗上却吃了大亏;喜斗、坚忍、刻苦之风,渐渐地消灭了”,似乎江南人的性格特点也从此变得有迹可循。
永嘉南渡后,琅琊王家和陈郡谢家来到了浙江,成为浙江最大的土地与财富所有者,也就是所谓的“名士”,他们在会稽建起很多“田墅”——一种有山有水、自给自足的庄园状态。谢安近20年不出仕,时称“谢东山”,41岁那年为振门阀,才转思仕进,结束了东山高卧,住进了乌衣巷,这就是“东山再起”的典故。
南渡的北人为了抚慰受伤的心灵,除了享受山水文学之美,就将剩余的注意力转嫁到探究宇宙人生的大问题上,浙江能够成为一个文化大省,基础应该是永嘉南渡后打下的,随之而来的经济发展也可比肩北方,从此中华大地南北人民融为一体,“华夏”与“蛮夷”的区别也随之消失。
从大运河到五代吴越国
《晋书·诸葛恢传》说:“今之会稽,昔之关中”,就是今天的绍兴,会稽自古是越过的中心,可见绍兴是浙江最老牌的历史名城,绍兴的人,是浙东精神性格的代表,是苎萝村的浣纱女;绍兴的物,是会稽山阴之兰亭,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绍兴的事,是沈园的两心暗许,是轩亭口的凛然无畏,凡此种种,千百年来,从未间断,如鉴湖水酿的黄酒一般,每次回味都是烈而香醇。
至于杭州,则是一个后起之秀,京杭大运河的开通,是杭州城发展之滥觞,运河将钱塘江、长江、淮河、黄河和海河五大水系连成一个整体,从此杭州便以“咽喉吴越,势雄江海”的气势成为“东南名郡”。唐末天下大乱,参与黄巢起义的钱镠一跃成为吴越王,从此为杭州跻身“六大古都”之列,得以与苏州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