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高考过后,我和父亲之间隔了一条鸿沟,越来越深。
那时和父亲大吵一架,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最后还是屈从于他选择了自己不喜欢的专业。来到这里面对种种不适应和愈发孤僻而格格不入的自己,我心如死灰。度日如年,真的是深有体会。我把日益累积的不满、痛苦压抑在心底,既怪自己没有主见,不够坚定,又怨恨父亲近乎蛮横的偏执。回想过往种种,觉得他在家中就像一个暴戾专制的君主,操纵我的人生。想到此处,在某个瞬间对他生出了一种恨意。所以,第一个学期的国庆假期,从乌市到阿克苏,即使只有十二小时车程,即使同在乌市的发小都纷纷回到家中,我仍旧铁了心待在空荡荡的宿舍楼里。父亲打来电话询问我何时回家,我只说“嫌麻烦,不想回。”那是来乌市之后我们的第一次通话,只言片语,甚至当时的我带着可笑的报复感,觉得自己终于占了上风。自那次之后,整整一个学期,我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父亲。每月一号银行卡里固定的生活费,像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再后来,开始拼命的做兼职,周末、节假日忙的不可开交,更无暇顾及家人。
寒暑假回去的时候,除了做家务,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一个外人,和家里人都客客气气,很少说话,也很难找到话题。与母亲还常常聊天,和父亲之间说过的话简直少之又少。那种陌生客气有故意亲近的感觉,让我们彼此都不自在。一次晚饭,父亲夹了块肉给过来,我竟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谢谢。”那时才察觉,除了生疏,我已经开始害怕父亲。
之后的开学季,我都像逃跑一般奔赴学校。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其实没有人是真的喜欢最后一个离开宿舍,又在开学前一周返校,独自一人面对空荡荡的宿舍。那种安静看宿舍窗外灯光闪烁,五光十色再到天蒙着纱将明未明的感觉,全是因为自己矛盾的内心,然而找不到排解的方法。
去年全家一起回乡探亲,本就沉重的行李,因为父亲的讲义气,又加了三大箱的特产,那是一个几十年未曾有过联系的乡邻一通电话的结果。果不其然,在舟车劳顿中,我们真是举步维艰。在火车上为了照顾重病的母亲,那两天三夜里,我站在过道中不时转身避让推车的同时还要听父亲在车厢中与别人高谈阔论,心情无比烦躁。既担心母亲的身体,又暗暗责怪父亲只顾自己吹牛,随意评论历史人物,一副知识渊博的样子。父亲看出了我的不满,在车厢中怒骂我的无礼放肆,乘客们都纷纷侧目围观,于是我接受了他喋喋不休斥责。羞辱感油然而生。我像以往的每次争吵一般,选择与他冷战,不再言语。甚至再回到故乡,见到奶奶之后,我都倍感委屈地落泪控诉,不断地强调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竟然能大庭广众之下骂自己的女儿“畜牲”!奶奶听罢那些经过,一面开导我,一面不解从前我是那么乖的一个孩子,如今怎么变得浑身是刺,开始与父亲针锋相对。
其实,我自己也无法解释,似乎是高考过后,又或许是更早以前与父亲有了误会试图解释却被打断时,我心里积下的叛逆的种子……
总之在那个不愉快的假期之后,这学期我也很少联系父亲。五一的时候与母亲通话得知父亲又丢失了家中的银行卡和身份证。父亲常常把东西装在衣兜里,胡乱一放,掏出来又忘了拿。这已是第三次,虽然已经补办了,但想起我们丢东西时他有多么唠叨,我幼稚地让他接电话,准备好好地“还击”他一回:“爸爸,你怎么又把这些东西丢掉了呀,你到底是怎么放的?取完钱就不能把东西拿好吗?”“唉……你爸爸老了呀。”听到这满是自责又苍白无力的回答,原本一大堆责备的话伴随热泪一起咽回了肚里。
我记得上一次他说这句话,是在母亲车祸重伤的那几天。那时他白天照看生意,夜里不眠不休照顾昏迷的母亲,连轴转的同时,也不忘每天接我的电话报平安。他说渐渐觉得自己体力不支身体毛病也多了起来,但好在还过的去;他说我临近期末考,要专心复习;他说我不能跟别的女孩子一样哭哭啼啼,优柔寡断,不能玩心太重,要我自立自强。
岁月在他身体上留下的痕迹让他终于开始服老。
从前,我常常责怪父亲对我和弟弟区别对待,他对我要求过于苛刻,让我像个男孩子一样,早早地去摸索着为前途拼搏,为未来做各种各样的规划。所以我不能撒娇,不能可爱,不能柔弱拧不开瓶盖去也不能做大大咧咧的女汉子。我需要成为一个理智自强又守规矩的人,一个尽量去讨得长辈喜爱的懂事孩子。可很少有这样的人,被称为孩子。我努力做这样的一个人,却又做得不如父亲的意。于是,我性格孤僻,朋友少得可怜,在父亲这也拿不到满分。
但我终于开始反省自己。我太在意自己因为什么对父亲不满,却忘了父亲也是第一次为人父,他为我一份需要盖章的文件四处奔波,为我的前途操劳大半生,他再忙也把我拜托的事放在首位,他时常累得想要什么都不管,想想我还没能养活自己,我还需要他的庇护,于是又开始他的忙碌。他年轻时也曾豪气万丈,心比天高,却因为要供养如今也怀揣梦想我,而甘于过这平淡无奇的一生。甘于忙碌着老去。
我又何德何能,有此之幸。
我们都需要时间,给自己一个调整和自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