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回到她该死的老家后,在郊区租了一间房子。但阿丽很少回去,因为实在太远了。很多时候,自己也在内心抱怨:这是一时冲动啊。
阿丽工作的地方与这间房子的距离是去她父母家的两倍。但是,阿丽也很少去父母家。一间很久没住过活人的郊区旧房,可能比自己的父母家还好。
阿丽在南方的时候,学了一口流利的四川话,说的最好的一句是:老子要上个厕所。这句话,后来成了她的口头禅,她的标签。因为,回到北方,人们天生的对南方口音有一种好奇和戏谑的态度。也难免的对说出这些话的人,产生一种耍猴的心态:这个用南方话怎么说?那个用南方话怎么说?你说句南方话我听听!
阿丽的工作是流窜于各大剧场跑龙套。后来跑着跑着,就成了特约,约着约着,观众就熟了。
后来宣传页上,偶尔会出现阿丽的名字:侯文丽。一个土到不能称之为土的名字,阿丽经常想起改名儿的事情。
她觉得自个儿没能出人头地,就怪这个这名字。
简简单单的两三个字儿,却要跟人一辈子,做为产品名称被人从生叫到死。“他妈的,我觉得我整个人就是那俩老东西的草率之举”。
这也可以想象:一对年轻男女,在一个春风化雨的夜晚后,突然就变成了生命的起源点。原本慌张的事情,却要强装镇定,表现的很喜悦,还要大办收门票的筵宴,呼朋唤友强制道喜。赞叹两个人的爱情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终于像化了的雪糕一样,滴了一手的青春。
像刚打完篮球的小伙子,看着镜子中汗如雨下的自己,呵呵傻乐。
这喜,从何而来?
人类对于繁殖成功的喜悦是很不客观的,这种单向性的判断,让许多悲剧加上了注定的标签。许多觉醒的年轻人,也迅速在长辈的引导和围观者的眼光中,渐渐迷失了自我。如果你站在悬崖边上,被人一把推下去,而你却有机会避免的情况下,你只能说:跳下去是唯一的出路。
而“活该”,是没人会承认的事实。体面,是每个人的底线。
所以,那些年轻父母的喜悦,我是不能理解的。他们自以为的伟大,完全是不顾他人感受的霸权主义。他们就没在一个失眠的夜晚扪心自问:我的孩子真的想拥有生命吗?
阿丽之所以能从龙套混到小角儿,并不是因为她有一张当“角儿”的脸。
跟她搭戏的,同样的摸爬滚打,人到中年才混成“角儿”的老刘,是这么说的:“当我得知在我脱发前能有一个露脸的角色时,我欣喜若狂。但下一秒,李头告诉我,跟我搭戏的是侯文丽。撂了电话,我明白了什么叫人生如戏。我感觉这个世界很神奇,一通电话,不到一分钟。把我的人生从南极拽到赤道,接着又送我去了北极。你他妈图什么?”老刘努力改变命运,没想到自己一直被命运当做傻逼。
中医中大悲大喜是禁忌,这种屁话越听越气人。谁他妈闲的想大悲或者大喜。或者,谁又能轻易的恰巧在某一段时间,突然大喜。
但是,突然的大悲还是有可能。一方面,我是悲观主义者;另一方面,我真的是见多了。
所以说,当你的存在让别人的生活彻底变成一种大喜大悲修行。那我劝各位,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吧。
阿丽知道老刘是怎么想的,所以她每次都演的很入戏。台下的观众经常投诉:我都能看见那俩丑八怪嘴之间的口水丝儿了。
在观众看来,那像是两个粘稠的泔水桶,在相互倾倒。人们恶心的不是泔水桶,恶心的是两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泔水桶。人们对一切脏的丑的东西,都不允许他们有感情,有自尊。
这样的投诉多了,李头找来编剧改本子。宋编去了李头办公室,俩人在潮湿的小屋里哈哈大笑。
宋编:改他妈什么改。就这俩货色,就算改成他妈的泰坦尼克号,船还没沉,观众的呕吐物就把咱场子淹了。
李头:他俩最适合演古代的通奸死刑犯。带头罩上场,死之前把头罩摘了,观众一看他俩那模样,绝对高喊:杀的好!丑八怪还搞破鞋!死有余辜!哈哈哈。
不知为什么,可能是这鬼天气过于潮湿,再加上投诉太多。老刘真的开始脱发了。老刘盯着洗手池里的,大把大把营养不良的,发黄的头发。他哭了起来。
他觉得,这样一来,他的演艺生涯算是彻底结束了。
一个中年男子,突然哭起来,是很吓人。你会不由得猜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即便你对于面前这个哭哭啼啼的谢顶大哥来说,是个陌生人。
但是,我要告诉各位,大可不必这样。
一个中年男子的眼泪,是很难被勾引的。就像洞里的毒蛇,轻易不出洞,你拿着什么诱饵他都不上当。
为什么?见多了。
所以,中年男子的眼泪就是两种:父母过世;自怨自艾。老刘当然是属于后者,他哭是因为自己的失败、落魄、不争气……
这种人,不值得同情。
中年贫穷无能的丑八怪开始脱发。这应该是算是彻彻底底的人间悲剧吧,属于大悲。
老刘为了治疗脱发,什么招都使。 他经常枕着圣经睡觉,后来索性用圣经盖着头睡觉。
睡觉前用塑料袋裹住脑袋,在塑料袋子上贴求来的符咒,再扣上帽子。再小心翼翼的挪到床头,跪在圣经面前祈祷。因为空气潮湿,屋里又闷又热,再加上塑料袋和帽子的包裹,老刘一度产生幻觉,他感觉圣经里出来一个人。
面带微笑,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像是在挑西瓜一样。边摸边温柔的说:心静自然凉。老刘心想:天使也出台?出台还走错屋了?
很快,老刘成功的把自己裹秃了。从此,他再也不怕贞子之类的长发女鬼。如果碰到,老刘很想取取经。
阿丽在一个月后才发现老刘秃了。
“你他妈秃了?”
话音儿在剧院后台窄窄的走廊里回荡,潮湿发霉的空气里夹杂着阿丽的唾沫星子,还有老刘的脚臭味儿。
窗外的一股热风吹进来,老刘的身上越发的黏稠。皮肤和皮肤之间像是涂了胶水儿一样,整个人恨不能缩成一团,塞进冰箱里,冻死也算痛快。
老刘抬起头说:“怎么?嫌弃?”
阿丽拍着老刘的肩膀说:“嗨!秃不秃的,都一个屌样。这样还能增强戏剧效果,加强故事张力,升华人物形象。”
老刘:“是啊,就是比惨还惨嘛!惨绝人寰嘛!惨到观众怀疑 惨 字儿到底怎么写。”
阿丽:“对!把那一帮买票的臭傻逼惨懵了!哈哈哈哈哈……”
老刘并没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