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身穿猩红雨衣的女子

  1.

  大雨滂沱的傍晚,道沿上坐着一个人,一动不动。

  她穿着一身猩红的雨衣,即使在密集的雨帘里,仍然很扎眼。

  张一可刚从酒店出来,这突如其来的大雨,让她急的团团转,眼瞅儿子要放学了,这个城市的排水系统并不好,现在积水已经起来,开车出去是件很危险的事。

  这时,她注意到了大雨中的对街树下,有一团红色的影子。

  她定了定睛,没错,是有个人坐在那里,这么大的雨,那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路边,不太符合常理啊。

  张一可本想去看一眼,现代人生活压力太大,总有些想不开寻短见的人,刚才酒店大厅里的电视上,有条新闻说,昨晚一个年轻的女人跳河淹死了,警方正在调查原因。

  想来,多半又是一个为情所伤的可怜女子。

  张一可在前台借了把伞,伞把似乎有点锈迹,她摁了好几下,伞面都纹丝未动,她有点恼,就把手机装进口袋,两只大拇指一起用力摁压伞柄上的开关,嘭的一声,黑色的大伞强劲的摊开了。

  她松了口气,顺势把伞举过头顶,刚抬腿跨出一步,密集的雨滴就铺天盖地的砸在伞面上,霹雳啪啦的声音在耳边炸起。

  张一可是个热心人,流浪猫收养了好几只,经常会对身边需要帮忙的人施以援手,在今天这个时代,像她这样愿意主动找麻烦的人实在不多了。

  眼看接孩子就要迟到,但是她始终有点犯嘀咕,对面树下的红色影子着实有些蹊跷,就在她下定决心走过去问问情况的时候,无意间抬头,惊奇的发现,那道红色的身影不见了。

  张一可有点恍惚,这么大雨,一眨眼的功夫,人能去哪里?还是说,刚刚自己看错了,压根儿就没有人在那里。

  不管了,接孩子要紧,她一手撑伞,一手拽起裤腿,往楼后的停车场跑去。

  刚坐上驾驶室,曲清发来消息说,你在哪儿?

  2.

  曲清和张一可是在流浪动物交流群里认识的。

  群里都是宠物爱好者,大家自发的救助流浪动物,是一群爱心人士。

  群主经常组织大家周末互相交流,几次下来,曲清和张一可互生好感。

  张一可跟老公结婚七年,儿子四岁,生活基本趋于平常,老公长期出差,对她虽然还算不错,但是缺失的激情,让她常常有股寻找刺激的冲动。

  曲清很会讨女人欢心,他敏锐的觉察到张一可是一个内心荒芜的女人,就攻其所短,小礼物不断,又擅长讲段子,每次见面都逗的张一可前俯后仰,笑着笑着,张一可看曲清的眼神里就有了另一层炽热的东西。

  两人很快上了床,曲清技术很好也懂情趣,张一可就像一块干透了的海绵,每次都能饱吸汤汁,她明显感觉到自己不再干瘪,现在已是一个湿漉漉的饱满尤物。

  张一可不是一个善于敷衍的人,她觉得既然跟曲清在一起,这个家庭也没有维持的必要了,就向老公提出了离婚。

  他老公坚决不同意,张一可就开始冷战,每天都去找曲清,三更半夜才回来,回到家就各种闹腾,搞的家里鸡犬不宁。

  折腾了大半年,他老公也筋疲力尽,两人就办了手续。

  张一可第一时间约曲清出来,告诉他自己恢复单身的消息,还炫耀拿到了孩子的抚养权,说她老公只拿了很少一点钱走了,言语之间,充满了办成一件大事的满足感。

  曲清听了这个消息,反应却出奇的平淡,还责怪张一可这么大事都不跟他商量,说张一可这事做的太狠了。

  张一可不高兴了,她原本以为曲清会表扬她办事给力,没想到却被曲清阴阳怪气的讽刺了几句。

  单身之后的张一可,只要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就没有什么事情了,所以主动约曲清的频率越来越高。

  曲清明显没有之前那般热情了,不是说工作太忙就说在外地,甚至连参加宠物交流活动也不太积极了。

  张一可觉得曲清是怕自己缠上他,但是又不好发作,毕竟曲清也没有要求她离婚,这都是她一个人的决定。

  曲清也不跟她完全划清界限,依然还是会见面,上床,只是降低了见面频率,这让张一可很不舒服,似乎曲清用行动在警告她:我们只是情人,不要越线。

  张一可知道两人现在只是各取所需,离真正在一起还有很远的路,但是她没想到,结果来的这么快,她办理离婚才刚半年,曲清就提出了分手。

  驾驶室的张一可看着曲清发来的消息,怔怔的坐了好几分钟,她想再回酒店去质问曲清,又觉得一把年纪了,还要为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抛头露面,实在是有伤体面,于是趴在方向盘了哭了一会,稍微平复之后,发动车子,朝儿子的幼儿园开去。

  雨更大了,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很多车子都临时靠在路边,打着双闪等大雨过去。

  3.

  恍恍惚惚,张一可在大雨中驾驶着车子。

  一路上有惊无险,等她赶到儿子幼儿园的时候,远远看见儿子跟着爸爸上了一辆汽车。

  她大声呼喊,但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一张嘴,就是呜呜的声音。

  她以为是雨太大了,又喊了几声,还是发不出声音,她有些惊恐,儿子上了车,车子启动往前开去,很快就消失在学校围墙的拐角处。

  张一可钻回车里,忙开车去追,追到拐角的时候,因为着急,她并没有减速,一把方向打过去,车子在惯性下,发出刺耳的声音,但是这一切都淹没在大雨里。

  车子刚拐过来,就见一个猩红的身影突然冲到了人行道上,没人看清楚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走的很快,呼吸间就到了马路中央,张一可一脚踩下刹车,但是这个距离肯定来不及了,她就拼命的摁住喇叭,死死踩住刹车。

  这个穿着红色雨衣的人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依然在快步移动,这样下去,撞上她已经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她突然发现这个身影跟她刚才在酒店楼下看见对面树下的身影特别相似。

  来不及多想,张一可在惶恐中上身全力后靠,左脚绷直,死死抵住车体,右脚全力踩住刹车踏板,瞪大双眼,惊恐的看着红色的身影与车头撞在一起。

  撞上的瞬间,对方转身抬起了头,张一可发现那居然是自己的脸,眼前这个穿着猩红雨衣的人居然是自己!

  没有预想中车子撞人的巨大声响,甚至连摩擦声都没有,车子就这样穿过了人影的身体,像穿过空气一样。

  张一可心脏都快从胸口崩裂而出了,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战战兢兢的回头看了一眼,车后那有什么人影,有的只是张狂肆虐的倾盆大雨。

  她抓了一把手机,但是没有抓起来,她的手从竟然手机上穿过去了,她感到身体变的轻飘飘的,慢慢的飞了起来,越飞越高,她看见儿子跟着爸爸上了她停在路边的车子,他们没有发现自己刚刚在车上坐过。

  儿子自然的拿起她的手机,就像拿起宝贝一样,他把手机抱在怀里痛哭不已。

  张一可飘啊飘,漂到了市中心的大桥上方,他看见桥下有一块地方还拉着警戒线,这就是昨天那个可怜的女人跳下去的地方吧?

  她逐渐的落下来,莫名就很想去看看那个女人出事的地方,警戒线边什么都没有,只有几只流浪猫在来回游走,叫声像小孩一样,透着深深的眷恋。

  她一低头,在水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身猩红的雨衣,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妖艳的花。

  4.

  张一可呆呆的定在那里,一瞬间,无数的画面开始在眼前掠过。

  她老公常年在外地做项目,一年回家两三次,除了每月会固定打钱回来,张一可都快记不起这个人的存在了。

  她才三十出头,不想把日子过成这样,想离婚,但是她老公不愿意,甚至暗示她可以找其他男人,互不干涉,各玩各的,只要把孩子带大就行。

  曲清刚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他给张一可提供了极高的情绪价值,空虚的她很快就被曲清围猎,掉入了情欲的窟窿。

  她不想生活不清不白,也知道纸包不住火,迟早有一天,她和曲清的关系会暴露在阳光下。

  这个世界给予女人的宽容度是远远不如男人的,她撒泼打滚,甚至弃孩子于不顾,以命相逼跟老公离婚,其实也是为了保全自己那一丁点的尊严和生存安全。

  她原本想就这样跟曲清搭伙过下去,虽然她很清楚曲清不会娶她一个带着儿子的女人,但至少她是喜欢曲清的,慢慢把孩子带大,生活终究还是有盼头的。

  她一直以为曲清是单身,但是相处的日子长了,她逐渐发现了端倪,在她的质问下,曲清承认他是已婚,而且说他现在想回归家庭,要终止两人之间的这层关系。

  虽然她的离婚怪不了任何人,但是她仍然感受到了极大的欺骗,这种冒犯让他对曲清的喜欢荡然无存,她甚至有些怨恨曲清。

  当初为了顺利离婚,他举债给了前夫一部分补偿,离婚后的日子过的异常艰难,但是尊严让她选择了死扛。

  不图男人任何东西的女人往往结局最凄惨。

  有些女人看似什么都不图,清高到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是真爱,到最后才发现,真爱就像誓言,看不见摸不着,脆弱的像一座沙丘,看似巨大无比,实际上一阵狂风就会土崩瓦解。

  四岁的儿子每晚哭着要找爸爸,她分身乏术,带孩子就没办法上班,上了班就不能带孩子,生活和情感陷入双重困境,她想卖掉房子,但是挂到网上的价格却一降再降,鲜有问津。

  张一可开始失眠,头发掉的家里到处都是,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她本以为离婚是美好生活的开端,却万万没想到,离婚却成了美好生活的结局,这以后的每一天,她都在走下坡路,眼看无路可退,精神几近崩溃。

  这天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后,她虚弱的窝在沙发里耍手机,看到前夫朋友圈发了一张跟其它女人的合影,她触电似的从沙发里弹起来,把卧在怀里的那只小德文惊起老远。

  人都很奇怪,自己不要的东西,也不允许别人染指,一旦发现别人赋予这些东西价值,立刻就会暴跳如雷,这会让她有一种看走眼的悔意,被丢掉的东西就活该走遍天下都毫无价值,怎么能被他人视若珍宝呢?

  张一可恍恍惚惚都走到大桥边,她本想带着孩子一起,自己不在了,孩子肯定要受很多罪,但是又实在不忍心,于是把孩子送到了前婆婆家。

  望着平静的江水,她并没有太多犹豫,这条看着她长大的河里藏着她所有的故事,今天投身于她,也算是一个好的归宿。

  张一可一跃而下,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时间很短,就一头扎进了水里,很快,意识就模糊起来。

  5.

  飘在河上的张一可,看着眼前的画面,她终于记起来,自己已经死了。

  她看着河里那个意识即将湮入黑暗的张一可,她想发出一声叹息,但是灵魂寂静,发不出一点声响。

  她之前最后一次找曲清,曲清本不想出来,但是她用跳河威胁,曲清没有办法,就到了酒店。

  房间门开着,曲清进来就叫她的名字,让她不要再闹了,说可以补偿她。

  张一可不要他的补偿,她只想问一句,曲清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她。

  但是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就坐在床边,不断的对曲清说着什么。

  曲清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卫生间都进去了两回,实在没找见人,就拉过一把凳子坐在床边,点燃烟边抽边等。

  半个小时过去了,曲清有点不耐烦,但是她又不敢贸然离开,要是张一可真出了什么事,他难辞其咎。

  给张一可打电话,无人接听,又发了消息,问她在哪,还是没有人回。

  曲清有点慌张。

  下楼经过大厅的时候,大厅背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一个女人淹死在河里,尸体已经打捞上来了。

  虽然尸体打着马赛克,但是曲清一眼就认出那是张一可,他瘫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他怕惹上麻烦,没有敢继续再给张一可打电话。

  看着眼前一个个鲜活的身影,看着双眼红肿的前夫带着孩子在殡仪馆给她安排后事,看着孩子满脸害怕的坐在角落不知所措,看着曲清不断抽烟,捶胸顿足,看着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活着的贵重。

  张一可有些后悔,后悔离婚,后悔委身曲清,后悔没有好好尽孝,后悔没有认真陪伴孩子。

  她漂浮着的身体变的越来越透明,越来越虚化,她即将消失在天地之间,即使有万般不舍,也毫无办法,世间诸事如此,死亡,更是如此。

  张一可彻底消散了,带着悔意和不舍,只是可惜,人生不能重来。

  空荡荡的江面上,孤零零的漂浮着一件红色雨衣,猩红猩红的,惹眼又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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