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北京话,用在第一人称背景下时,是对家母的敬称)一直期待我写一篇豆汁儿,我始终左顾右盼而言他。后来老太太给上升到了“没喝过豆汁不能算北京人”的高度了。我一看躲不过去了,才陪着老爷子老太太专门去了趟豆汁儿店,留下了这张照片。
但是,那天我只抿了抿,不能算喝。前几天抽空赶在撤展前看了故宫的展览出来,索性继续向南又来到了那家豆汁儿老店,想再尝试一下,好好品品这碗让老北京魂牵梦绕的豆汁儿。
北京其实没有什么拿得上台面儿的好吃的,除了豌豆黄儿、艾窝窝什么的品相还说的过去,剩下的基本都是最普通的百姓人家的东西。特别是那些用内脏和下水做的各种“小吃”,更是和下层劳动者的生活密切相关。譬如卤煮火烧,那么腻的食材,加上那么重的调料,再兑上那么烫的汤,四鼻子汗流地一大碗吃下去,哪怕是寒冬腊月,出了门拉上车一路小跑地把客人从西四牌楼送到永定门,嘴角儿都会带着笑,心里都是美的。
我一直误解豆汁儿是做豆腐的下角料,老太太专门给我做了纠正。她老人家告诉我,豆腐是黄豆做的,而豆汁儿是绿豆做粉条的时候,剩下的渣子经过发酵之后出来的液体。液体叫豆汁儿,固体叫麻豆腐。麻豆腐用黄豆和雪里蕻炒了,再配上辣椒油,味道正经地不赖。炒麻豆腐是分羊油炒和素油炒的。真正好吃的是羊油炒。接长不短儿(北京话,often的意思)地,老太太都会让老爷子买了,炒好了叫我回去吃,老太太知道我好这一口儿。
还是我很小的时候,老太太就跟我念叨豆汁儿。去年老太太招呼一应老同事来家里吃饭,还专门熬了一大锅豆汁,看着一桌子的“老奶奶们”喝着豆汁,乐着,开心着,我知道,这碗豆汁有着她们的童年。
老太太跟我说,小的时候就盼着卖豆汁儿的来,喝豆汁必然要配着焦圈儿,咸菜丝则是免费的。一碗豆汁不急着喝下去,而是慢慢地品,慢慢地回味。那是她们童年的念想儿。
当我终于再次坐在店里端起这碗豆汁儿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了老太太小的时候,看到了她老人家童年开心的笑,看到了她们那一代人的幸福,看到了那个物质贫乏却可以因为一碗豆汁而觉得生活无比美好的时代。我端着这碗豆汁喝了一半就放了下去,我不知道是因为这个酸酸地味道不能吸引我,还是这个物质已经难以唤醒幸福的年代让我有了酸酸的感叹。
前几天看一个描写老北京穷人生活的文章,有一段写的是专门做果子皮这种小买卖的。他们去买大户富裕人家削苹果的皮,然后回来拿糖腌了,再晾干,变成一种果脯类的小吃。我总觉得自己印象中吃过这种吃的,但不能确认。小的时候,家里真的是数着最后的几张毛票儿过完每月发工资前的最后一天。但那会儿的日子过得是很体面的,老妈老能拿旧衣服给我改出好看的“新衣服”,我也能因为一碗馄饨太贵,坚决不让老妈给我买,因为感觉吃那么贵的馄饨和犯罪没有区别。每当想起这些,都觉得日子的幸福与否其实和钱有关,和钱也不全有关。有的时候,钱有了,幸福可能真的没了。
坐在豆汁儿店的那个下午,很冷。太阳的仰角儿已经很低,还有很多冷风倒灌进这家小店。但听着身后传来的那些带着儿化音的老北京话,感觉回到了从前,那个到处都是幸福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