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被淹没了,那片奶奶开出来的地里,堆积着枯木和泥石流,没来得及抢收的谷子被深埋进了地下。
“那些被埋进地里的谷子,会发芽吧?”我曾这样问坐在夕阳下的奶奶。
“不会了,它们还没完全成熟。”奶奶这样回答我。那时我还不能理解没有完全成熟的意思,也就更不了解为什么没有完全成熟的谷子就不会发芽这个问题。我只好陪着奶奶坐在夕阳里,等着夜幕降临,等着明天的到来。
明天永远会来的,哪怕有一天我们不存在了,明天还是会在黑夜后继续到来。所以我们应该对我们能看到的每一个明天充满期待。
我记忆里藏着一棵树,一棵在秋天里有红色和绿色两种叶子的树。它就长在茅屋的前面,不是很高大却异常特别。因为在那个山谷里,这样的树仅此一棵。我曾问过奶奶它的名字,可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更糟糕的是如今那棵树已经死了而奶奶也已经走了。
有一个清晨,我从茅屋里醒来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棵树,因为那个清晨我们被雾包围着,除了那棵红绿相间的树,我再看不到其他。
风从更远处的河面上吹来,雾覆盖在山谷与河面上纹丝不动,只有茅屋前面那棵树在我眼前摇曳着,几片叶子旋转着飘落。
“真的好美啊。”我想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感觉到一件或者说是一个事物的美,虽然我看不穿眼前的那些雾,可我却清晰地看着那片红色的叶子在雾里飞舞着,我把头探出去痴痴地看着,南汀河的水在峡谷里哗哗流着,尽管我看不到河面,可我能想到它们的样子。
“这雾大的,连去挑水的路都看不清了。”就在我发呆的时候,我听到奶奶的声音从雾里传来。
茅屋的另一面已经生了火,我甚至能感受到火带来的暖气,可我还是不愿意把眼睛从那棵树上离开。但我还是走到了火堆前,我把手伸向火堆,看着奶奶从雾里钻了出来,奶奶的衣服还挂着雾气和露珠。
“我们烧的这个烟会不会变成雾呢?”我看着湿漉漉的奶奶问到。
“雾就是这些烟变的呐。”奶奶回答得斩钉截铁。接着奶奶就用刚刚挑回来的水做饭,我则蹲在一边,继续看着那些雾。
雾被我们烧的火烟给拉开了一道口子,顺着火烟飘出去的方向,我看到雾在慢慢散开,南汀河面模糊可见。
南汀河岸边有许多高大的热带植物,它们的根长在岸边,而有些树枝斜着长在河面上,模糊的视线里我看见那些没有散开的雾就挂在河面上的树枝下,在那些树枝上有时我会看到猴子倒垂着喝河面上的水。
“那里有一只猴子在喝水。”我有时会告诉奶奶。
“哪里,哪里……”奶奶很多时候会向着我指的方向看去,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眼睛很早就不好了,尽管那时的她在我的记忆里还很年轻。
火被奶奶烧得很旺,接着雾散去得更多了。除了眼前那棵树,我已经能看到河对岸的山。河面上的雾慢慢顺着山爬上去,随着雾慢慢退去,对岸山里就显出了大致的轮廓,有些树继续被雾包围着,在山的轮廓里像是画家在一幅画上勾勒出的点睛之笔。
红色的树叶还会断断续续落下来,只是此刻它已经不是在雾里飘舞着,而是像从对面的山里飘了下来。
雾把南汀河与山隔开着,有些不愿意离开的雾还紧贴在河面上,有一些退得快的已经飘到了山顶。可我们居住的一边,雾却迟迟不愿退去,特别是那个埋进了谷子的地方,雾像是舍不得离开了。我使劲想寻找点能看穿雾的地方,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朝阳从我们斜对面的山后面升了上来,穿透了云。于是乎我就看到了最美的一幕,在我们对面的山上,朝阳打在了山的中间,山底是贴在河面上的雾,山顶是聚在苍穹下的云。再观我们所在的一边,朝阳被山给遮住雾霭沉沉。
有飞鸟顺着朝阳飞来,在山顶的云与河面的雾中间穿过,发出阵阵鸣叫,它们有红色的嘴红色的脚全黑的羽毛,最后它们落在山里最大的一棵树上,树上结满了暗红色的果子。
朝阳继续升起,河面上的雾向着我们的一边爬了上来,很快我的视线又模糊了,我甚至看不清对面山顶的云,只是那些鸟却吵闹得更欢了,在它们吵闹声里我知道,那边的山已经洒满了阳光。
有一只灰色不知名的小鸟,从雾里飞出来落到茅屋上,它和我对视了几秒,又消失在雾里。随着它的离去,我的视线也清晰了起来 。河面上的雾已经离开了河面,南汀河在峡谷里流淌着,有几只猴子“噢噢噢…”地叫着。
“猴子真是太吵了。”奶奶骂到。
可我不觉得,我每次听到猴子叫的时候,总会生出一种错觉,它们好像手牵手在渡河,然后有一只小猴子被水给冲走了,它们都很着急。那是很长一段时间猴子叫时,我脑子里产生的错觉,它们实在太着急了,像是每时每刻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在发生一样。
猴子的吵闹声更惊扰了雾,很快我们周围的雾也消散了,只有那片山谷里的雾还在着,它们紧紧地贴在地面上。除此之外别的雾已经顺着山一直飘着,它们聚在了河面两边的山顶,可惜的是,我只能清晰地看到对面山顶的云,而我们身后山顶的云,我看不到。
阳光洒满了山谷,雾已经散去,只有山谷里的雾被阳光照着。
我目睹了一切,阳光给山谷里的雾渡上了金色,又像是那些雾在阳光里翻滚着。我想跑到那片雾底下,可我又担心等我去到那里的时候,雾会消散了。所以我只好远远地看着,果然如我所料,被阳光照射下的雾是呆不久的,很快它们就飘走了,它们有更快的步伐如同是阳光给它们长了翅膀,很快它们已经与山顶的云聚在一起。
最后它们都离开了,河两岸的云在我的头顶聚拢,它们飘在这个巨大峡谷的上空。那些飞鸟和猴子在阳光下也停止了吵闹,只有那只灰色不知名的鸟又飞了回来,它蹲在离我很近的一棵树桩上,断断续续鸣叫着,它叫的时候尾巴断断续续如同扇子一样散开着。
倒是奶奶做饭烧的火,还飘着烟,一缕缕在阳光下形成了青色,和天空的蓝色似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