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里,有个男人死了。
与此同时,十年后的同一时刻在同一个车站,有个男人消失了。
01
男人死的时候,是坐在长椅上的,他侧头望着火车开过来的方向,久久地凝望着,仿佛是在等待着一列永不停靠的列车。
他的嘴角甚至挂着一丝微笑。
秋日的风是那样萧瑟,却暗淡不了他的光彩。
清晨的光,从车站顶部的隙缝里投下来,他仿佛身在那光柱里,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目光。
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落在了他的头顶,然而他仿佛无知无觉,就让那片落叶在日光下凝结成了朦胧的梦境。
女孩坐在长椅的另一端,默默地偷偷窥视着男人,她仿佛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她疑心男人会听到,她捂住胸口,等待着一个搭讪的机会。
恰好那片银杏叶落了下来。
“嗨,你的头上有片叶子。”
男人没有回答她。
女孩没有死心,一点点挪着靠近男人,男人无动于衷。
女孩暗暗给自己加油鼓劲,伸出手去勾那片叶子,不小心触碰到男人的额角,他是那样冰冷,仿佛在冷风里等待了很久很久。
“你没事吧?”女孩好心地问。
男人没有回答。
女孩终于发现不对劲了,摇了摇男人,没想到他轰然倒下了。
“啊—”
女孩的尖叫响彻整个车站。
警察来了,可是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男人是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出现在车站的,调查了所有的监控,这个男人就是突然在早上8:24分的时候出现在了长椅上,并且一动都未动。
警察翻检了男人所有的行头,只在他灰色风衣的衣角上发现了“高铁核工程研究院”的标识,这可能是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可是,哪里有什么“高铁核工程研究院”呢?
是恶作剧?是民间组织?还是秘密机构?
警察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只能把现场围起来,等待更高一级的部门来处理。
此时正是上班时间,许多人经过事发地都忍不住好奇,探头一望。
所有人都看着那具轰然倒下的尸体,却没有人看见一个和尸体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背着背包,耳朵里塞着耳机,旁若无人地跨上了开往邻省的高铁。
02
他叫范凡,是一个核物理学的博士生。原本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早上,他要从自己的住处去实验室,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凶杀案。
如果这只是一起普通的凶杀案,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然而死者却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他突然感觉到某种宿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溜进他的生命里。但他说不清。
他只是迅速地戴上帽子,插上耳机,转身跨入那一列既定的车厢,然而他的心“砰砰砰”直跳,他有预感这起事件和他有关。
“妈,我没有孪生兄弟吧?”他忍不住给妈妈拨打了电话。
“你说什么傻话呢?是脑子读书读坏了吗?哎,等等,碰碰碰,我糊了。哈哈哈,我没空和你聊了,耽误我赢钱。暑假记得回来。”
还没说上几句话,母亲就挂断了电话。也许真的是自己多想了,一切都是巧合?范凡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思绪拉回来,他打开电脑,专注到导师秦奋的新课题里去。
新课题很有意思,研究的是高铁搭载核动能的可能性。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但范凡觉得实现的可能性很大,他主动要求承担课题里的攻坚部分。所以,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没想到在这样的艰难时刻,他还遇到了一个凶杀案的插曲。
范凡拍拍脑袋告诉自己,不关他的事,都是巧合,然而在心底的某一处始终有个怀疑的声音叫嚣着,他决定无视。
03
十年后,高铁核工程研究院。
“秦处,范凡今天没有来上班。”人事处的小李面无表情地向秦奋汇报。
“打过电话了吗?”秦奋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问道。
“打了,没人接。”
秦奋摘下银丝边眼镜,揉了揉眉心,“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来处理。”
等小李走了,秦奋“砰”地一声,扔掉了手中的笔,站起来踢了桌子一角,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拿起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听。
秦奋想起不久前的一天,他趁着范凡不在实验室,偷偷翻过他的参数记录。记录显示实验很可能已经成功!难道范凡准备一个人私吞所有的研究成果?
不行,他决不允许!那是他秦奋的项目,不是范凡的!
虽然极不愿意,秦奋还是找出林慧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终于通了,“喂,小林吗?我是秦奋,你知道范凡去哪里了吗?”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秦教授啊!你怎么有脸打电话给我?”林慧停顿了一会儿,不无讽刺地道:“怎么连你都找不到范凡,那我更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了?我都有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秦奋揉了揉眉心,严肃道:“小林,我们也是为了工作,现在正是到了攻坚克难的关键时候,你要是知道小范去了哪里,麻烦你务必告诉我们。”
“放屁,”秦奋把手机拿得离自己远点,他都能感觉到林慧的口水能从手机那端喷过来了,“你攻坚克难就要我配合,我儿子发烧,你怎么不配合我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儿子的病是怎么回事!”
“小林,一码事归一码事,你别情绪化,小范再不回研究院会对国家造成损失的!”秦奋严厉道。
“别动不动就把国家顶在头上,我告诉你,你那点龌蹉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只是我不在乎!顺便你帮我告诉范凡,星期三别忘了去民政局离婚!”
秦奋很想反驳几句,但是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林慧已经挂了电话。
面对林慧,秦奋很头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又在手机里翻找范凡父母的电话。
范凡父母倒是态度很好,可惜他们也不知道范凡人在哪里,他们最近一次见到范凡还在一个星期前,范凡突然回了一次老家,之后就没联系过了。
秦奋挂了电话,走到玻璃窗前,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工位。快9点了,范凡的工位上还是没人。
秦奋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报警?
若范凡只是想休息休息,过段时间能来上班,那么虽然项目拖延了,他也还能承受后果。
如果范凡真的遇到了什么问题,大概率这个后果他是承担不了的。
可若是一旦报警,以他们研究院的重要性,他所有的秘密都将不是秘密。
04
车站死人事件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作为第一目击者的林慧终于从恐惧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今天是她时隔一个月之后的第一次坐高铁。
林慧故意避开了习惯性的车辆中间位置,走进了车头的部分。她一边看车票,一边寻找座位,嘿,可恶,这年头,高铁占座的不要脸星人可真多,林慧决定教训教训他。
占座的貌似是个年轻人,穿着连帽卫衣,帽子兜在头上,遮盖住大半张脸,正靠在玻璃窗上睡大觉,林慧决定踩他一脚,弄醒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慧踩得太轻了,还是那个年轻人太困了,他居然还不醒。林慧没办法,只能推他的肩膀,企图把他摇醒。
然而人没醒过来,却把帽子推得往后挪了挪,露出了大半张脸来。
“啊,鬼啊!”林慧尖叫,这不是那个死了的男人吗?他怎么阴魂不散地缠着她啊!
持续的尖叫,终于把疲惫的范凡叫醒了,他实在太累了,已经通宵三天了,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又被一个疯女人弄醒。
范凡掀开眼皮,瞟了一眼女人,嗯,是个挺年轻的漂亮女人,长得还挺可爱的,居然是个疯子!
林慧看见范凡睁开了眼睛,叫得更大声了,尼玛,这是僵尸还魂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是因为自己太害怕了,产生的幻觉吧?她的心理问题已经这么严重了吗?是创伤后应激反应吗?林慧用双手不断拍打自己的脸颊,可是这个男人还不消失,而且还动起来了,他抓住了她的手。
“啊———”
“别叫了!”范凡很想放开这疯女人的手,可是如果再让她打下去,这女人的脸就要肿起来了,而且几乎车厢里所有的人都开始看他们,用一种谴责的眼光看着他,仿佛他应该为女人的行为负责。天知道,他根本不认识这女人啊!
“你,你,你是活的?”林慧感觉到手腕上的温热,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
“废话。”神思还有些困懵的范凡看女人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就放下了手,回到了座位上,继续假寐。
睡着睡着,他突然竖直站了起来,“天啊,这女人肯定见过那尸体!”范凡突然福至心灵。
范凡转头,四处回顾,该死,去哪里了?
“嗨,你那个座位是我的!”有个小小的女声从他胳肢窝下面冒出来。
范凡猛然间低头,看见那个女孩正坐在他的隔壁座位上,好奇又害怕地看着他。
范凡调整了一下情绪,让他原本冷淡的脸孔,多了些温情,他缓缓坐了下来,“不好意思,我最近有些累,想靠着窗休息,你要换回来吗?”
“不,不用。”林慧连忙摆手,一不小心挥到了范凡的肩膀,林慧尴尬地笑了笑,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男人面前,表现得像个小学生,那样手足无措,可是她真的觉得有股无形的压力向她倾倒了过来。
一时无话,沉默在流淌。男人还在看着她,林慧觉得更尴尬了,决定要说些什么,“你有双胞胎兄弟吗?”
范凡更确定这姑娘见过那尸体了,他温和地笑了笑,“没有。”
“那有没有哥哥?”林慧看男人态度和缓,忍不住探听。
“也没有呢。”
“那有没有可能,你不知道他的存在,其实你是有哥哥的?”
范凡的嘴角忍不住牵了一下,“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那有没有可能,是同父异母或是同母异父?或者你爸爸是你亲爸爸吗?”林慧看见男人神经质抽搐的嘴角,觉得他肯定是在嘲笑自己,好胜心让她的话都没过大脑就滑出了嘴边。
范凡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姑娘也特不讲究了,“你对我爸妈是有什么意见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林慧有点尴尬,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反正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对劲,讲话简直不过大脑,反正就觉得不能让气氛冷下来。
林慧怀疑自己还是被男人的脸诱惑的,她就是喜欢这一款高冷型的。
“没事,我就是瞎说的。”范凡看女孩僵僵的脸,安慰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范凡。”
这就是林慧和范凡的第一次见面,一面误终生。
05
“西去的迟迟的云是忧人的,载着悲切而悠长的鹰呼。”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天是深切的蓝,云是悠远的白,看着蓝天白云,范凡忍不住想起windows屏保上的一句话。
“新郎,请往这里看。”摄影师挥舞着手喊道。
范凡感觉到林慧把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掌心,手心里的温度骤升,他回过神来,微笑地看向林慧。
林慧的肚子已经鼓了起来,一手扶腰,一手牵着范凡,示意他看镜头。
范凡把手放在林慧的后腰上扶着她,转头看向镜头,一张完美的结婚照出现在了摄像机镜头里。
范凡直到结婚都觉得一切仿佛都是不真实的,原本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的一次试探,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范凡完全看错了林慧,他以为林慧是一个害羞的、单纯的、有点愣头愣脑的女孩子,他哪里晓得这个女孩像是认准了死理一样认准了他,她如此的奋勇直前,鲸吞蚕食般潜入了他的生活。
起初,他们总是在高铁上相遇,范凡发现从林慧那里也得不到什么案件的消息,但他也并不排斥和林慧同路,林慧言谈有趣,是个挺好的短途旅伴。
后来范凡发现林慧出现在了他的校园里,也不知道她通过了什么途径,成了学校里的大学生辅导员。
从此之后,范凡就不像个单身汉了。林慧从各个角度,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生活。
就如同所有的理工科男生一样,范凡过着单调的一成不变的规律生活。
也不知林慧从哪里得来的范凡生活作息表,在范凡该吃早饭的时候,林慧出现在了他去食堂的必经之路上;在范凡该在图书馆的时候,林慧必然也在那里;等范凡一回寝室,林慧必然后脚就送来夜宵;更不要说,每次范凡坐高铁去实验室的路上,必然有林慧的相伴。
一来二往,自然而然,所有的人都把他们看成了男女朋友。
要说讨厌林慧嘛,范凡觉得也不是,要说有多喜欢林慧嘛,范凡觉得也没有,大概就是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吧,也并不想花心思和别人去解释,可能有点渣男,但他就是这么想的。
说到结婚,他真的没想到过,却不得不结了,因为林慧的肚子大了起来。
其实,和林慧发生关系的那天,他真的糊里糊涂的,仿佛一切都在云端里不踏实。
那天,是他的生日,原本那天应该是去隔壁市实验室的,但是得知是他的生日,秦教授就让他别去了,放了他一天假。
突然得来的假期,范凡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排,恰好林慧打来电话,告诉他要给他一个惊喜,让他等在宿舍里。
已经是暑假了,学校里本来就空旷无人,博士楼由于是一人一间的单间,本来就人少,此时更是人迹罕至。
空调坏了一段时间了,范凡也没时间通知宿管员去修,此时只能弄了个小电扇在吹,心理忍不住抱怨,这哪里是放假,简直是受苦,等待林慧到来的每分每秒都让人煎熬。
“咚咚咚——”
打开门的一瞬间,范凡被门外的林慧惊艳了。她化着精致的妆容,头发高高盘起,露出了优美的天鹅颈,有着易折般的脆弱感,范凡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林慧捧着蛋糕走了进来,蛋糕小而精致,但上面的巧克力在高温下已经有点融化,软软地瘫在奶油上。
“谢谢!”范凡呐呐地说。
“哎呀,快化了,我们快吃吧!”林慧张罗起来,开始让范凡切蛋糕。
当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散开来后,范凡感觉这个午后更烦躁了,汗水沿着他的额角不断下淌,他感觉口渴,低头猛灌水。
这实在不符合他的规划,他明明应该在实验室里刷数据的。
“范凡,我还有礼物送给你!”林慧的声音幽幽地荡开。
范凡抬头的时候,林慧年轻的胴体撑满了他整个眼眶,他感觉呼吸急促起来,有点透不过气。
他成绩好,长得也好,在林慧之前也不是没有女生向他献过殷勤,但是他都用自己的冷漠拒绝了。
但是林慧,是因为他自己的好奇心搭讪过来的,他总觉得对林慧有一份责任,他不能因为林慧提供不了什么信息就对她不理不睬。就这样纵容着纵容着成了今天这样子。
范凡感觉自己的脑子秀逗了,它完全没有平时工作中那样灵敏,它简直像是生锈了,完全指挥不了自己的行动。
范凡感觉林慧的皮肤凉凉的,让他忍不住想要贴过去,他记得自己伸出了手抓住林慧,把她按在了身下。
然后他就失忆了,这是他的第一次,可是他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做的。
他只记得,等一切结束的时候,天近黄昏了,窗外的霞光透过玻璃,落在了桌面上,没有吃完的蛋糕也被染红了,奶油化了,淌在桌面上,一只苍蝇黏在奶油上,想飞也飞不走。
范凡看着身边还在沉睡的林慧,突然有了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06
万籁俱寂,黑暗里一切都悄无声息。突然一双眼睛睁开了。
林慧看着四周浓重的黑,觉得有点透不过气,这黑就像她如今的生活,暗无天日。
最近,林慧觉得范凡突然变了。
曾经的范凡虽然是个科研狂,呆木头,但是说话为人做事都是带着温情的,对儿子东东尤其宠爱。
可是,具体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一天开始的,范凡开始对她忽冷忽热,常常夜不归宿。
林慧也曾跟踪过范凡,然而除了家和单位,他只是更多地回了几次他父母的老家,除此之外,没什么不同。
要么是婆婆知道了她的秘密,说了她的坏话。可是也不像啊,婆婆一向和她关系好,林慧也试探多次,婆婆对她的态度并未改变啊!
可是,每次从婆婆家回来,林慧总觉得范凡不对劲了,他变得陌生,陌生到让她感觉惶恐。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是除了范凡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黑暗里,林慧下定决心,她轻轻地翻了个身,把身体探过去,仔细辨别范凡的鼾声,他应该是睡沉了。
林慧缓慢地轻手轻脚地拿起范凡的右手,把他的大拇指按在了屏幕上。林慧开始检查范凡使用过的所有App,追踪他的聊天记录,购物记录,可是没有任何疑点。
范凡就是个科研怪人,十年如一日地用着一部手机,里面没有购物记录,聊天记录只有固定的几个人。这部手机最大的作用是记录,随时记录他对科研的感想。
林慧找不到什么问题,开始研究范凡的科研随想,也许里面藏着答案呢?
为了嫁给范凡,林慧很是用心。在追求范凡的阶段,曾央求过秦奋给她讲过一些基本知识,后来她和秦奋反目成仇后,不学了,但基础还在,看这些科研资料,也算游刃有余。
看着看着,林慧不得不感慨,她的老公简直太强了,每当遇到难题的时候,范凡总能在不久后,独辟蹊径找到解决之道。
林慧从小就是个慕强的人,她真的很爱范凡,曾经用了那样的手段,撒了那样的谎得来的老公怎么可以拱手让人?可是到底要怎么做呢?怎样才能让范凡变回原来的样子呢?
07
十年后,范凡和林慧家。
“黄警官,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可以走了吗?”林慧坐在沙发上不耐烦地看着墙上的钟,给儿子吃药的时间快到了。
黄景弯腰看着书架上的照片,照片里的一家三口笑得很开心,“你们以前关系很好啊!”
“关你什么事?”林慧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书架前,把照片扣了起来。
黄景笑了笑,也没阻止林慧的举动,随意地走到沙发前坐下,“你们为什么要离婚?”
“感情不合。”林慧靠在书架边,双手环胸道。
“据说,是你追的范凡,而且还追得全校皆知。”
“你没听说过,等闲变却故人心吗?难道还不准人变心的吗?”林慧冷冷道。
“好吧,我们不说这个。我们说说秦奋,范凡和秦奋关系怎么样?”
“呵呵,你要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好话那是不可能的。我就讨厌秦奋这个人,他就是个伪君子。”林慧不屑道。
黄景挑了挑眉,“哦,但据说范凡和他关系不错,他也很照顾范凡。”
“哼,”林慧双手环胸,斜挑着眉毛,鄙夷道:“能不对范凡好吗?他自己能研究出什么东西来?还不是霸占了范凡的研究成果。他们就是一丘之貉,范凡也不过是看中了他的名声,可以多申请点经费。”
“你这样说不太好吧,你有证据吗?”黄景示意林慧坐下。
林慧固执地站在书架边,“我没证据,也不需要证据,我又没想把他们怎么样,是你问我对他的看法,我就说说我的主观感受,你要觉得不对,就别听了,我也很忙。”
“最后一个问题,据我所知,你和秦奋认识很久了,比范凡还久,是秦奋把你弄进大学里当辅导员的,是吗?”
林慧眨了眨眼,盯着黄景看了一会儿,似乎走神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是,他是我爸的老同学,我……”
“妈妈,”一声高昂的尖叫从卧室里传来。
林慧慌忙转身,奔向卧室,黄景也急忙跑过来。
卧室的地上趴着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孩子,他艰难地用手撑着身体,试图用双手往前爬。
“东东!”林慧尖叫了一声,奔过去抱住孩子,“不是和你说了吗?有什么事叫妈妈,你干嘛瞎动?”
“我看吃药的时间到了,你还在忙,就想着药就在抽屉里,我应该能拿,没想到滑了下来。妈妈不哭,下次不会了。”小男孩细心地给林慧擦眼泪,安慰道。
林慧紧紧地抱住男孩,“下次不要这样了,知道吗?”
“嗯,妈妈。”小男孩吃了林慧递过去的药,自己给自己盖好被子,“妈妈,药好苦,我想喝牛奶,你去帮我热一杯吧!”
“好。”林慧给男孩掖了掖被角,转头去厨房,临走前看见还站在那里的黄景,也没管他,自顾自走了。
黄景也自觉无趣,何必为难孤儿寡母呢?正要离开,男孩却说话了:“叔叔,你是爸爸的同事吗?爸爸什么时候来看我?我很想他。”
面对一个病弱的孩子,连身为多年老刑警的黄景也狠不下心肠,“你爸爸太忙了,让叔叔来看看你和妈妈,下次他一定会自己过来看你的,叔叔向你保证!”
男孩高兴地和黄景击了掌,有点困倦地躺了下去。
林慧端着杯子站在门外,眼角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喃喃道:“谢谢!”
轻轻地关上房门,林慧终于有点松懈下来,真心地说道:“你也看到了,我家是什么情况!可是,范凡一心扑在研究上,东东求他,他也不回来看看。我和东东等啊等啊,东东病情恶化,下半身都不能动了,他也不回来!我为什么要原谅他?我为什么要体谅他?就因为他干的是高尚的事业吗?”林慧的声音越拔越高,有点不受控制的趋势。
黄景拍了拍她的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我都不知道范凡失踪了,还是你来告诉我的,我们已经好久没联系过了。”林慧瘫坐在沙发上,不再维持女强人的姿势,终于露出了她柔软的一面,她的头犹如鹌鹑般埋在双手里,不再抬起来。
黄景不再说什么,轻轻帮她带上了门。
08
清晨的霞光已经露了出来,黄景赶了一夜的路,来到了这个坐落在山间诗画般的小镇。雾气还未全散,四周白茫茫的。
这么早,黄景不好意思打扰范凡的父母,坐在车里,把头抵在方向盘上休息,脑子里还在盘算着范凡的人际关系。
范凡事关重大,事情又机密,能调动的只有他一人,上级还限期一周内解决,他不得不加快脚步。
范凡的人际关系简单,几乎就是两点一线,接触最多的人就是林慧和秦奋。
原本黄景知道林慧要和范凡离婚时,也曾对她产生过怀疑,但是上次去过她家后,他打消了疑虑,这个女人,只是因为得不到而显得特别凶悍,她流淌的眼泪是她爱而不得的绝望,她所谓的离婚也只不过是一种引起重视的手段而已,调查许久,黄景根本没找到林慧出轨的证据。
再说秦奋,那就更不可能了,虽然秦奋存在占用范凡学术成果的可能,但就是这点恰好证明他无罪。研究到了关键时刻,秦奋一切的学术成就都指望着范凡,最不希望范凡出事的就是秦奋了。
一切调查都仿佛陷入了死胡同,黄景决定来范凡的老家碰碰运气。
清晨的阳光终于穿透薄薄的白雾,让云遮雾绕的小镇露出了真容,黄景随着地址信息,来到了小镇边缘的一栋小楼前。
突然,院门开了,一盆水从院子里倒出来,黄景迅速跳到一边,可裤腿还是没保住,湿了一大片。
听到动静的范母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探出头来,看见黄景愣了一下,“啊呀,是凡凡的同事吧?你说要过来,没想到这么早,哎呀呀,老头子,快出来,带这位同志去吹裤子,这天气要冻病的。”
范母想想又不对,一边搅干头发,一边说道:“小同志,要不你先把裤子脱下来,我给你吹,你先去范凡房里换一条他的裤子?”
黄景感觉清晨的凉意沿着裤腿往他身上爬,确实没办法,“那么,谢谢阿姨了。”
在范父的带领下,黄景换好了裤子,一个人在范凡的房间里参观。
这明显是个理工科男人的房间,所有的东西都极简化,只有一面对话墙很有意思,上面贴了很多纸条。
“这个啊,是我孙子搞出来的。他说常常见不到爸爸,就把要和爸爸说的话写下来,每年回家过春节的时候,他爸最闲,就把这些纸条贴出来,让他爸爸完成他的心愿。”范母裹着干发巾出现在门口。
“很有意思呢!”黄景礼貌地笑笑,翻看着墙上的纸条,有孩子的,也有大人的。
黄景着重看了看范凡写的,有些是和东东的对话,有些是范凡的研究随想。
突然,一页纸吸引了黄景的注意,那字迹明显潦草,上面写着,“儿子,我知道你不是我亲生的了,但是我还是爱你的。爸爸会想办法的!”
“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范母凑过去看,满脸震惊,“我不知道,我从来没仔细看过这些纸条,太多了,小孩子的心思,我哪里管得过来,这,这,怎么回事?”
范母也不理黄景了,拿着纸条就冲出去,“老头子,这是啥意思?”
黄景剥下这页纸,连忙拨打林慧电话,却一直忙音,他连忙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拨打秦奋的电话。
“喂,秦教授,快去范凡家,东东不是范凡的亲儿子,我怀疑林慧有危险!”
08
原本并不应该把秦奋牵扯到范凡的家事里的,但是范凡的事属于国家机密,黄景也不能找其他人帮忙,只能临时找了秦奋,然而他没有想到,场面一度会变得那么难看。
黄景到达林慧家的时候,秦奋和林慧各据客厅的一端,沉默无言,客厅里四处散落着书籍、抱枕、碎裂的杯子。
“这是怎么了?”黄景小心翼翼地绕开了地上的阻挡物。
林慧把头扭在一边,没有回答。
秦奋喘着粗气,指着林慧狠狠道:“东东是我的儿子,凭什么不让我知道,他居然成了这个女人追求范凡的手段!”
那天,林慧给秦奋打电话,请求秦奋给范凡放一天假,因为那天是范凡的生日,她想给范凡一个惊喜,她准备把自己献给范凡。她准备了一个小蛋糕,在里面放了点助兴的东西,哪里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刻,范凡居然晕倒了。
当林慧光裸着身子,正手足无措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
“实验出了点问题,我打不通范凡电话。”秦奋傻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年轻女孩的胴体,那样鲜嫩,是他许久未曾触碰过的了,他闭上眼睛,企图阻止自己狂乱的心跳。
然而女孩没有放过他,甜美的女声焦急地喊道,“你愣着干嘛?你快来看看范凡怎么了?”
秦奋只能迈着灌了铅一样的腿淌过那短短的一段路,把手搭在了范凡身上,“他大概太累了,又太热了,一时晕过去了吧,应该不要紧。”
“那就好。”林慧走过来把手托住范凡的头,秦奋感觉女孩身上的一股热气袭了过来,他感觉自己透不过气了,急需空气,他企图推开林慧,但不知道为什么推开的手却变成了拥抱。
这个黏腻的午后在混乱里结束了。以后的日子,林慧和秦奋都对此闭口不谈,秦奋是羞愧,林慧是藏着秘密不敢说。
没想到这个隐藏的秘密,毁了东东一生。
“两位,现在不是纠缠在过去恩怨的时候了,你们想想,范凡会去哪里?这张纸是我从范凡老家拿回来的,应该就是写下这张纸条的时候,范凡发现了东东的秘密,你们谁能确定这个时间?”黄景没空理林慧和秦奋的恩怨,在他看来,这两个人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值得同情,他要尽快找到范凡,避免国家的损失。
“这张纸拿过来给我看看。”秦奋道,“如果我没看错,这纸是两年半前,我们同事从乌干达出差弄回来的,因为里面加了特殊的香料,他觉得好闻,就弄回来一批送人玩的。”
秦奋拿纸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是了,虽然淡了就是这个味道。”
“两年半前,两年半前……”林慧喃喃道:“对,就是那个时候,我觉得范凡变了,变得我不认识了,他肯定是那时候知道我的丑事了。”
“东东出事就是那个时候,”秦奋惊醒道,“是范凡做了什么报复的事吗?”
“放屁。闭上你的臭嘴。”原本还在默默流泪的林慧,听到秦奋对范凡的怀疑,犹如突然惊醒的母狮,捍卫起自己的独有领域,“范凡那么爱东东,怎么可能用东东报复。都是我,都是我不好。”
黄景凭着警察的直觉,意识到了什么,逼问道:“你做了什么?”
秦奋也仿佛突然明白,一步步逼近林慧,“古语说,虎毒不食子,你这疯女人做了什么?”
林慧终于崩溃了,吼道:“我有什么办法?范凡那个样子,我只是想让他回心转意。我以为只是小感冒,想着等东东再严重一点,发了烧,再通知范凡,让他心疼,他就回家陪孩子陪我了,小孩子发烧是常有的事,我哪里知道这次感冒是不一样的呢!”
“你这疯女人,疯女人!”秦奋怒吼着冲过去,企图掐死林慧,黄景连忙去阻拦,三个人纠缠在一起。
终于黄景把他们分开了,黄景站在中间,那对男女各执一端,坐在沙发上,各自喘着粗气。
“哼,疯女人,就算你机关算尽,范凡也没有回心转意,你打电话来求范凡送东东去医院那天,他还不是听我的,继续实验,没有回家嘛。他根本就不喜欢你!”秦奋继续语言攻击林慧。
“胡说,那天范凡立刻就回来了,是他送东东去的医院!而且那段时间,他天天呆在医院陪东东,他原本是要回心转意的!”林慧凶悍地回击道。
“你这疯女人不会是爱而不得,得了臆想症了吧!”秦奋嘲讽道。
“你才臆想症,以为自己能得诺贝尔奖,天天霸着范凡做实验,生生拆散了我们家。”
黄景已经不想听这两个人争辩,东东有这对父母,真的好悲剧。
黄景打了一通电话,震惊道:“别吵了,你们都没有臆想症,同一时间,出现了两个范凡。他在医院,也在实验室!”
09
林慧打来电话告诉他东东发烧的时候,实验正进行在关键时刻,秦奋不准范凡擅离岗位。
范凡两头兼顾,内心煎熬,终于忙完,赶到医院的时候,东东已经进了抢救室,林慧不知所踪。
突然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叫着要输血。
“用我的。”范凡喊。
“你是A型血吗?”
“不是。”
“那不能用。”
范凡迷茫地看着屋顶的白炽光灯,他是O型,林慧是O型,为什么东东是A型呢?为什么?
“别发呆了,你老婆呢?她是不是A型?你们刚刚一起去交费的,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医生还在说着什么,然而范凡开始感觉天旋地转,头顶的白炽灯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明明刚来医院,怎么会和林慧一起去交费的?东东到底是不是他儿子?
范凡糊里糊涂地往医院外面走。
走着,走着,范凡仿佛醍醐灌顶。啊,这事仿佛曾经发生过。到底怎么回事?
他记起来了,他曾听医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那次他是怎么做的?
那次,范凡意识到东东不是自己的孩子,很想爆发出来,但是很多现实的考虑在那里,他的父母知道了怎么办?同事知道了怎么办?他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范凡隐忍了下来,他把自己所有的情感寄托在事业里,他放弃了经营家庭,终于他的研究就要成功了。
那天,幽怨的林慧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东东来单位找他,据说是要和他谈离婚,因为他太没有家庭责任感了,这不是笑话吗?
他拖了很长时间才下楼,东东的脸都被太阳晒红了,但他的眼睛亮闪闪的。
“爸爸,你辛苦了。工作很累吧,我都好久没看见你了。我让妈妈煲了汤来看你了,你多喝点!”
东东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着他,爱着他。范凡看着儿子残废的双腿,突然之间喉头哽咽,他后知后觉般体会到了心痛,他发现自己依然爱着那个孩子,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他错了,他应该多陪孩子,他应该在第一时间送他去医院,那样他就不会残废。
不过,一切都还来得及,他的实验成功了。装上核动能的高铁能带他穿越时空,一切都还来得及,也许他能重来一遍!回到东东出事那晚!
于是他第一次穿越了。但穿越的原则是不能和原时空的自己碰面。为了能够在第一时间发现东东发病的苗头,范凡必须呆在家里。
于是,他想办法让老娘把原时空的自己叫回老家,用对话墙上的研究随想吸引原时空的范凡,让他沉浸在回老家和去实验室,从而进入范凡的家,然而他厌恶林慧,克制不住地表现了出来,林慧貌似发现了什么,他只能消失一段时间,让原时空的范凡出现。
可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东东居然就发病了。他失败了。
如今,他也不知这是第几次穿越了,他似乎还是改变不了东东的命运,一切已经又发展到了这里。
如果东东瘫痪的命运是不可改变的,那么不如不要出生吧,把一切痛苦掐灭在源头的地方。就让他和林慧永不相遇吧,解脱他们所有的人。
10
他为高铁搭载的核动能能够超越光速,从而实现穿越时空,但是精度一直不高。
经过多次穿越时空之后的改良,精度提高了不少,至少目标地点能够精确定位了,目标时间的差距也可以控制在几分钟之内了。
但是,范凡还是决定不再去东东发病的时候了,因为他不知道东东发病的原因,时间,地点,一切都是不明的,如此多的变量,即使穿越千次都未必能行。
这次范凡准备穿越到他和林慧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把林慧带走,让她遇不到当初的自己。
时间,地点输入……
可是,当他从光柱里睁开眼睛,他看见了那熟悉的站台,机器显示时间却比目标时间提前了一个月,站台时钟标识了8:24分。
范凡想起时空穿越前,秦奋曾借口检查电路设备,在核动力装置前站过一会儿,他知道秦奋一直企图霸占他的研究成果,秦奋一定出于私心做过什么,导致他参数设置出了问题。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穿越的原则就是他不能和原本时空的自己碰面,然而他知道十年前的自己马上就要出现了,而那天的自己曾见过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原来,那天死的是十年后的自己啊!
这时候他看见了林慧,她在向他走来!
原来,一切都是注定的吗?所有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吗?
那他最后的安排还能实现吗?
尾声
“同一时间,出现了两个范凡!哈哈哈!他成功了!不对,我成功了!”秦奋兴奋地摇晃着黄景,“我创造了历史。”
看着状似癫狂的秦奋,黄景冷酷地说道:“我还没来得及说,刚刚接到通知,穿越装置爆炸了!”
“爆炸了?”秦奋不敢置信地问道。
黄景冷冷地点头。
“你胡说,不可能。”红血丝布满了秦奋整个眼眶,让他整个人像一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啊,”他狂乱地怒吼,“肯定是范凡这个蠢货干的,我要杀了他!”
“蠢货!”林慧看着跑出去的秦奋,鄙夷道。
黄景瞥了她一眼,“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两个范凡同时出现,而且出现在东东需要治病送医的时候?”
林慧愣了一下,不敢肯定地道:“范凡虽然知道了东东不是他的孩子,但是他还是穿越时空要救东东?”
“说明他知道你背叛过他,但是他没有放弃你们的婚姻,可是,你让他看见了什么?你拖延给孩子治病,就为了让他回家陪你!你猜,穿越时空,知道真相的范凡会怎么想你?”黄景冷酷地说道。
林慧直愣愣地看着黄景,默然无声,想了很久,她执拗地说道:“我给他下药,是为了让他这个呆木头跨出那一步;我谎称怀了他的孩子是怕失去他;我拖延给东东治病也只是想让他回家!我有什么错?我只是爱他!难道想尽办法爱一个人也是错吗?”
“想尽办法爱一个人没错,但你的办法错了,你伤害了别人。”
“我不管,这辈子,我都要和范凡在一起,没人能阻止,死亡都不能阻止!”仿佛是为了确认一般,林慧嘶吼道。
“可是,你知道范凡穿越去了哪里吗?”黄景的声音轻飘飘地传了过来,却又那么冷酷,“你永远到达不了他的地方。”
“他去了哪里?去了哪里?”林慧茫然地看着虚空,喃喃道。
黄景不再管她,捏紧从范凡老家拿回来的纸条,走去东东的房间,“我知道你都听到了,但别怕,你爸爸是个伟大的人,他给你留了话,你要看看吗?”
原本难过地低着头的东东瞬间抬起了头,“好!”
“儿子,不管怎样,我都是爱你的!爱,需要包容!不要生你妈妈的气,她狭隘,但你不能狭隘,爸爸知道,你一直是个温柔善良坚定的孩子!好好读书,爸爸在时空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