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父亲转新病房后，临床的病人家属是个圆脸姑娘，脑后垂着一把棕色的卷马尾，笑起来有一股鹅卵石的香气。
我护理父亲的饮食时，都从楼下的营养餐厅买饭菜再打成糊，插胃管病人的家属们基本都是这样，家远，护理工作重，医院唯一的烹饪工具是配餐室里两件停不下来的的微波炉。我也从未觉得还有什么方法，能够改善父亲的饮食。当然，是见到鹅卵石姑娘之前。
转病房当天我归置物品时，在墙边发现了一块小案板，案板下叠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饭盒，装着辣椒，八角，油盐的瓶瓶罐罐也整齐在周围码着。我正打量这块新鲜区域时，鹅卵石姑娘亮相了。她双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蔬菜水果踏着结实的步子进了门，白白的圆脸上刻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圆圆的眼睛上面是一对圆圆的眉。曲线柔美，弧度温和，像是经常被水磨着，所以我便私自称她为，鹅卵石姑娘。
02
鹅卵石姑娘大我七岁，经营着家中的小生意。母亲经常夸她能干，再反过来用隐忍着什么话语的眼神，瞟瞟我和姐姐。
她每每这样看我们时，我都会下意识把头撇过去盯着墙默默表示一下不服气。
但慢慢的，这个头就撇的越来越没底气了。尤其是看到，鹅卵石姑娘端着一锅切好的蔬菜在微波炉里一摆弄，就能变成香气四溢的营养餐的时候。
“家里有个这么能干的闺女真是不愁老。”我的母亲跟鹅卵石姑娘的母亲唠家常的时候又一次表示对她女儿的赞赏。
是的，虽然我不爽老妈喜欢别人家的女儿，但没有办法，谁让她喜欢的那个女儿，我也没法不喜欢呢。
我拎着从餐厅买的饭菜进门，却刚好看到鹅卵石姑娘在小案板上切菜花。
我正愁着护士长马上就要来查房，可是满眼的凌乱让我无从下手，而一旁鹅卵石姑娘，早就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正坐在床边轻轻呼喊着她父亲的名字。
父亲从护理级别从重症到一级又到二级，中间还换过一次医院。临床的病友换来换去，家属们一波一波的变，各色的儿女们也见了不少。但我只想写一写鹅卵石姑娘。
因为她，是我期望的身为女儿的样子。一块，鹅卵石的样子。
鹅卵石是经年累月在温顺的水流里磨成的雕饰。她不同于礁石的孤冷，土石的散乱，也不同于玉石的娇贵，和沙石的尖锐。
她光滑柔和，且刚强坚硬；包容青苔，亲吻鱼燕。温柔里见尽风雪，圆润下隐藏强悍。
03
有人认为养女儿就像是经营花圃。从一开始的普通荒芜，到初溅绿星，再到含苞吐露，最后满腔惊艳。你需要长年累月，呵护备至。千万小心别划了叶，拧了茎，折了瓣。
也有人认为，女儿生来就该像个珍稀小海豚，该把整个世界都当做自己的海。至于哪里有鲨鱼，哪里有垃圾，自然有人跟在尾巴后面料理。而女儿，似乎只需要去想一想，怎样能把下一个浪花翻的更漂亮。
于是，有的女儿们只顾着要活得姿态优美，所以十指来不及沾一沾春水。而有的女儿明白，生活不是顺风顺水的广阔，而是一步一步的路，所以从最基本的整理家务，照料家人开始，磨练出了让所有父亲母亲都过得轻松欣慰的本事。
这也就是鹅卵石姑娘的本事。
04
“姐姐你真厉害，在医院还能做饭。”我蹲在正在洗菜花的鹅卵石姑娘旁边。
鹅卵石姑娘笑着对我说：“这是因为在医院啊，在医院就得学会好多东西啊。”
“你这个姐姐可喜欢学新东西了。”鹅卵石姑娘的母亲在旁边插话。
学习新东西，对于大多年轻人而言，就算不是提高择业竞争力的技能，也是图好玩刺激的一种消遣娱乐。而鹅卵石母亲口中说女儿学习的新东西，却仅仅指生活范围内的，家庭事，家人事，家务事。这样的新东西，在人们的眼中最简单，却也最少去精干。
以往学校里样样事情都自信面对，不甘认输的我，在医院的护理工作却事事寡断，不敢自主，干活冒失，凡事还靠已五十多岁的母亲牵头，只能跑腿打下手。不像鹅卵石姑娘24小时守着父亲寸步不离，昼夜不息。翻身、拍背、抽痰、做饭、搅糊、喂饭、换垫、压枕、按摩等一系列的护理工作一气呵成，27岁的肩膀便能扛住床上睡着的人和床下醒着的人。
从鹅卵石母亲的笑容里我读到，有这样的女儿，何其有幸。
我距离27岁还有7年时间，但我清楚和鹅卵石姑娘相差的不是7年的磨练经历，而是27年的勤劳独立。
05
鹅卵石姑娘没有镶着金边的学历，也没有吞云吐雾的事业，如果搁以前，我只会觉得这是一个亲和平淡的小姐姐，可是现在，要转回身去面对家庭责任的时候，她已成为我最需去追寻的榜样。
“果然培养姑娘，除了让她们会读书，还得会持家。”
这句话，出自我母亲之口。
人们常说，爱读书的女生，都会美到骨子里。但如果只会读书，空有一身楼阁般的知性。不沾洗碗的水，不把炒菜的锅，不洗麻乱的布，不擦油渍的桌。只等着一个欣赏自己娇惯自己的人，妄图过食烟火但不用烧烟火的生活。但现实中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孙莉一样遇上黄磊。读书弹琴样样精通但父亲不打算让其学习洗衣做饭的黄多多也不一定能遇上小黄磊。我不打算遇见像黄磊一样有智慧能持家的黄金般男人，却曾打算成为敢作敢为双商在线的事业型女人。可是现在的我才明白，身为女儿，要有一种时刻不能轻的责任，一种让父母觉得有女甚幸的责任。
这种责任，不是通过努力给他们带来物质上的享受和愉悦，而是从现在起，就让他们少受一分生活疲累的体贴。
你读书万卷，却不懂柴米油盐。你步履高远，却于家事事慵懒。对父母而言，这看上去体面，可依旧是负担。
父亲生病前，我忙于学生工作，忙于读书处事，忙于自己的收获，自己的成长。我以为有出息就是对父母最好的孝，虽然这似乎看起来没有太大差错，只是，你可以做自己的鹰，但一定要做父母的燕。
06
当然，生而为女，爱家人料家务理家事，和挣家业立事业成功业，并非冲突。
不是持家就不能怀高山，顾家就不能思远路。只是，人生那么长，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最重要的事。当亲人康健，不需要你时刻照顾陪伴；家庭和美，也不需要你凡事亲力亲为。那尽可以去踏上心中渴望的那段征途，去拼搏去奋斗。但是，当亲人遇危家庭落难，那不论你的羽翼是不是已足够丰满，也不论你是不是正要迎风起飞，都必须立马啄掉长翅，压下心中的高远，去尽心尽责安安稳稳的做一只堂下燕。
对，人生那么长，我们必须，既要学会做鹰，又要学会做燕。从小到大，每个人受的教育，都是如何为鹰，但是，很少有人懂，该如何做燕。
幸好，我在该要做燕的时候，碰上了燕中的楷模，鹅卵石姑娘。
算一算，和鹅卵石姑娘告别，也有半年了。半年后的今天，值得庆幸的是，我也成长为了，像她一样的燕。对父亲的护理工作，轻巧熟练，不忙不乱。对家中接连不断的磨难，也早已理性沉着，不惧不怨。照顾父亲之余，打理家务，烧菜煮饭，甚至修理家具，购置家电也可一人承担。生活将我带回了生活，也教会了我生活。
当然，我也并没有放弃去做一只鹰。待父亲康健恢复，家庭祥安如初时，我就要长回当时的羽翼，开始用力用力的飞。虽然已经走过了磨难，但是更要倾尽一切，能有资本不让家人再经历磨难。所以，白日必需的事务结束，我必须抓着夜晚的时间，努力蛰伏。
这就是我想成为的，女儿的样子。
大多的年轻人都认为，奋斗不易，未来不易，其实真的，生活更加不易。之所以觉得容易，是因为父母替我们担下了所有的不容易。如果可以，请你放慢一点点往前奔走的脚步，回过头看一看父母，就算你现在不用必须去做一只燕，但也要学会深眼看生活，去为父母做一些他们为我们做过的事，比如最简单最寻常的最普通的：每日需擦的地板，每日需倒的垃圾，每日需煮的饭菜，每日需买的杂物，每日需洗的衣服，每日需记的人事，以及，每日躲不过的，对你的思念。
最后
祝天下所有的父母，都有着既是鹰又是燕的小公主。
愿天下所有的小公主，既能为家为鹰，又能为家为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