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找母亲谈谈,坚强在家里找了一圈儿没找到,刚要去店里找,听到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跑过去一看,阿青靠着碗柜轻声呼痛,碗和盘子碎了一地。
他连忙进去把阿青扶着,问她有没有伤着哪儿。
“没呢,没呢,只有腿碰了一下。”看着他担心的模样,阿青绽开微笑。
“你已经到预产期了,孩子随时可能要出生,不要再做杂事了。”
“妈出门了,爸又要守店,你去了鱼塘,我想自己弄些吃的……”
“妈又走哪儿去了?明知道你这几天需要人在身边,还到处乱走,还要你做家务。”
阿青摇了摇他的手,“唉,你不要埋怨妈,是我自己要炒菜的。妈把饭煮了,还买了卤猪头肉,我不想吃卤猪头肉……”
“哦,有饭有菜将就吃嘛,不想吃卤猪头肉也不要来厨房里忙,摔倒了咋办?”坚强的气消了些,原来母亲买了菜,只是不合阿青胃口。
阿青斜他一眼:“不能将就吃猪头肉!生下的娃娃要和猪一样笨的。妈赶着要去腰鼓队,没时间炒菜,村口儿卖卤菜的摊子又没有别的菜了……”
提到腰鼓队,坚强的火气又蹿起来,母亲把唱唱跳跳看得比亲人还重了。
“你先去休息,我去找妈,等一会儿就回来炒菜。”叮嘱了阿青一句,坚强小跑着出门。
他往腰鼓队常排练的那个小广场走去,才到半路上,已经看到了坚阿妈。
坚阿妈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她身体越来越差,走着走着头晕恶心,只能坐下来歇歇。
“妈,你不是说要去腰鼓队吗?到这儿坐着干嘛?也不照顾阿青。”
见到这一幕,坚强认为是母亲故意找借口躲着阿青,不愿意照顾她。
“我是要去的……又有点心头发慌,跟喘不过气一样,只有歇一会儿再去。”
“你是不是还没有吃中午饭嘛?饿了,身体当然要不舒服的。”坚强压着怒气说,“你为了不和阿青相处也是啥都不顾了,饭都不吃也要跑出来。”
“我没有故意不吃饭,是吃不下……你先回去,我去排练。”
坚阿妈揉揉胃部,慢慢站起身。
“妈,不忙走,我有话要说!”
坚强拉住母亲,大喊一声,坚阿妈停下脚步。
“妈,从小到大你都喜欢坚毅多些,那怪我调皮捣蛋惹祸。但是阿青没有惹祸,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计较什么呢?你不能总挑儿媳的毛病,那样的话一家人没办法和睦。”
坚阿妈的身体更难受了些,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好一会儿后才有力气开口:“好,我不说阿青有什么缺点了,保证不再说了。”
坚强笑了笑,让她快去排练,坚强则小跑着回家炒菜。
坚阿妈想解释几句,可真没力气多说话了,她眼神悲凉地远望儿子背影,等看不到人影,才转身挪动脚步。
她已经跳不动了,只是帮腰鼓队的姐妹们看看跳得好不好。
姐妹们劝她去大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她摇头不愿去,还让她们别把她已经跳不动的事告诉家里人。
她没力气做家务,只能尽量做一点,然后少和家里人相处,免得被他们看出来。
有空时都去看姐妹们唱唱跳跳,她说:“趁着还能走动,多少寻些快乐。”
过完年,正月里孩子降生,是个可爱的小王子。
坚强看儿子长得挺白,取个小名儿叫白伢。
坚阿妈硬撑着帮忙备齐婴儿用品,炖些补身汤,又耐心教坚强和阿青洗孩子;
坚强去洗尿布,还洗小家庭一家三口的衣服,并收拾房间。
私营厂里的春节假是放到正月十五,但这时离阿青出月子还早,坚强要请假,但厂里不给产假,只能辞了职。
他能辞职伺候老婆,乡邻们深感意外,他们还以为坚强会在月子里虐待阿青呢。
现在常有吐槽“月子仇”的,当时属90年代中期,伺候月子更难。
仅洗尿布一项来说,当时农村很少用尿不湿,婴儿尿布没办法用洗衣机,相当难洗。
坚强把脏尿布带到河里洗个头遍,正月的河水很冷,可家里洗那些脏尿布太不方便了。
用河水粗略清洗后,因为农村没条件消毒,又要把尿布再用热肥皂水泡泡,然后再拿清水漂洗。
坚爷爷他们也送来了不少东西,又嘱咐按土办法要让阿青喝特制的烧酒,产妇早晚喝两口烧酒,能促进淤血脏物排出。
特制烧酒送到了,阿青不肯喝,还说坏女人才喝酒,她绝不喝。
坚强劝了两次,她死活不听劝,坚强也不逼了。
有了孩子,两人交谈虽少,感情虽淡,为了孩子,坚强还是尽量迁就她。
大刚也回来了,看兄弟们同年结婚,他和女朋友分了,过年时他不好意思回来,年后又熬不住思乡情,还是回乡看看。
他们高兴地相聚下棋,坚强在大刚家呆了半下午。
他还不知道白伢拉了很多臭臭,阿青一个人清理不方便。
坚阿妈也去了腰鼓队,坚阿爸也没在,阿青大喊了几声没人答应。
看着又脏又臭的屋子,她只能不顾什么月子里不能出卧室门的风俗,出门去厨房舀热水。
厨房离卧室很近,但农村房子不是套间,房间分列在堂屋两边,要从露天小院里走过去。
按科学道理来讲,月子里只要不碰太凉的东西,不去吹风淋雨,好好休息即可,出门走几步路没什么的,但这样有违当地风俗。
于是阿青很担心将来会留病根儿,因此暗暗给坚家人扣了不重视他们母子的罪名。
只听过生女儿的产妇和自己倒贴跑到男方的产妇不受重视,哪有风光嫁过来生了个大胖小子还不受重视的?
正因为该受重视,而又没有特别重视,阿青更觉得坚家人对她很刻薄。
阿青心里充满恼意,越想越气,最后气得看着孩子都烦,不给孩子喂奶。
等坚强回屋,孩子哭得嗓子快哑了,立刻催起来。
“你没听到白伢哭么?快喂他呀。”
见他只顾了心疼“哇哇”大哭的婴儿,也不安慰自己几句,让阿青更生气。
责问他:“你是不是只要孩子不要娘?也不问问我舒不舒服?”
坚强不能容忍她拿孩子撒气,顺口反问:“只要孩子不要娘又怎么了?你是三岁还是五岁?要天天哄着?哪有当妈的跟儿子比较的?”
被训斥了,阿青哭诉起来:“是我想拿孩子撒气吗?我也心疼白伢呢。可是我先前需要人帮忙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呢?我为了照顾孩子有多艰难,你知道吗?你只知道跟兄弟玩儿,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是不是得了儿子要抛弃娘了……”
哭诉这些原本是想要坚强安慰的,哪知坚强被白伢哭得心都乱了,突然大吼:“娃娃哭,你也哭,你不准再哭!再哭就真的把你撵走!”
自从嫁给坚强,虽然见面很少,交流也少,但坚强与她发生矛盾后,最多是阴着脸走开,从来没有说过重话,这一吼把她吓呆。
她记得“凶神恶煞”这个词,此刻的坚强像把这个词变活了。
她以前最怕老青,此时觉得坚强最可怕,而公婆那些嫌弃她的举动真是不值一提了。
害怕的更深层原因是,她不清楚坚强当时只是烦她吵闹,拿话镇住她,还是真有那意思?
要孩子不要娘?她脑子里刻下的怨恨感越来越深,觉得坚家人只拿她当生育工具,可她又没有勇气分开。
阿青的心中又有悲愤又有自怜,以为终于找了个会宠她,能一直体贴她的人,等达到要孩子的目的,全变了!男人是一样的凶狠暴躁。
坚强却没想这些,只觉得是阿青把他的耐心耗尽了,只想着等她出月子后,怎么才能离得远一些。
办了满月酒之后,终于能出门找工作了,坚阿爸建议不要离得太远,夫妻不能分开太久,可坚强还是无法打消远离的念头。
坚阿妈只是帮着带孩子,不再对他提意见,也不再说阿青什么。
她让关系好的姐妹们多帮她带孩子,跟姐妹们说:“白伢可怜呢,他的父母都没做好当父母的准备,这孩子无辜受罪了,只能爷爷奶奶多付出些,多少弥补点。”
离家的时候,坚强像完成了一项大任务般神情轻松,他要出远门打工了,踌躇满志要去做一番大事业。
他的一位堂兄大功辞去了体制内的职务,大功的朋友吴正也辞去职务,他们合伙开公司。
这位吴正曾帮过坚强,在为了小绿被一个黑心老板下套的时候,是他出面才保得坚强没有进牢房。
公司由大功投资,吴正出面管理,主业务是在北方某省开煤矿。
坚强问他们有没有合适岗位给他,吴正安排他去当食堂大师傅。
去了北方煤矿后,他的职责是管矿工伙食。
因为矿工人数多,要准备的饭菜多,食堂挺大的,买菜、洗菜、打扫卫生都有人做,他只需要颠勺上灶。
一开始,他很满意工作的,干活并不累,差不多和酒店厨师一样有杂工使唤,还没酒店厨师那么大压力。
又给他分了间单人宿舍,业余时间有自我空间。
矿山旁的村里买生活用品也方便,节假日还能骑摩托车进城玩玩。
他平常炒完菜,安排好厨房里的人做各类杂事后,就回宿舍看书,很少和矿工打交道。
有一天,食堂里发生打架的事,他去劝架,听矿工们骂骂咧咧说了很多话。
其中一句话让他心头一跳,警觉起来。
那个似乎头脑不正常的矿工含混不清地哭喊:“别打我……别打我……我没有跟他们一样偷偷和外面的人联系……呜呜……不要把我丢到老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