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篡改的剧本

文/初生

是不是所有的长大，都会溶成一把利剑，斩断爱情，却又在生命中留下关于记忆的深刻痕迹。

——写在前面的话

影子认识程扬，是在一个冬天，那时她们才上小学三年级。

当程扬被彪悍的班主任拎着耳朵从教室里走出来时，影子正在被罚站，见到安静得像根柱子的影子，程扬停止了哇哇大叫。

走廊上只剩了他们两人，很是空荡，但寒冷的空气却忽然不冷了，因为他们的注意力投向了对方，他们在猜:对方是为什么被罚站？

两人之间没有询问，也没有对视，因为他们隔着几米远，并且互不认识，只知对方是隔壁班的。

放学做完卫生，锁门的时候，影子发现背后站着一个人，她吓得不敢回头，手直打哆嗦。

“我帮你，嘿嘿。”

听得是人的声音，影子愣了一下，又看见伸过来的手，她才悄悄吐了一口气：“嗯。”心里想着，再也不敢听姐姐讲鬼故事了。

回过头，影子发现说话的那人正是上午走廊上的男同学，她微微一笑，“谢谢你。”

一起下楼，走到学校大门，男生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往东边，你呢？”

“我也是。”

大概是因为接下来还将继续同路，忽然间，两人似乎亲近不少。行人的喧闹与商店的灯光，让冬日的傍晚稍微有点温暖气息。

影子用余光打量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生，揣在衣兜里的小手握紧了拳头。

男生似乎很爱笑，不管说没说话，嘴角都勾勒着一抹明朗的弧度，他吹了一个口哨，说道：“以前竟然没在路上碰到过你。”

“可能碰到过，但没有留下印象吧。”影子的步伐迈得有些快，竟然让男生跟得有些喘气。

“你上午是为什么被罚站？不会像我一样，在课堂上吹口哨把？”男生说完便哈哈大笑，仿佛认为被罚站没什么大不了。

“我要早点回家，先走了。” 影子没有回答，咬了咬嘴唇，半晌后才说道。

粉色的背影消失在十字路口的右边。

这不是故事的开端，顶多算个前奏，并且是被遗忘了的音符。

几年以后，两人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隔着一层楼。直到分班，才终于成为同班同学，也是在这时候，两人才开始有了接触。

在某一节体育课时，身体挺拔的程扬走到一棵树下，对正在看书的影子说：“怎么就你一个人？”

“你比赛打完了？”影子将手中的《追风筝的人》合上，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嗯，赢了。”程扬吹了声口哨，露出明媚的笑，接着很自然的说了一句话：“以后每天帮我买早饭吧？”

影子眉毛挑了挑，白了他一眼：“不要以为自己长得帅，就可以随便征苦力。”

“嘿嘿。”程扬笑得眼睛都不见了，“那我给你当苦力吧。”

“为什么？”

“因为我想做你男朋友啊。”

影子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身体轻微颤了颤，她四下张望，仿佛在找并不存在的探子，其实是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影子不是班长最好看的女生，成绩也因数学很差而游走在中间层，不明白对方会喜欢自己什么，所以她并不相信他是认真的。

虽然不相信，但是她站起来走开几米远，又停下来的动作，却也透露出，她并不反感程扬刚才说的话。

程扬自然也看得出，激动地将含在嘴里的草当做美味大嚼起来，有些含糊不清地冲着影子的背影喊道：“你好好考虑下，明天下午我在校门口等你。”

第二天下午是周五，是大扫除的日子，也是快乐的日子，更是很多学生聚集一起回家、吃饭、打架、约会的日子。

影子不否认自己在期待着，甚至受着氛围的影响，那种期待让她都有点出神了。这毕竟是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给她表白，并且还是一个很帅的男生。

校门口香樟树下，影子看到程扬朝自己跑了过来，她头立马低头并转过身，一来不想惹同学注意，二来有种忽然涌上脸庞的羞涩。她的心里充满着一种美好又忐忑的心情，使得小手冒着汗。

可那天，程扬却没有追问影子是否同意，影子也没有主动提起。但是两人的来往逐渐频繁，眼神里也充满以前不曾有的光芒。

影子将家里亲戚送的零食，偷偷留下带给程扬，并把零花钱攒下来，送他袜子、围巾、篮球、钢笔以及很多小礼物。

程扬骑车带着影子去附近的寺庙、铁轨、植物园以及很多地方，有他在，影子几乎从未背过自己的书包，也从不用自己剥核桃。

他们的脸上，写着甜蜜地幸福。

这样的日子竟然眨眼过了两年，其中自然有过争吵，但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即将高中毕业，一个跟影子有过矛盾的女生悄悄对影子说：“奉劝你一句哦，虽然他长得帅，但他不见得真的爱你。”

影子尴尬地笑了笑，未多说什么。从她和程扬热络起来以后，眼尖儿的同学也好，闺蜜也罢，都对她说过这句话。

将要十八岁的她，心里自然有自己的一把秤。两人相处两年多，若不是真的爱对方，早就分开了，或许热情能假装，但要假装这么久，却也不可能。

这么久来，影子还是顶着一些压力的，因为喜欢程扬的女生太多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似乎都有天然花痴症，对又帅又会打球的男生，就是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迷恋。

可影子挺过来了，因为程扬紧握她的手，从未松开。

但影子心里充满着另外的担忧：如果大学不在一个学校，可怎么办。

照毕业照那天，程扬穿得特别帅，影子也将自己打扮得很漂亮，甚至做了一次性发型。因为，头一天程扬对她说：“我们要拍很多合照，让大家知道我们相爱，也纪念我们即将逝去的青春。”

当摄像机的闪光灯闪进眼里时，影子的内心忽然变得空白。

影子让程扬陪她坐在校园操场的讲台边上，一坐坐了两个小时。她们两人说了很多话，关于过去，关于现在，唯独没有谈到未来。

程扬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将天空中的云似乎都吹动了，他双手支撑后仰着，对影子说：“没想到你会因为毕业这么伤感。”

“伤感的情绪其实早就过去了。”

“那你为什么还一脸哀愁呢？是不是想我带你去游泳了？”

影子似乎废了很大一个劲儿，才挤出一个微笑：“扬扬，未来……”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程扬不是故意打断影子的话，只是两人默契地开口，他见到影子示意她说下去，才接着说道：“读小学，我们那次一起放学回家的路上，你还有个问题没回答我呢。”

“啥？”影子歪着脑袋看她，柔软的发丝滑落下来，让影子出落得如此清纯。

“你那次被罚站，是因为什么？”程扬瞧着影子的模样，眼里氤氲起一种炙热，仿佛想立刻吻上去，但周围人不少，他只能克制一下，脸上不易察觉的一丝红晕退去后，他才开口说道。

影子眯着眼睛，像在搜索记忆。

记忆是个神奇的东西，就像一只庞大的牙膏，你不碰它，则安然无恙，你稍微用力，吧唧一下，一股带有浓烈气息的膏体便粘在你身上，让你难以自持地手舞足蹈，像个魔鬼一般。

若刚才的影子脸上写着哀愁，那此时她的脸上则挂着悲伤，她说：“想起来了。”

“那你快回答我，我可是很好奇，你这么文静乖巧的一个女生，怎么会被惩罚？”

“因为老师骂我……”影子说了半句便停下。

“呃？”半晌，程扬膝盖撞了一下出神的影子。

“因为英语老师骂我，我就趁着她出去在她椅子上吐了一口唾沫，后来老师知道了，很伤心，还哭了，可她不知道是我干的，没有人知道是我干的。”影子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后来语文课上，我一直在想英语老师说的那句话，语文老师叫我起来回答问题，因为出神没听见，所以被罚了。”

“噢，英语老师说了什么话？”程扬凑到影子面前。

“英语老师说，虽然她不知道是谁吐的口水，可她很难过，她说吐她口水的那个人，将来一定会后悔。”

“哈哈。”程扬将影子的手拉过来，搭在自己膝盖上，“原来是这样，你要是不说，打死我也猜不出，我还以为是你上课偷吃零食或者偷看课外书籍被罚呢。”

“说来也奇怪，当时只是有些害怕，并不难过，如今回想起来，我还真……有些后悔。”影子眼珠子一转，影子忽然笑出了声，“哈哈，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走那么快吗？”

“是怕天黑了一个人回家害怕吧？”

影子笑着摇摇头，脸上出现一抹调皮地神色：“是因为当我时我想尿尿，哈哈哈哈哈，我读小学时有个习惯，每次走出校门就想上厕所，但我都是忍着回家，学校的厕所太臭啦。”

听得影子的言语，程扬比影子笑得还猛烈：“你还有这习惯，哈哈哈”。

影子忽然露出认真的表情，眨了眨大眼，凝视着他：“说爱我。”

“我爱你。”

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说的这样斩钉截铁。

看到程扬棱角越渐分明的英俊脸庞上那双明亮的眼，她忽然很感动，大概是离别在即，回忆昌盛，内心易震动，她继续凝视着她，“吻我。”

只见程扬不由分说，双手抱着她的头，歪着脑袋便吻了上去。

两片轻柔，热烈相触。周围的风声，似乎在奏着伤感的离别歌，也在奏着未来不可预知的忐忑难安，更演奏着两人细腻而真挚的爱。

几天后，照片寄到了家里，看够了，才将其压在书中，避免大人发现。她躺在床上，开始回忆与程扬相识以来的画面。

她感到，属于自己的爱情，从来都不是张扬的模样。没有电视里令人痛彻心扉的背叛，没有轰轰烈烈到恨不得对全世界宣布，只是如石榴树下的凳子，静静守着阳光，守着猫咪，平淡而恬静。

大多数的人，不都是这样吗？

不管你是期待还是拒绝，时间总在走。

毕业后，程扬不知在忙些什么，很少联系影子，两人的志愿书也没有问过对方，只是和父母商量着来。他们似乎知道，自己是听话的孩子，不会为了这些事而和父母起争执，也就用不着问对方了。更主要的，是两人成绩只能勉强上个三本学校，未达到父母的期望，哪里有资格提太多要求。

好在，两人在一所城市。

或许，距离不是问题，但是距离遇上了岁月，似乎就不存在什么定数。

从一座小的市级城市，来到繁荣昌盛的一线城市，就像住在山顶的居民来到县城一般，充满着好奇。

而两人舒缓对全新世界、生活方式、新朋友的好奇，竟然用了一学期，也就是说这一学期里，两人见面不超过三次，连电话都几乎不打。

可她们都不怀疑，对方心里有自己，自己心里有对方。

第二学期开学后，影子慢慢察觉到不对劲，或许是故事看得更多，同学们的故事也听得更多，她心里受了影响。她给程扬打电话：你还爱我吗？

程扬接起电话，在喘气，他说：“打球呢，晚点儿给你打。”

可程扬电话打过来时，已是两天后。影子将手里的水杯放下，站到宿舍窗口，看着远方的高楼，忽然有些伤感：“程扬，你是不是变了？”

“影子，你放心，不管我再怎么变，我爱你的心，都不会变。”

影子心中稍微安慰了一点。

就在当晚，影子刚洗了衣服准备泡泡脚，却听得有人在叫她：“小影，有位帅哥找你。”

从阳台上望下去，只见程扬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布娃娃，站在路灯下冲她招手。

影子变为一道影子，从五楼闪到了楼下，当她在程扬面前站定时，她的眼里，噙着兴奋与感动汇成的泪水。

程扬抱紧她，激烈地亲吻她的额头，她的耳垂，她的脖子。

岁月给了他们这样的自由，这一刻，让影子深深尝到长大的快乐。

影子想，以后要多抽时间见程扬，程扬心里也在想，要多抽时间陪影子。

他们似乎比以前，更懂得爱对方了。

大学期间，影子身边没有出现一个追求者，因为那晚的精彩早已在班级甚至临近几个宿舍传遍，名花有主的影子，倒也过得安生。

大学将要毕业，面临实习，两人便忙了起来，倒也理解对方，未做什么过分要求。程扬发来信息说：“亲爱的，谢谢你这么体贴，今生若不娶你，我一定后悔一辈子。”

这句话，成了影子心里的定心丸，每当疲累、怀疑、失望时，便想想这句话，仿佛就不会害怕和难过了。

正式工作以后，程扬去了一家保险公司做系统开发，影子则凭着父亲关系进了政府单位做一名职员。

仿佛两人接下来即将结婚生子，在温馨甜蜜的幸福中垂垂老去。

可影子不是公主，程扬不是王子，生活也从来不是童话，故事不会在最幸福的时候戛然而止。

生命在继续。

渐渐地，梦想无处安放的茫然，无房无车的焦急感，以及对日子重复的不太适应，都成为深深地烙印，在生命中越加鲜红，而两人的爱情，似乎在这样的对比下，暗淡了下去。

两人没有读书时期那样地全心全意了，但抛开家人和工作来说，他们似乎只有彼此。所以争吵有时，冷战有时，埋怨有时，躲避有时，他们却依然在一起。

领了半年的工资以后，两人选了两个单位中间的距离租了一幢旧房子的二楼单间。虽然半夜不停息的车辆声让他们睡不好觉，卫生间每一次推门都有一只硕大的蟑螂令影子难受，可相比夜夜守着对方的幸福，以及对第一次尝试同居的新鲜感，这些问题都太微不足道。

他们同居，瞒着父母，可心里却没有畏惧，在这座大城市里，这并不是奇怪的风景，平常得如同修剪整齐的绿化带。

小学、初中、高中的日子，如巨兽渐渐沉睡。他们回忆的触手忽然变得很短，只能触摸到刚毕业实习的日子。

工作中的疲累、茫然，逐渐膨胀。

认识的朋友和同学，接二连三买房买车，而他们，什么都买不起。所以，两人似乎都逃避着去谈论婚姻，哪怕影子已经过了本命年，哪怕她心里渴望着婚姻。

日子重复着，人的思维变得迟钝起来。以至于两人动不动就开始生对方的气，而原因只不过是极其细小的原因，比如袜子没有及时洗，比如争论是吃面条还是饺子……

有一次吵架，影子忍不住收拾东西从小屋搬了出去，可站在人声鼎沸的十字路口，又不知去哪里。这座城市，除了程扬，她没有谁可以投靠。一股悲凉和一股恐惧，如两股巨大能量碰撞一起，在心中爆炸。

她抱着头，蹲在地上痛哭，也不管睫毛膏和眼线染黑了白色衬衣和白净脸庞。

饶是这样，影子却也不想回去。甚至想从此离开这里，或者说是，离开他！

当这个想法冒出来时，影子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拦了一辆的士，找了一家曾去过一次的旅馆住下，躺在白色的床上，抱着白色的枕头，她忽然意识到，她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未来与程扬的路要怎么走。

从很久以前，只知道两人要在一起，要结婚生子。可，目前是在一起了，但结婚生子，为什么显得那样遥远？

影子的爸妈从小很疼她，让她学钢琴、小提琴、画画、跳舞、跆拳道，虽然都因她不感兴趣而停止，但看得出父母对她的期待。

关于婚姻，母亲对她说过，不指望她嫁给富二代，但至少要门当户对。

与程扬认识十多年，交往好几年的她，自然了解程扬家里的条件，应该算是特别贫困吧：父母没有工作，守着一间租来的商铺开着小超市，没有田地，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爸爸患有糖尿病，妈妈身子也很弱；程扬是独生儿子，以后照顾父母的责任自然是百分之百落在他肩上。

以前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但忽然的，影子心里沉重起来。她知道父母一定会反对，就算不反对，以自己目前的能力和程扬的收入来看，给两位老人买养老保险都成问题，就别提买房买车了。

虽然，影子并未想过一定要有房有车，可是她知道，父母却不这样认为，身边的人也不会这样想。

影子那一夜失眠了，她想来想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能再想了，明天就回去找程扬，两人一起努力，奋斗光明前程。

第二天影子回去了，但不知为何，想说的话却没说出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影子发现程扬开始吸烟，开始喝酒，开始天天盯着手机玩游戏。

一次假日，影子回老家，父母竟然未征得她同意便给她安排了一次相亲。影子自然不上心，但也去见了，毕竟父母的一片心，也不能拒绝得太干脆。

待回来以后，瞧见烟雾缭绕后的程扬，影子第一次觉得他变了，他长胖了，肚子挺了出来，胡子也长得更快。是的，仿佛老了很多。

那天不知为了什么，两人又大吵一架，气得影子晚饭也没心思吃。

窗外夜雨滴答，影子听得有些出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半夜三更，程扬将影子摇醒，淡淡地口吻，轻轻的声音：“影子，我们分手吧。”

影子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说话，只是蜷缩着身子，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便是门被关上的一声响动。

窗外的雨，依旧在滴答，节奏没有变缓，也未变得急促。时间仿佛凝固在睡着前的那一刻。

可是，揪着疼的心，却让她知道，这不是梦，也不是假设。

这时，她才哭出来，越哭，越伤心。

可第二天，心里竟是一阵轻松，大概伤心真的会随着眼泪而流出体外。

几个月，两人没有联系，似乎那句我们分手吧，便轻易地拧断了两人十多年的感情。

说来也真是奇怪，一句话，便能让人心中生出无法跨越的距离。既然这样，那以前的日子算什么？没有一纸证书，却过着夫妻般的生活，夫妻般的生活，却因不到十个字的一句话而轰然坍塌。

婚姻又是什么？是枷锁？是救赎？还是是有形的玩笑？

影子有两个闺蜜，已相继结婚，结婚最早的那个，生了一个胖儿子。每当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推着婴儿车向地下车库走去，影子就会很想有个家。

或许有的人不会这样渴望，但影子会，她不是事业心很强的女人，她只想过简单的生活。

她开始接受亲朋安排的相亲，她想，或许可以遇见一个合适的人，如果条件也不错，就嫁了吧。这样想的时候，她想到了程扬，可心里没有疼痛。

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从生活中消失，自己怎么会如此古井不波？

爱情的滋味，她尝过，可如今，期望的不再是风花雪夜，而是真实的平淡日子。

这到底是为什么？或者根本没有什么为什么，生活从来都是这样？

可每次相亲，似乎都不愉快。

她心里不自觉地将他们与程扬相比。这个，没有程扬帅气，那个，没有程扬幽默，其他的，没有程扬阳光，没有程扬体贴，没有程扬那般爱自己。

正在影子面对着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有些无语时，影子的手机响了，是程扬。

他约影子在一家自助餐厅见面。

几个月未见，两人却是没有半点生疏，大概是对方哪里有痣，背部的皮肤是何种触感，她们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原因吧。

影子竟然觉得，之前的分手也好，相亲也罢，都只是赌气玩的过家家，她和程扬，是分不开的。他们早已是一家人了，不是吗。

未吃一口菜，程扬便连续喝了三杯酒，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脸颊和双眼，说道：“对不起。”

“没关系。”影子露出微笑，这微笑是宽容，也是欣慰。

“影子，和我回家见父母吧，不管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我想也该带你见见我父母了。”

看着程扬脸上的期盼，影子心中一阵激动：“真的？”

程扬又喝了一杯，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家里穷，配不上你，但是，我会很努力的去争取，让你过上好日子。”

那天，影子没有回到她与程扬曾经同住的房子，因为她要去医院陪另一个即将生产的闺蜜。但她答应程扬，第二天便搬回去。

在出发去医院的路上，影子回忆起，之前她对爸妈提起程扬的时候，他们脸上决绝地反对。

可是，那是半年前了，自己想要的，总该争取一下吧。

过了几天，影子做了一个重要决定。她又搬回了老房子的二楼，并打算利用即将到来的周末回家一趟。

没错，这次回家，她是为了说服父母。而她成功了，她说：“爸妈，我之前也试着相亲了，可总觉得不合适，我和程扬认识十多年，他上进，善良，对我好，只是家里条件差一点，这个我不在乎，结婚是我的事，我想，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会幸福。”

原本一口反对的爸爸，听得这话，竟然沉默着不开口了。在影子看来，那便是默许了吧。

紧接着，影子随程扬去见了他父母。

影子没想到，得到大人同意的感情，会让她这般幸福。

她开始一心一意地准备婚礼。从婚纱到婚纱照，从婚庆选择到酒店预订，甚至将敬酒服、请帖、红包、喜糖、零钱等等，都提前备好。

距离结婚还有三个月的一天，那是一个阳光普照的周六，影子在程扬怀里醒来。

她忽然觉得她变回了孩童，她是被程扬细心呵护着的小姑娘，又想着再过不久将要踏入婚姻殿堂，心里说不完的激动。

她搂着程扬的腰，在他耳边低语道：“结婚后，我们一趟法国吧。”

“好啊。”程扬激动的睁开眼看着她，“再等三个月。”

“呜呜……”影子撒娇地假哭两声，瘪着嘴说道：“三个月好长啊，我恨不得明天就去。”

“明天？”

“对啊。”影子动了动身子，将手伸出被子，“哎，可惜没有长假。”

想而不得，是一种煎熬，想必人人都体会过。而程扬又是那么了解影子脾性，所以他接下来说出的话，虽不令人惊讶，却令人感动：“亲爱的，明天不行，过两周吧，因为还要办签证呀。”

影子紧闭嘴巴，瞪大眼睛，双手抓住蓝色的被子，一副惊讶又期待地模样：“这种时候，可不要骗我！”

两周后，两人坐在飞往法国的国际航班上。

而影子，已是名副其实的程太太：为了有假期，领证休婚假。

为期十五天的蜜月旅，去了法国和意大利，拍了很多照片，虽累，却更多甜蜜。

到这里，生活似乎可以一眼望到头：结婚，生孩子，教育孩子，过着和多数人一样的生活。

可生活毕竟是生活，要真的能一眼望到头，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了。

就在蜜月回来后的一周，影子正在清理撒漏在办公桌上的奶茶渍，却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请问，你是程扬的老婆吗？”

呃？

影子愣住。虽然领了结婚证，可未对别人说起，就连同事都不知道，想等婚礼举办后再说，所以“女朋友”忽然成为“老婆”，影子实在不清楚来人会是谁。

就在影子出神之际，对方继续说：“有人吗？你就是程扬老婆对吧？你老公出车祸啦，赶快来市二医院，急诊室。”

……

影子到医院急诊室时，程扬刚好被推出来，他醒着，“影子，我在这。”

“怎么回事？”影子急切地问道。

原来是程扬骑电瓶车，被一辆私家车撞了，左脚踝骨折，膝盖破损，脸部擦伤，被撞以后出现昏迷，所幸受伤不重。

缴了费用，办了手续，影子找来朋友帮忙将程扬扶回家中。担忧，心疼，让影子同程扬一样面呈疲倦。

影子守在床边，小心地给程扬擦拭脸部，“疼吗？”

“肯定啊。”程扬疼得呲了一声，“但更疼的是心。”

“这话不是该我说吗？”影子凝重的表情终于减缓了一些。

“影子，我有话给你说。”程扬将目光看向影子的眼睛。

影子的心在今天第二次被悬吊起来，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无从猜测，“怎么了？”

“今天骑车是因为走神了。”

“嗯。”影子依然继续用柔软的毛巾擦着程扬的耳朵，等他继续说下去。

程扬咽了一下口水，仿佛在做心里建设，半晌后才说：“影子，我要出国。”

影子的手停了下来，温热的毛巾已经变凉了，她接上程扬的目光：“出国？哪个国家？什么时候？”

“马来西亚，半个月后。”

“可是还有一个多月，我们就要结婚了！”影子有些激动了。

“给我两年时间，影子。”

“不。”影子将毛巾随手一甩，站起身来，“程扬，不要太自私。”

“影子，只是两年，这是我们经理好不容易为我争取到的机会，人总得要成长不是？你永远是我的老婆，我永远是你的老公。”

“可是……”可是，请帖都发出去了啊，可是，两年的时间会发生什么谁说的准啊，可是，心里为什么更多的是烦躁不安而不是不舍啊……影子没有将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

婚礼终于还是没有办成。程扬执意要走，影子也渐渐想通。

……

影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会这般戏剧化。

当两人的实际距离隔着国度，她才真的感到所谓的分别。

以前虽然有过几个月的分离，但就在一座城市隔着半小时的车距；知道对方住在哪里，知道下雨天他总喜欢窝在床上看电视，知道他夏天的傍晚会去游泳，那种时候，虽然是分手状态，可心里却并不觉得空荡。

如今，不知他住的环境如何，不知他都吃些什么，不知他工作的主要内容都有什么，虽然是已婚状态，可心里却这般落寞。

有天，影子在公司食堂吃了点了一份平菇炒肉，回到家后，开始出现腹痛、腹泻、头晕、想吐的症状。隐隐地感到和今天吃的食物有关，第一反应是食物中毒，她虚弱地从抽屉里拿出藿香正气液一口气喝了两瓶，这才稍微好点。

每隔几分钟，便要去趟卫生间，吐着吐着，把自己吐饿了，她翻出冰箱里的黄瓜和番茄，可黄瓜才吃了两口，又哇哇全吐了出来，吐出来的黄瓜还是鲜绿的。

她难受极了。

夜越来越深，可她根本睡不着。她开始胡思乱想。

程扬于自己，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别人婚后幸福甜蜜，自己却是两地分居？

如果……如果没有遇见程扬，我会不会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可怜？

直到此时，影子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边如此冷清。除了程扬，和远在老家的两个闺蜜，想找一个人能在深夜帮自己买药都不知该找谁。

因为程扬的存在而未体验过孤独的影子，被这忽然降临的孤独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出租屋内的天花板，不断闪过窗外车灯的影子，有只猫在外面叫唤，仿佛是有人在驱赶它。

想到自己明亮温馨的家和爸爸妈妈，影子替父母心疼起自己来。从小可谓娇生惯养，不会做饭，有程扬在便是程扬下厨，程扬不在的这两个月，她天天吃外卖，吃腻了就自己煮点面条吃。

想到办公室里的小林，条件一般，却嫁了一个家境殷实的商人，领着几千块的月薪，背着上万元的包，开着几十万的车，住着几百万的房，影子第一次感到现实生活中人与人的差距。

从前，她是被父母疼爱，被程扬照顾的孩子，她活在象牙塔里，只在乎自己想要的感情。

可是，象牙塔就像泡沫一样，风稍微吹得急一点，便会破碎。

而此刻，她正急速坠落。

手机传来一条信息，是程扬发来的：“影子，这里信号不好，你在睡觉吧？我也才忙完。昨天爸爸给我发消息，说他们的超市门店老板要把铺子收回去，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从超市搬走，所以，我想给爸妈买套房子，不然，他们只有流落街头了。”

影子读了两遍信息，苦笑着将头埋进被子里。

买房子，给爸妈？那我们呢。

两位老人之前说，他们几乎没有存款，这么多年，能将程扬养活还供他读书，已是非常艰辛。

而影子和程扬，存款不过十多万，哪怕是老家不贵的房价，全部搭上都不够吧？

没有房子，住出租屋，可以接受。

没有车，地铁方便，可以忍耐。

他要去追梦，两年时间，可以等待。

可是，至少一直都走在追求的路上的啊，但是，程扬的这个要求，似乎有些过分了……

程扬有梦，影子也有梦啊！走遍中国大江南北，吃遍各种系列美食。如果不是因为想着早点工作，好和程扬挣得房子车子，大学毕业时，影子就可以在父母的支持下，初步完成自己的梦！

是心碎，是不甘，也是怀疑，更是委屈。

关于梦想，关于金钱，第一次，让得影子郑重思考，去想自己被遗忘的梦想，该如何实现？去想金钱，对生活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不知道，第二天太阳出来，她会不会同意程扬。

她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她要流多少眼泪。

她不知道，重复的工作，在哪一天会被厌烦。

她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她只知道，那次她听到程扬出了车祸时，她心里的恐惧。她害怕，害怕程扬出事，因为不管程扬是残了废了还是死了，自己的生活也将变得残缺。她没承受的勇气。

好像，长大了，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自由呢。

好像，长大了，爱情的滋味早就不存在，只是类似亲情的感情维系在两人之间。

为什么我会这么想，难道我不爱他了吗？

爱又是什么呢？那些起早贪黑卖菜的夫妇，那些同在职场打拼背着生活担子的年轻人，那些到了耄耋之年相携散步的老人，那些富得不知钱该如何花却又忙碌至极的人，他们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影子想起和程扬初识的那个冬天，又审视了当下的这个冬天。其实，两个人早就变了，他们的爱情，早就被时间篡改了剧本。

一个意味着开始的冬天。一个代表着未知的冬天。

其实，自己随时都是有选择的。

可是，影子不知道，她会选什么。

世上哪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