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润坤
药水的味道,弥漫整个楼层,我所处的这一层的走道和病房之间,我时不时走进病房里面看看病床上的伯伯,时不时又从病房里走出来,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电量不太足够的手机,内心稍稍带着点焦虑,透过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望着窗外漆黑而又有些微亮的世界。
这里对我来说,是那么的熟悉而又陌生。
我有点坐不住脚,起身,稍稍带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快步地走向了电梯口,来到医院楼下的一个小公园里,才找到了一丝平静的感觉,而内心却有些许自责,为什么没有继续在病房里照顾年迈得病的伯伯?
但这自责也是来的有些莫名其妙,因为现在是深夜了,伯伯也该熟睡了,我在那反而会有些打扰到他,我的这种担心打扰,而又想打扰的感觉,实在是令人矛盾,冷冷寒风,在大树的间隙间,以及我内心的间隙之间游荡,让我的思绪又一下子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的我很小,应该是读幼儿园的年纪,那时的我,很怕黑,住在伯伯家的一个小房间内,那时是凌晨五点,天未亮,我突然就醒来了,街道上惨白的光照射进来,看着天花板吊着一个圆形的蚊帐,像是蜘蛛结的网一般,看着特别渗人。
我偏过头去,不安分的扫视周遭的一切,正好跟这四周摆放的陶瓷玩偶对上了眼,这些陶瓷玩偶在这惨白的光亮照射下,显得异常的诡异,吓得当时的我瞬间白了脸,发抖地往阳台爬去,然后放声哭喊。
或许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来伯伯就时常凌晨五点半,带我一起去跑步,而不是剩我一人在家,我们一路往泗州塔的方向跑,凌晨五点半的街灯还没熄灭,霓虹灯依然闪烁着亮光,我们追赶这这些即将熄灭的霓虹灯,双脚使劲的追赶伯伯的步伐,直到浑身出汗,太阳才逐渐升起,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看着在桥边停下的伯伯,以及正在升起的太阳,那一刻我们似乎把黑暗都给战胜了,脸上挂满了笑容。
后来才知道其实我是为了躲避计划生育,我才来到伯伯家的。
当时我爸似乎跟伯伯聊了些什么,当时的我并不清楚,现在想来,大概是那时的我还没那么快能回到真正的家里吧。
又过了不知多久,跟伯伯腻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也在当地的一家幼儿园开始念书,跟这边的小孩子玩耍,匆匆不知过了多少年,我也没有了记忆,只记得,我过完了那段时光,我才被送到了我真正的家,继续念书。
虽然是被送了回来,但是伯伯一来我家,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现自己学到的东西,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伯伯,我真的很勇敢了,真的很努力了,真的变强了,真的……真的好想你啊。
然而,真正想说的话,我一直都没有学会表达,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淡,变暗,时间也将两代人之间的隔阂越扯越远,而我依然会用一些保守的方式,保留可以交流的语言,比如,我有时会坚持用笔写字,写信,明信片,看报纸,坚持使用他们那个年代周遭的事物,坚持使用他们那个年代能够听懂的语言说话,只因我只想让我们的时光“变慢”,我想让伯伯觉得,其实时间还蛮漫长的。
然而,当我今年再次去到医院看望伯伯的时候,他说的话却是让人有点哑口无言,他说的大概是,我已经是一个老骨头了,也准备归西了,老了就是要死这样的话。听到这样的话,我内心的某条细细的玄似乎被触动了,内心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层层地往下塌陷。
在这塌陷的时刻,记忆中的一幕幕开始倒放,想起一起跑过的西湖边,往泗汌塔方向跑的那条路,在湖边的某个角落,那是我跟伯伯还有哥哥三人凌晨五六点,偷偷跑来钓鱼的地方,在黄塘路口的那一条斜坡,那是我经常上下幼儿园,为了赶动画的播出而跑的路。
我已离开医院许久,想着病床上的伯伯,想着那张床单,想着伯伯坐在病床时的背影,我跟伯伯之间的距离似乎被一股力量无限的拉扯,越扯越远,我拿起了相机,迫不及待得将充满记忆的一切记录下来,生怕哪一天,我会在某个时间的转折点,彻底的将其遗忘。
我现在已经不怕黑了,更加不怕独自一人,我最害怕的倒是,哪一天,我对我的至亲失去了最初的“依赖”,让我变得麻木,以及随着时间流逝变得空荡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