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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终究还是来市里了,虽说心里有一百个不乐意,但扛不住对儿孙的念想,还是一头扎进了这繁华又陌生的都市。
习惯了农村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到城里,父亲就像只误闯进瓷器店的莽撞小鹿。他那双眼,满是新奇与无措,打量着四周,活脱脱一个“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城里的高楼大厦直插云霄,他却总念叨着住不惯这“鸽子笼”,想念老家宽敞的院子,那片能让他肆意舒展的天地。走在大街上,瞧见垃圾桶里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餐馆里剩下大半的饭菜,父亲眉头一皱,止不住地摇头,在他心里,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浪费,农村里哪能这般糟践东西。还有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规矩,像停车得找车位、走路得按信号灯,都把他弄得晕头转向,直嘟囔城里事儿真多。
两年多过去,父亲骨子里的农村习性依然根深蒂固。他还是穿着那双旧布鞋,楼上楼下忙碌,觉得换鞋太麻烦;路上看到车少,偶尔还会逆行抄近路,嘴里嘟囔着“能快一点是一点”,遇到红灯,有时也等不住就闯过去,在他看来,路上没车干嘛要傻等。可父亲也从不避讳这些,他会大大方方地给我们忆苦思甜,讲过去农村的日子,提醒我们别浪费,在他质朴的观念里,节俭永远是美德。
父亲在城里,主要承担起了照顾家庭的重任,做饭和接送孩子成了他生活的重心。和我们习惯在外面买着吃不同,父亲的厨房永远热气腾腾。他变着法儿给两个孩子做各种美食,那些带着浓郁家乡风味的饺子、包子、烙饼,还有象征着节日喜庆的蒸枣花、香甜软糯的蒸豆黄、满满一锅料足味美的大锅菜,每一道都饱含着他对孙辈深深的爱。为了让孩子们茁壮成长,父亲每个月都会给孩子称重,认真记录数据,根据体重增长情况精心调整食谱,他对待这件事,就像曾经侍弄农田里的庄稼一样一丝不苟。
接送孩子上下学,对七十多岁的父亲来说,并非易事。为了能同时接送两个孩子,他选择了一辆简易型的带敞口货箱三轮车。每天上下班高峰,他都要驾驶着三轮车,小心翼翼地在如潮水般的电动车、自行车流里穿梭。道路狭窄,三轮车稍宽一些就显得格外占道,父亲时刻都提着心,既要担心孩子上学迟到,又害怕和别人的车发生碰撞。但无论多么艰难,他都风雨无阻,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
不知何时,三轮车上多了一个双人版超级大长凳。直到我从儿子口中得知,这长凳从过年开学后就有了,而整日忙碌的我竟浑然不知。回想起年前,父亲在小区的废弃木板堆里挑挑拣拣,选出两块木板放在地下室,过年回老家还特意带上了刀锯和钉子。趁我们上班不在家的时候,他凭借着老木匠的手艺,叮叮当当地把两块木板做成了长凳子。虽然没有推刨和凿子,凳子表面粗糙,凳腿也是简单用钉子固定,但它却稳稳地承载起了孩子们的上学路,成为了城市街头一道别样的风景。
有一回,父亲接孩子时被交警拦下,告知三轮车不能在市里行驶。父亲一听就急了,一边满脸愧疚地解释自己不知道规定,一边心急如焚地看向学校门口,生怕耽误孩子回家。他像个求情的孩子,跟交警软磨硬泡,又是赔笑脸,又是说好话。交警看着这位满头白发、焦急万分的老人,最终动了恻隐之心,无奈地摆摆手,叮嘱下不为例。返程时,父亲害怕三轮车被扣押,给我打电话询问该怎么办。我让他把车停在路边,打车回家,可父亲舍不得那打车钱,于是背着长木凳,长凳两边各挂着一个书包,带着两个孩子步行回家。那一刻,长木凳成了他肩头的“扁担”,承载着生活的重量,也承载着对家人的责任。
后来,三轮车因为上不了牌照,彻底不能在市里通行,长木凳也随之“退休”。如今,它被老婆放在阳台上,堆放着一些杂物,继续发挥着余热。每次看到它,我都能想起父亲在城市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些努力适应又坚守自我的日子,那些用他独有的方式呵护家人的瞬间。父亲就像那长木凳,质朴、坚实,带着岁月的痕迹,稳稳地撑起了我们的生活,让这个家充满温暖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