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轿厢坠入地心的第三分钟,我数清了金属镜面上所有扭曲的倒影。副主任耳垂的碎钻晃成冰棱,正主任的鳄鱼皮公文包正在吞吃我的米色帆布包,而夹在中间的自己像张被水洇湿的便签纸,工牌上褪色的蓝底证件照正慢慢晕成青弋江的雾。
显示屏的血红数字在第七层突然凝固。五年来我每天用指纹喂养这台机器,却始终没学会在电梯门开合的0.8秒内完成微笑校准。那些悬在空中的问候词,往往比楼层指示灯熄灭得更快,最终都沉进地下室咖啡机的废水槽里。
此刻江对岸的赭山塔正在收拢翅尖,丈夫第七次视频来电的震动波撞碎了轿厢顶灯。他的声音裹着不同经纬度的电流声,上周是昆明的雨,今天变成了郑州的沙。我们共享着某种透明的溃疡——他衣领上永远别着新公司的司徽,如同我总在修改准考证上的报考岗位编号。
暮色漫过第27块幕墙玻璃时,我发现自己和流浪在顶楼空调外机上的白鹭互为镜像。它爪间垂落的银色小鱼,多像我总抓不住的社保基数;被霓虹染成紫色的翎羽,恰似钉在公告栏里五年未变的编外工资单。
但总有些萤火在混凝土缝隙明灭。当加班的夜雨再次泡胀打卡机,电梯按钮上竟亮着从未有人按过的B3层。潮湿的通风口送来江水咸腥,某个被所有人遗忘的维修通道里,月光正在生锈的齿轮间酿一坛浑黄的酒。
而我,依旧在山谷湖泊间拾荒,捡拾散落的星辰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