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壁送光
小学三年级的那年,有一天下午阳光把教室晒得懒洋洋,讲台上的王老师唾沫满天飞起,今天老师讲的是凿壁偷光的故事,说那哥们儿时家里穷得买不起光,哦,不对,是买不起蜡烛,晚上又想学习看书,便往墙上凿了一个洞,借邻居家的光。王老师习惯性的敲了敲黑板说,同学们,学着点,这就叫刻苦学习。
全班的小朋友当然深信地点点头,我却盯着课本上那幅凿墙发呆,心里想,那洞就鸡眼那么大,能透多少光呀,是不是古时候的人都是火眼金晴来的呢,一点光就亮堂堂的了,再说了,谁家墙上多了一个洞会发现不了呢?除非那些都是傻子还半夜点着灯吧?再说傻子怎么会需要点灯呀?
我心里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匡衡的邻居是个高人。说不定人家早就发现了,故意假装没看见呢,甚至每天特意把蜡烛往洞口搬了搬呢?就为了这爱读书的小孩子对借点光存活着。不过这么一来,应该叫凿壁送光才对吧。邻居才是那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暖男。
这想法在我脑子里生根发芽,以后至于后来王老师提问从匡衡身上学到了什么时,我站起来说,要感谢邻居的好意,当然,那时只能换来同学会拍桌子嘲笑一番,还有老师那精准的粉笔头飞过来,而我也不是那个傻子,我早就头一扭,那个粉笔头,在后面的黑板留下了一个红红的小洞,怎么看又像是邻班的同学凿了一个洞似的。
我上中学时,却真遇到了一位送光的张老师,那时候我们月考模拟刚完,成绩好得能让我吹牛逼一年了,那时感觉走路都大步流量,身边同学的目光像是给我嵌上了光环似的,连校门口卖冰淇淋的大妈看着我都带了三分笑意,正飘飘然时,张老师突然从后背喊住了我,让我跟着他到河边走走。
河边的柳树垂到水面上,跟老头在那涮拖把似的。路灯刚亮,昏黄光洒在水面上,像撒了一把碎金子似的,我正琢磨着老师准是夸我之类的话,我心里已经想好了谦虚的说辞,比如都是老师教的好之类的场面话。
没想到的是张老师盯着水面,头也不回地问,最近在看啥课外书了?
我当时的心思全在课间弹珠输赢和隔壁班女生的辫子上,课外书早被垫在床脚当防潮垫了。如实回答后,张老师猛地转过身,脸拉得比湖边的柳条还长:“你这脑子是被考试糊住了?课本是主食,课外书才是维生素,光吃白米饭能长个子?”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看着水面的碎金子发呆。接下来的一个多钟头,张老师从她当年躲在被窝里看《红楼梦》被老妈抓包,讲到工作后蹲厕所看《史记》差点腿麻,又从鲁迅的杂文讲到霍金的黑洞,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我插不上嘴,只能点头,脖子都快酸了。
讲到兴头上,她捡起块石头扔到湖里,涟漪把碎金子搅成了一锅粥。“你现在觉得考试分数是天,等再过十年就知道,能让你在夜里不心慌的,是脑子里装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风一吹,柳树叶哗啦响,像谁在旁边鼓掌。我突然觉得心里头好像有堵墙,墙缝里钻进来一缕光,把那些平时想不通的事儿照得透亮——原来成绩好不算真本事,肚子里有货才是硬道理。
后来我常想,匡衡的邻居说不定也不是啥大善人,可能就是懒得补墙,或者觉得这小子凿墙挺有意思,顺手递了点光。就像张老师,她那天说不定本来想骂我一顿,结果骂着骂着变成了劝学。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光就是光,不管是从墙洞钻进来的,还是从老师嘴里说出来的,只要能照亮点啥,就比黑灯瞎火强。
我这人运气不算差,活了三十多年,没缺过蜡烛,却总有人往我这儿递光。有的是一句骂人的话,有的是一本被翻烂的书,有的甚至是一个白眼——后来才明白,那白眼是恨铁不成钢的另一种模样。
所以写这东西的时候,总想着也递点啥出去。不用像太阳那么晃眼,能当个手电筒,在谁走夜路的时候照个三步五步,就挺不赖。毕竟谁这辈子还没遇到过几回摸黑的时候呢?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恩大德?大多是些普通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给你留了点光。你接住了,再传给别人,这光就断不了。就跟小时候玩的手电筒接力似的,你照我一下,我照他一下,再黑的巷子也能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