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龙之死

      鸟儿啾啾啾的鸣唱将我从梦里唤醒,天蓝蓝的,太阳正从东方缓缓升起,又是一个艳阳天,我伸伸懒腰,盘算着要不要去市里逛一逛。

      “叮铃铃”、“嗡嗡嗡”手机在桌上响铃兼振动着,追魂摄魄的声音能吵死人。我拿起电话,上面显示“南哥”,会不会是借钱,刚好我也手头紧,反正没有好事情,我还是接通电话,“喂,哥……”,一个哽咽,欲哭无泪的声音:“琳妹,雪龙走了”,“什么?”“我儿子雪龙走了,你给舅家通知一下”,我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昨天还好好的人,隔一夜他便见阎王去了,我吃惊,觉得事情神奇且蹊跷。

      难道……?

      昨天我见过雪龙。他白白胖胖,衣服穿得很干净,他头脑灵活,思路清晰,坐在轮椅上侃侃而谈。

      他能坦然地面对现在坐轮椅的自己,他能平静地叙述过去,叙述惨烈的案发经过,让我吃惊,更让我欣慰。

      十九岁是个多美的年龄?恐怕用任何词汇无法去形容,那就用无与伦比来简扼概括吧。那一年,他十九岁,刚从深圳学完美发回来。大家知道,美发先要美自己,要现身说法做广告、做宣传,他与理发店所有的帅小伙一样,烫了发,漂了色。他扛着金黄色的爆炸头在村里进进出出,一米七六的个子,瘦条的身材,紧紧裹着的窄腿裤,短可及腰的皮夹克,活脱脱一个韩国明星。

      村里的小伙伴三三两两找他来美发,他搬出银色的工具箱,围好美发裙,拿起剪刀熟练地在头上飞舞起来,剪刀“咔嚓咔嚓”清脆的开合声,刀起发落,随着一绺绺头发的坠落,一个个酷酷的少年脱颖而出!以前安静的小院热闹起来,流行歌曲、年轻人的嬉笑声像带上翅膀一样传得很远,穿过渭河,传到河的那边去。

      河对岸的姑娘们早已芳心大动,找各种借口来寻雪龙玩耍。其中有个叫星星的女孩更为主动、热情,她今天要雪龙剪发、明天再来烫发,后天又来拉直,反正一天不见雪龙她好象就活不下去。

      不幸的一天因星星而来。那天天空中下着毛毛雨,星星娇嗲嗲地打来电话,要雪龙去河对岸接她,她要盘个辫子头,雪龙这会儿也不忙,心想人家姑娘张个口也不容易,接就接吧,他发动了摩托,车“嘟嘟嘟”的气笛声惊动了厨房里做饭的母亲,母亲探出半个身子对儿子说:“开饭了,又疯哪里去”,雪龙说:“接星星去,”“没个正经的,全狐狸精!”他哪里听见母亲的唠叨,一路飞驰电掣,很快星星像女皇一样仰靠在雪龙家的理发椅上,她斜睨了一眼雪龙妈妈端来的手擀面,继续对着镜子顾影自怜,然后又左顾右盼,嗯,她对自己的两弯蛾眉和一双黑幽幽的媚眼很满意,瞧,这下厚上薄地包天似的大嘴也性感十足,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镜中之人也对着镜外的星星笑,突然,她的电话铃接二连三地响起,原来承包项目的她二表姨夫刚从孟加拉国凯旋归来,她妈妈号召全家人行动起来热情招待二表姨夫,“雪龙,雪龙,你快载我回家,家里来亲戚哩”,星星对着正在厨房吃饭的雪龙吆喝道,雪龙咽下一口长面,又汲溜了一口汤,匆匆放下碗,陪着笑说:“你这是来来回回折腾人嘛!不过,奴才愿为娘娘效劳”!

      随着“兀……嘟嘟嘟”的启动音,雪龙载着星星风一样驶向滩羊镇。

      一袋烟的功夫,村里的过路者捎来噩耗:雪龙骑着摩托从闪闪桥头翻了下去,生死未卜。正在灶间洗碗涮碟的雪龙妈闻讯后急火攻心,两眼发黑,昏倒在地。

      往事象电影一幕幕闪过,一根无形的钢索又将他拉回到当前。 轮椅上的雪龙变了很多,成熟了很多。话说回来,经过残酷现实的刀削斧砍,他怎么会不变呢!

      “都怪年轻的时候浮躁,做事欠考虑周全。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懵了。经过艰难的思考,我现在可以接受现实,我努力地生活,曾经给移动公司做过代理,全村的宽带装上了,今后还是考虑在网上发展,生活不成问题……”,他停了停,接着说:“政府对残疾人很关注,有很多优惠政策,我感谢政府、感谢国家;这么多年,我的父母为我吃了很多苦,受了不少罪,我对不起他们!”

      面对他,我的目光不敢直视太久,我怕眼睛里淌出怜悯的小溪,“你一定要勇敢地走下去,社会和亲人都会支持你的……”,我硬着头皮说着违心的话,因坐骨神经损坏,雪龙下肢完全失去了知觉,如果没有父母的照顾,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现在父母强撑着病体照顾着雪龙,支撑着这个家,而若干年后呢?谁也不能保证他们能活多久,或许明天、后天,其中一个老人撒手人寰了呢,那时,雪龙可怎么办?

      我借口热,来到临河的铺子,这是雪龙爸张罗的便利店,店里有烟有酒,也有小零食、日杂用品,我对忙碌着的老南说:“哥,屋里热,把雪龙推到河边吹吹风吧,”老南面色沧凉,他说:“那屋鞍架房,不热……”

      从北屋到河边,二十米之遥,对四肢健康者来说,只是抬一抬腿的事情,但对于两腿残疾,肌肉萎缩,双脚后翘的雪龙来说,难,很难!再说,雪龙在河畔观景,路人也会视他为景,与其让人指点同情,不如在家呆着,也许这就是老南面露凄清的原因之一吧。

      雪龙在床上躺了十二年,阿姐把儿子照顾得很好,没褥疮,洗得干干净净,面色挺好,昨天和我聊得很好,今早他就挂了,等阿姐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硬了。

      这让我心里疙疙瘩瘩,我带去了阴厮抓人的小鬼吗?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吗?然后雪龙服药自杀了吗?如果阿姐生事,见面肯定抓我个大花脸。

      我带着疑虑,一一通知了家兄、堂兄,因同情南哥的遭遇,大家决定都去参加吊唁,顺道安慰安慰失去儿子的南哥。

      什么是血浓于水?就是不计前嫌,一方有难,克服困难,八方支援。

      我很想让阿鬼去,也是和娘家人联络感情的机会,他却冷冷地拒绝了,理由是年轻的死鬼,会沾染晦气、不吉利。

      往南极村去之前,我一直担心,阿姐见我会不会生事打脸,后来的事实证明,阿姐、南哥没有怪怨的意思,我们围着茶几,神情肃穆,南哥哽咽着说:“雪龙走我前头好,如果走在我后面,罪就受大了”,是这样的,现在走,刚刚好,适得其时。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离世,也许是脑梗,也许是心梗,也许是他服了安眠药。他悄悄的走了,32岁,他再也不会骚扰世界,连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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