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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等待一班开往不莱梅站的列车。
此刻的我正靠在站台的长椅上,一手拿着手中的空头车票,另一只手紧握着笔,托腮思考着要乘哪班车前往目的地。
是的,在这个名为“启程”的站台,你要去哪里,要选择坐哪班车,都由自己决定,当你下定决心了,就填好车票,即刻上车出发。
其实,这里的每位乘客都要去往不莱梅站。只不过,那个车站可不是人人都能到达的地方,选择正确的列车十分重要。
下车之前,我的父母曾告诫过我,就算不能到达不莱梅城,也不要胡乱地选择一辆列车就出发。如果实在不知道如何选择,可以选择人多的那班列车。毕竟,跟着大家一起选总不容易出错。
我试图听从父母的建议,努力寻找去往不莱梅站的线索。不巧的是,我是第一个换乘的乘客,这个站台暂时仅有我一人漫无目的地等待,连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除了地板上的小卡片和宣传栏上的广告,我在这儿什么也找不到。
站台安静的可怕,只能仰头看着头顶那一小片蓝天,老旧的显示屏,扑闪的指示灯,阳光与热闹都在离我远去。就这样,我呆呆地滞留在站台好久好久,没有动笔去填写车票,也没有去做其它什么事情。
我觉得好孤独。
过了一段时间,第二个人也到站下车了,她不舍地向车上的父母挥手道别,像极了先前的我。
好吧,现在站台有两个孤独的人了。
于是,我和这个与我境遇相同的候车者开始交谈,发现彼此都希望能搭上合适的列车,离开这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她提议:“既然怎样都找不到线索,不如立刻行动起来,我们有两个人,一个人先上车,如果发现列车线路正确,就立马把另一个人拉上来。车次不对的话,车下的人要赶紧把上车的人拉回来。”
这个办法听起来很棒,我同意了。
迷茫太久的人,但凡遇到可以摆脱困境的法子都会想去试一下。
她上了车,辩识着车内的线路图,好一会儿才欣喜地回头看向我,想抓住我的手把我拉上来。可车子已经启动,越开越快,两个人的手怎么也够不着。于是她放弃了,孤身一人坐车渐行渐远。
这不公平,明明是我们两个人商量好的办法,却只有一个人讨到了好处。明明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列车,可我却来不及上车。
不过没有办法,每列车在站台停留的时间都是有限的,我也没有理由就因此跳下车等待你,谁知道下一班车是否是正确的呢?她遗憾地摊摊手表示无奈。迷茫等候的滋味,她可不打算再尝第二遍了。
当我明白,每个人的路途只能由自己亲自去探索这个事实后,我无可奈何地和她挥手道别。
车站又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试图沿着长长的站台走了好长一段路,在站台的尽头看向最远的轨道,想提前看到远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但是站台的长度很有限,顺着腐朽的铁轨望去,那里的天空并不明朗,乌泱泱的黑云散漫地漂浮着,看起来像一把黯淡无光的刀。往轨道之外看,是黑蒙蒙的旷野,隐约还能幻听到几声狼嚎让人心生恐惧,我连忙收回了目光。
这让车站的环境显得更孤独与压抑了几分,夜晚的时候,连星星的光也照不进来,我这个站台的等候者,似乎离世界越来越远了。
这个时候车站又迎来了第三个人。
我试图说服对方,用之前尝试的办法再试一次,只不过这次是让我先上车。
可第三个人没有被我说动,他不打算践行我的方案,留下一句解释之后,甚至没有再多理睬我。
用这种方式上车的人,迟早会在某一个站台下车,继续迷茫的等候。他摇摇头,认真地感叹:“你我之间没法相互救赎,你不是我将要等来的人。”
我并不理解他的想法,明明有了方法,却不愿尝试,如此畏缩不前,实在是太奇怪了。我的父母曾不断告诉我,你要努力、你要奋斗、要马不停蹄,要用积极的态度去面对问题。从来没有过一个人告诉我,解决问题的方法还可以是等待,可以是停下来,等待一朵答案花的绽开。
在候车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两人一言不发,毕竟,没营养的交流无益于减少我们的顿挫和迷茫感。
老实说,情感是私人的东西,即使大家躺在同一个车站哭泣,也未必能互相理解。
又过了好一阵子,第四个人下车了。
当第三个人与第四个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仿佛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之刃破开了迷失的雾霭,无法遮挡的笑意像阳光般照耀在两个人的脸上。
他们在站台上畅所欲言、相谈甚欢。单薄的话语堆积起来,似有魔力般化作墨水,滴洒在两人手中的车票上。
直到某个时刻,回过神来的他们低头一看,恍然发现:车票早已填好了列车的班次。一辆喷涂着爱心与玫瑰涂鸦的列车缓缓进站,为他们两个开启了车门。
我就这样注视着他们有说有笑的,嘻笑打闹着登上了列车。我也好想跟上去,可我知道,那不是属于我的班次。只能不甘心地看着这辆关于爱的列车逐渐消失于地平线,淡出我的视野,我才收回目光。
第三个人离开前,告诉我,这才是前往不莱梅站的正确方式。我当然知道,可是能和我手牵手登上列车的人到底在哪里呢?
我既感到孤独又觉得嫉妒,双手握拳狠狠锤击着地板发泄着自己的不满,直到拳头发红也不肯停手。似乎只要一直疼痛下去,我就可以为自己现在的迷茫找到一个恰当的理由一般。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站台等候着与他人的下一次相遇。
盼着那个与我结伴同行的人。
来往车站的人络绎不绝,没多时就有了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数不清的人来到了我所等候的车站。他们有的相互帮助、相谈甚欢,有的互相算计、争先恐后,也有人无私奉献、舍己为人。
可不管怎么样,他们最终似乎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列车,前往他们要到达的不莱梅站。
我沉默着观察着人来人往,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我没有再去帮助别人上车,也没找到帮助我上车的那个人。
那个我期盼的人始终没来,列车驶进驶出,直到最后,站台仍然只剩下我一个人。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我所等候的站台越来越老旧,铁轨也磨损的不成样子,来往的列车也愈发少了。
想登上列车也更困难了,甚至你想互帮互助,想通过爱登上去,也再难以逃离这里。
我恍然惊觉,或许这辈子,我再也登不上前往不莱梅站的列车了。
我感觉太遗憾了,是不是当初我随意找个伴侣,或是耍一些心机手段,我都能登上列车呢?可我明白,那不是我会做出来的事情,我只是个傻傻等候在站台的蠢蛋。
但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习惯了对着这站台的几盏残灯、冰冷的广告牌沉思。我甚至开始享受这种,没有人打扰,安静地为自己倒上满杯月光,细细品酌孤独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再让我感到痛苦迷茫,反而使我觉得舒服享受,虽然这样,我的心底还是渴望着有个人能陪我离开这里,即使我知道这不太现实。
有一天,当我蜷缩着自己的身体,靠着宣传栏昏昏入睡时,却看到一班列车缓缓驶入站台。
我该怎么形容这个年轻靓丽的女孩呢,灰的发亮的言语根本无法描述她。此刻的我,就像在夏日公交车站看着心上人的那个少年般怀揣不安,心绪像坐在春日的秋千上摇晃不定。
她径直走向了我,微笑着对我挥手,礼貌地问道:“不莱梅站要怎么去?”
我摇摇头,身子又往里头缩了缩,遗憾地告诉她:“铁轨早就老化不已,也没有新的车会来了,我们都出不去了。”
可她却一点儿也没有沮丧的样子,双手叉着腰笑着问我:“那可怎么办呢?我们都出不去啦?”
我不禁被她的热情与乐观感染,勾起了嘴角。可想到如今的境遇,也只好如实回答她:“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等来下一班列车,我会帮助你上去的。”
她疑惑地看着我,问道:“那你呢?”
我耸耸肩,摊摊手回答:“我早就习惯这里了,也许这就是我的不莱梅吧?”
她认真盯着我的眼睛好久好久,才严肃地开口发问:“你甘心吗?”
似乎被她感染了,我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不甘心,可站台已经不会再来车了,我没有机会了…”
她嗔怒地看着我,对着我伸出了手:“那我们两个就一起走去不莱梅,谁说非要坐那个破绿皮车才能到的。”
不知怎的,似乎有某种神奇的勇气促使着我伸出去,握紧了她那双柔软有力的小手。
我俩明明只是陌路人,却总觉得有无比的熟悉亲切感。我终于开始理解第三个人对我说过的话了。
是啊,就算没有车,如果有她陪着我一起走的话,我应该可以去到任何地方,都不知疲惫的吧。
我们是可以互相救赎的人。
“人生既是轨道,也是旷野。”她如是说着些人生的大道理。
“我们现在就出发吧,一起去。”我笑着牵起她的手,沿着残破不堪的铁轨,朝着远离站台的方向而去。
“不莱梅站,我们来咯!”她没心没肺的笑着,兴奋地抬起了另一只没被我牵着的手。
从此以后,启程站台就一个人也不剩了。
阳光有些刺眼,但我还是抬起头,向着我本该去往的地方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