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女孩子化妆吗?
首先,那些大丫头是化的。没见金钏见了宝玉,打趣他说:“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宝玉见了鸳鸯,见她脖颈的白腻不在袭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金钏是王夫人的大丫头,鸳鸯是贾母的大丫头,这说明她们身边的大丫头还是很注重形象打扮的。
其次还有凤姐和尤二姐。凤姐过生日的时候,和贾琏大闹了一场,贾琏看到的她“也不盛妆,哭的眼睛肿着,也不施脂粉,黄黄脸儿,比往常更觉可怜可爱。”联系到凤姐彩绣辉煌的出场——“粉面含春威不露”,可知凤姐“往常”是很重视美容的。
尤二姐被凤姐赚入贾府,没了头油,问善姐要,有了王熙凤授意的善姐没好气地劝他省省,而且给她的茶饭都系不堪之物,所以尤二姐渐次黄瘦了下去。贾琏有了秋桐固然喜新厌旧,但少了胭脂水粉的滋润,又没了正常食物的营养,又黄且瘦的尤二姐想来也不大能够和贾母初见时夸赞的那样,比王熙凤还齐全些。最后二姐吞金,在临死前挣扎着穿好了衣服做了最后一次人生的打扮,贾琏见到二姐“比生前更觉美貌”,又是心疼又是良心发现,不觉抚尸痛哭。“娶妾娶色”,这是最让人心酸的说明了。
不光是凤姐、尤二姐这样的年轻媳妇,年纪大些的夫人也不会疏懒此道。
尤氏去探望李纨,跟来的丫头媳妇们因问:“奶奶今日晌午尚未洗脸,这会子趁便可净一净好?”尤氏点头。李纨忙命素云来取自己妆奁。素云又将自己脂粉拿来,笑道:“我们奶奶就少这个。奶奶不嫌腌脏,能着用些。”李纨道:“我虽没有,你就该往姑娘们那里取去,怎么公然拿出你的来?幸而是他,要是别人,岂不恼呢?”
这一段一击两鸣。贾珍的夫人尤氏,虽说是填房,年纪不可能太大,但是又是尤二姐尤三姐的姐姐,所以也不可能太年轻,然而也是要有必要的妆饰的。李纨虽然不算年纪大,但由于青春丧偶,“虽有膏沐,谁适为容?”她要是打扮,是要惹人非议的,所以作为寡妇的李纨,没有脂粉,虽处绮罗丛中,却似槁木死灰一般。
另外,还有王夫人、贾母,到了正式场合,比如元妃省亲之时,也都是“按品大妆”。
由此可见,是否梳妆打扮,不仅仅只是爱美,其实也透露了一个人的地位、或者心境。
那么大家最爱的林妹妹化不化妆呢?
一般人肯定认为林妹妹是素颜的,不都是推崇“素面朝天”的美人么?
贾宝玉一时兴起,要和秦钟一起上学。开学那天,宝玉辞了贾母、贾政等长辈,准备去学校,忽然想起,还没有向黛玉告别,别的姐妹就算了,但是林妹妹是必须去告个别的。所以急忙跑去向黛玉作辞,正好此时黛玉已起床,正在窗下对镜晨妆,贾宝玉就嘱咐一大堆话,其中还有一句是“那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
所以,林妹妹是打扮的。87版的剧照更是借鉴了《女史箴图》,又化用了温庭筠的《菩萨蛮》——“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活画出一副美人图了。
真正素面朝天的是谁呢?——宝姐姐!薛姨妈早就说了——“宝丫头古怪着呢,她从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
可是她的这种素净却让老太太都觉得太过了。
而且,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是,以前我们觉得宝玉不喜欢宝钗是因为宝钗追求“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总是劝说宝玉走仕途经济之路,两人志趣不投,难以有心灵上的共鸣。
可是引入妆饰这个角度,我们恐怕不免发现,宝玉和宝钗的审美情趣都大相径庭,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也许都不能互相欣赏。
先看外貌,宝玉是: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
黛玉: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
宝钗: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纂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
蜜合色是何颜色?须知"蜜合"二字本是中药用语,即指一般做丸药时除将各色药材碾碎备用之外,还须准备蜂蜜朱砂等物,与药末和匀,团而为丸,蜂蜜起黏结、祛苦涩作用,朱砂取颜色红艳,去邪祟作用。因此蜂蜜之金黄,朱砂之丹红相掺和,应当就是所谓“蜜合”之色, 多数典籍偏重于“微黄而带红色”。
所以从服装颜色搭配上,其实宝黛都钟意“大红”“青金”等亮色,而宝钗喜欢的是“半新不旧”、“微黄带红”的暗色,哪两个更匹配呢?
再看房间搭配:
怡红院:门上挂着葱绿撒花软帘。四面墙壁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锦笼纱罩,金彩珠光,连地下踩的砖,皆是碧绿凿花。
潇湘馆:精致。用刘姥姥的话说:“满屋里的东西都只好看,都不知叫什么,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
蘅芜苑: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宝玉见了燃藜图,就要皱眉,而到了秦可卿精心修饰过的屋子——“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
两者相形而下,显然宝玉更喜欢精致的潇湘馆而不大感冒雪洞一般的蘅芜苑。
当然,精致和朴素,美妆和素颜,每个人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然而,对于宝玉来说,精致和美妆是他擅长和特别喜爱的,平儿理妆一节可算是做了最充分的说明了:
宝玉忙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瓷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又笑向他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摊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肌肤,不似别的粉青重涩滞。然后看见胭脂也不是成张的,却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着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样。宝玉笑道:“那市卖的胭脂都不干净,颜色也薄。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成的。只用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用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手心里就够打颊腮了。”平儿依言妆饰,果见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宝玉又将盆内的一枝并蒂秋蕙用竹剪刀撷了下来,与他簪在鬓上。
林妹妹爱晨妆,宝姐姐喜素颜,其实也代表了不同的人生态度。《韩非子·显学》里说道:“故善毛蔷、西施之美,无益吾面,用脂泽粉黛,则倍其初。”在曹雪芹心中,林妹妹一定是更像“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我一生爱好是天然”的杜丽娘的。
从服饰妆容的角度看,宝玉的理想对象不是宝姐姐,除了三观不一致,还有审美不相投。
宝玉理想的婚姻生活,除了不要有“仕途经济”的罗唣,而且恐怕是有“张敞画眉”的精雅追求的。林妹妹眉尖若蹙,而且是“罥烟眉”,淡淡的,宝玉大有施展之处;而宝姐姐“眉不画而翠”,又好“半新不旧”,不爱“花儿粉儿”,可让宝玉如何措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