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钱闻萍
大雪过后,黄梅花开了,开得是那样的风姿动人,如诗,如画,如梦,如精灵般绽放,诠释着冬季独特的美丽。
农历2023年春节后的某一天,新年的鞭炮声尚未停歇,天气阴沉沉的,刺骨的寒风,呼啦啦地吹着,天空中洒落着粒粒冰冷的雪雹儿,像一根根银针砸在脸上,钻心的痛。黄梅花开的正旺,吐纳着阵阵芳香。一夜醒来,一树的黄梅花让冰雹裹进了似半透明状玻璃瓶里,一朵开得正旺的黄梅花,被冰冷的雹子无情地打落在地,孤怜怜地躺在洁白冰凉的雪地里,显得那么地苍白、无奈。年仅45岁的小妹在那天夜里走了,走的很痛苦,走的很匆忙,走的很让人伤心欲绝,正如那朵凋谢的黄梅花,不在有鲜艳,不在有芬芳。
小妹是家乡枞阳县黄梅戏艺术研究中心的一名黄梅戏演员。五谷归仓的季节,小妹随演出团队的姐妹们参加送戏下乡演出。
那天是在外祖母的家乡金社桃山村演出,小妹很是高兴地电话告诉了我这一消息,我也为她能把黄梅戏艺术献给母亲娘家人而感自豪。然而,就在那场演出将要结束的时候,小妹突然发现自己的腹部和背部有痛疼感,姐妹们认为她可能是受了风寒,便拿出些随身带的胃痛让小妹服用,自感好了点的小妹没有在意这点痛疼,又连续坚持演出了几天,姐妹们又发现小妹的脸和身上的皮肤发黄,黄得象朵僵冻的黄梅花,失去了应有的润色。
2022年10月的宜城。,虽然季节已步入初冬,但长江边上的气候依然是秋意昂然,山峦如黛连绵,小草翠绿艳丽,季花竟相开放,山鸟欢歌劲舞,轻风清爽宜人。美丽的大龙山下,一座现代化的综合三甲医院里,各种各样的景致被布置的十分合体美丽,花丛中有一朵月季不知是被虫子咬食,还是什么原因,面对秋风无奈地低下了头,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小妹在这座风景如画的安庆市第一人民医院就诊,经过一系列的过程检查,可怕的结果告诉我,小妹患上了晚期罕见的胰腺癌,医生告诉我,小妹只有三个月的生命年轮了。
如同晴天劈雷的消息震惊了我们全家。抱着一线希望,我们姊妹几人一合计,迅速带上小妹走进了上海求医。
10月份的上海,空气里流淌着一股暗灰色的“雾霾,若大的上海似乎笼罩在新冠肺炎病毒雾气之中,大街小巷,少见有人走动,只有医院人流涌动。因上海的医疗条件和技术是全国最为先进,故全国各地的重症病人皆云集上海各大医院。特殊环境里,由于疫情防控的严重要求,人们用口罩把自己的口鼻裹得严严实实,努力地阻挡着病毒的侵入。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门诊楼前的广场上,被黄白相间的隔离带拉成了叠加多个“S”型走道,就诊的病人在家属的陪同下缓慢地在这弯曲的走道里游动。两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等到了2号就诊室的大门开启,经过专家的问诊,开个验血、加强CT等一系列的单子,我们便带着小妹走过程,等结果。最终等来的是暂没有住院床位,回家等候通知。
在肿瘤的压迫下,不能进食,身体本就很瘦弱的小妹此时便更加消瘦,面色蜡黄,痛苦不堪。为了及时地得到就医,我们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临时房暂住。看着小妹那绝望的表情和痛苦的呻吟,我的心就像一只从高空滚落的玻璃杯,摔了个稀碎。我在努力地寻找着每一个可能的信息,找熟人,托关系,甚至使用了“潜规则"等等手段,可喜的是小妹在暂租房里终于很顺利地住进了肿瘤医院浦东分院。办理好入院手续,我们便带小妹去了医院的住院部。走进住院部的一楼大厅,我被眼前紧张的疫情防控氛围惊呆了,十几位身着白色防护服的防控人员,严实而衷诚地把守在电梯房的各个道口,严查防控需要的各种手续,患者和陪护都需要连续三天七十二小时的核酸检测证明,且只准许一人陪护,中途不得他人替换。当时我与我二妹都没有连续三天的核酸证明,幸好陪我们一道的外㽒女有份合格的核酸检测证明书,外㽒女毫不忧虑地拿起了日用品,掺扶着虚弱的小妹走进了电梯,我和二妹被拒之隔离带之外。傻望着缓缓升起的电梯,看着小妹瘦小的背影,我无言以对,泪水不禁夺眶而去。
安顿好小妹,我便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宾馆住了下来,为了节省点住宿费,我们办理了会员,连续交了一个星期的住宿费(中途不住可以隔时续住),三天过后,住院病房传来消息,小妹病情有所好转,我那紧张害怕的心情终于有了些许暂时的平静,决定明天回家借钱。晚上,我在手机上定好了高铁票,笫二天顺利地回到了老家。
在老家奔了两天,向亲朋好友们借了点钱,便约上三妹夫驱车又来到了上海,上高速做核酸,下高速进入上海市区再做核酸,艰难地来到了我前几日住居的宾馆,天色已晚,夜幕降临,天空中飘洒着冰冷的小雨。当我们拿出身份证登记入住查验电子核酸报告单时,发现手机上出现了“入住上海不足五天”的红色大字,宾馆服务人员告之我们不能入住,且还拿出了上海市人民政府关于疫情防控方面的专项文件,我们一再向他们解释,但服务人员也表示无奈,并向我们告之了指挥部领导的手机号码,联系了他们,得到的回复是“坚决执行市政府出台的防控文件精神”。我们感到很失望。本想去小吃部买点吃的,但进入小吃部也需扫码,可惜我们的疫情防控码不符合上海市的防控要求,任何公共场所都进入不了。又冷又饿,我们只好无奈地钻进了停车场上的私家车里。通过手机与医院病房陪护的外㽒女沟通,外㽒女在网上给我们找到了一家“地下”私人出租房,二室一厅的高层,一夜的住室费高达六百五拾元,没有办法,我们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核酸检测点做核酸,直至手机上那行醒目可怕的几个大红字消失,我们才有资格再次住进了酒店。幸慰的是医院传来了好的消息,小妹有了好转,准备出院转入市内肿瘤医院进行肿瘤的靶向治疗。我把此消息通报了家里所有的亲人,家里的亲人们都很高兴,仿佛又看见了在冰天雪地里那一树盛开的黄梅花。爱好饮酒的我,为节省一点开支,在上海我坚持不饮酒,那天晚上我叫了份外卖,二妹还特地给我买了瓶二两装的二锅头,心痛地对我说:哥,小妹有希望了,你喝点吧。那是我在上海喝的唯一的一餐酒……
为了小妹转院方便,在浙江杭州打工的堂姐和堂妹们驱车来到了上海。在浦东分院办好了出院手续,医院一主治医生写了张条子递给了我,条子上有市内肿瘤医院的专家名子和手机号码,在宾馆安顿好小妹,我便乘出租车来到了肿瘤医院,按照条子上的“指示”,我拨通了那位李姓专家的手机,挂号、排队、等候,临近午饭下班才见到了李专家,李专家看了一下我带去的浦东诊断报告,向我分析了一通小妹的病情和一系列的治疗方案,最终的结果还是没有床位,等候。希望尤如飘浮在空气中闪着蓝色毒光的肥皂泡,再一次地破灭了。
回到浦东宾馆,我们姊妹几个像黑夜里飘浮在茫茫大海里的落水者,看不到一丝丝生的希望。小妹因肿瘤压迫十二子肠无法进食,完全靠营养水支撑着生命,一刻也不能担搁。我又拔通了外㽒女婿的电话,外㽒女婿有一大学同学在浦东一镇上医院做护士,联系好后,我们便把小妹送至那家小医院作临时补液,增加营养。回到临租房,我在手机上努力寻找着一切可能的朋友信息,可惜我的社交面太夹窄,一个若大的上海却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帮助的人。刚刚病情有所好转的小妹,皮肤又开始发黄,病情不能再等了。
绞尽脑汁,找寻能帮忙的朋友信息,选择了“不择手段”拉关系,甚至于叫二妹“冒名顶替”给小妹弄了张假的“核酸检测”证明,才把小妹弄进了上海东方肝胆专科医院附属上海第六人民医院胰腺肿瘤科治疗。经过一个月全是本省内老乡的医生精心医治,小妹仍未见好转,在全身都插满管子的情况下,医生向我们宣告了治疗失败的结果,提意我们把小妹带回家。时间临近春节,我们委托医生对小妹说了谎,春节期间医院医生要放假,叫小妹回家在老家医院挂水治疗,也好在老家过个团圆的春节,等春节过后医生都正常上班了再来六院进行肿瘤的靶向治疗。小妹听说要回家,很是激动,还动情有趣地说:“回家好,春节期间我还要随团演出”。小妹的话语像万把利剑,深深地扎向我每一根神经,我不由自主地泪如泉涌。此刻,我清楚地知道,小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回家就意味着她将永远地离开家,离开亲人,离开她的单位和同事们,离开她深深热爱着的黄梅戏。
农历正月十九日深夜,枞阳县人民爱心医院的二楼病房,安然静寂,门外呼呼地刮着阵阵寒冷的北风,豆大的冰雹不停地敲打着窗户上的玻璃,仿佛是一群魔鬼在催促着小妹上路的灵魂,一阵痛苦地呻吟过后,病床旁生命监测仪上的波纹拉成了一条直线,小妹安祥地闭上双眼,狠心地离开了我们……
那天在傧仪馆的遗体告别仪式上,闻讯赶来的本省以及省外的小妹生前的同窗,朋友、同事等五百多人为小妹送行。我含泪把小妹带回老家公墓安葬了,再后来许多不知情的小妹生前好友打来了我们的安慰电话,有的还驱车前往公墓献花祭奠。
今年清明节,我带着小妹的孩子去公墓祭扫时,惊恐地发现小妹的墓穴旁,奇怪的生长了一棵青绿的黄梅树新苗,我没有拔掉她,看着那棵幼小的黄梅花树,我仿佛看到了可爱的小妹,她生前热爱黄梅戏,死后也要化作一棵黄梅花树,静等黄梅花开。相信再过几年,这棵黄梅树一定会枝繁叶茂,花香四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