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走后，我再也静不下心，瞳孔里的佛灭了。
杭州西湖，天下一景。此处文人骚客不绝，贩夫走卒遍地，实属天下少有的繁华之地。
挨着西湖有个茶馆叫“笑三生”，平日里文人墨客不少，走卖歇脚的也不少，生意算是红火。但今日比往常来得茶客似乎更多些，到了中午了还有人不断往里面挤，这不，一爷孙俩架着膀子往店里面挤。
过了许久，这爷孙俩终于挤到了靠前的位置。只见两张茶桌搭起来的高台上，坐着一位光头和尚，说是和尚但又无袈裟也无佛珠，只是手上拧着一件旧木鱼。听早来的茶客言，这和尚不念经不打坐，却给大家说评书了，看这架势还要再说上一段。
这世道，还真是活久见！
茶馆里人满为患，忙得茶博士晕头转向，可心里面简直要乐开了花，今儿个可真是走了大运。
歇息的够了，那和尚呷了一口茶，捋了捋袖子，唱了声“阿弥陀佛”，引得茶客欢声大笑，和尚也不怪，吸了一口气也学说书先生开了腔。
“列为客官有理，贫僧游红尘岁久，也就遇奇事怪事多。有道是，曲不为直终必弯，养狼当犬看家难，墨染鸬鹚黑不久，粉刷乌鸦白不坚，蜜饯黄莲终清苦，强摘瓜果不能甜，好事总得善人做，那有凡人做神仙！”
众茶客细品一下觉得有理，掌声噼里啪啦的响起。和尚这一段定场说罢，似乎觉得还欠点火候，一敲木鱼又摆上了一段：
“远看忽忽悠悠，近看飘飘摇摇，在水中一出一冒，有人说是葫芦有人说是瓢，二人打赌江边瞧，原来是和尚洗澡。”
众茶客又是一阵叫好。
和尚敲了三下木鱼，继续说了下去，“大伙儿听久了白蛇传，想必已熟知那白娘子。今儿个咱不说白娘子，倒说说她身边的青蛇，话说那青蛇是紫竹林修行了五百年化形的蛇妖，一身道行倒也是不弱......”
听着和尚忽高忽低的说书声音，众人一下陷入了故事之中。
我是一个和尚，六岁的时候遇见师傅，他老人家说我有慧根，与佛有缘，就带我上了山。我本人是死活不愿意的，可老爹是个信佛的人，他欣喜若狂，把我塞到师傅手中就关了大门，连师傅在哪座庙修行都不问。
说实话，我现在还有些恨他。
师傅帮我剃度的时候，我求着他不要。他说了一句我至今仍不明的话，“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头发最终还是没了，得了个法号“法海”。他说我与佛亲近，但还有一劫，度过则成佛，若度不过，需在红尘受苦百载再度。
我可不管这个什么劫不劫的，在红尘里逍遥个百八十年难道不好吗？当然，这个我只能在心里想想。
二十一岁的时候，师傅把我赶下了山，要我去红尘先历练一番，悟悟佛理。佛理有什么好悟的，白纸黑字，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我这个有慧根的和尚难不成不懂得这个？
可这是我六岁上山后第一次下山，能在大世界逍遥一段时日，我自然是极其愿意的。
收拾了行囊就出发，当然，行囊里并没有什么东西，一套僧衣，一套木鱼，一串佛珠，还有一句话——“有妖必除”，这句话是佛经上悟出来的，我很有慧根！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妖精，都被我镇压了。我记得有蛤蟆精蜈蚣精桃花妖鹿妖......他们有些偷盗有些吃人，还有些不偷不抢不吃人，但还是被我打回原形了。佛经上说“有妖必除”，定是不会错的！
有意思的是遇到过两个蛇妖，一个叫白素贞，一个叫青儿，要为那些所谓的好妖打抱不平。我听着稀奇，从来没有妖怪来找我打抱不平的，所以我没有收了她们。可她们倒好，特别是那个青儿，硬是缠着我不放，非要监督我不得滥杀无辜，不是，应该是滥“收”无辜。
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妖！
两条小蛇而已，一个才修行千年，一个才修行五百年，我要想收了他们，呼吸之间的事情。但是如果这样，以后就没有妖陪我玩儿了。
而且，她们确实是好妖，我看过她们头顶的气就知道，没有血腥。
她们爱跟着我就跟着我吧，反正暂时我是不会收她们的。她们也知道我不会，所以越发的肆无忌惮了，居然敢趁我睡着，把我的佛珠木鱼扔了。扔了就扔了吧，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它们，不过，终究还是要惩戒一番的。
我罚她们救一百个人于危急之时，不准动用法力。
她们听了这个惩罚，心里终于松了口气。青儿怯怯地问我，妖界谣传的“铁面僧”法海，真得是我吗？
我眉毛一竖，佯装生气了说道，“怎么？嫌罚你们太轻，那我加重点好了。”
青儿一听，赶紧求饶，逃之夭夭。
看着她们逃走的背影，我心里一笑，这两只蛇妖还真是大胆呢。她们在我身边消失一段的时间，还真是舒服，我又可以无所顾忌的收妖了。
有一天青儿浑身血迹的找到我，一看白蛇没有回来，我知道必定是遇上高人了。她求着我去救她姐姐，她说她们救人没有用法术，可是碰到一个瞎眼道士要收她们，她姐姐掩护她先逃了。
我一听道士要收她们我就怒了，臭道士，我要收的妖你也敢动，还真是胆儿大呢！
青儿带着我风风火火地赶到道士那里，只见白蛇还在苦苦支撑，当然，我很容易就救下了她。
白蛇带着她妹妹在我面前跪下，谢我的救命之恩，我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们，“遇到道士了还不抵抗，要是我没有及时赶到，你们就挂了。你们傻吗？”
白蛇一脸委屈，悠悠的眼神看着我，倒是青儿一脸不忿，“臭和尚，是你不让我们动用法术的！”
“那是救济百姓的时候不准动用法力，小命就要没了还不用，不是傻就是脑残。”我一脸苦笑。
她们应着，而后扭着腰肢，在我眼中消失。
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们了，直到有一天青儿醉醺醺地来到我的面前，她问我，“和尚，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爱情？我不知道。我六岁就上山修行，没机会体会什么是爱情。”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都五百多岁了，还是个老处女。”青儿醉着眼睛看我一眼，“我姐姐找到了，要不我们来体验什么是爱情？”
“放肆！”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蛇妖，你再要如此大胆，不要以为我不敢收了你！”
“哈哈哈~”青儿娇笑着，“连爱情都不知道，还修什么行，说什么看破红尘四大皆空？”
“你醉了。”
青蛇走后，我再也静不下心，瞳孔里的佛灭了。
细细回想青儿的话，一定是白蛇动了凡念，与人相爱，否则青蛇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白蛇若是与妖相恋倒好办，若是与人相恋，必镇之。
开始的时候，我没有践行我说过的话，镇压白蛇。我只是将她的凡人相公带到了寺里，逼他出家。
菩萨说，白蛇体验了爱情之后，是有机会修成正果的，我不能让一个凡人毁了她的道行。
可万万没想到，两条蛇妖来了个水漫金山，我彻底被激怒了，小小的蛇妖竟敢在我的地盘兴风作浪，不教训教训她们，如何对得起“铁面僧”这个江湖称号。
雷锋塔下镇白蛇。
青儿怒气冲冲地站在我的面前，手持利剑指着我，“法海，你真无情！”
“是吗？收妖镇妖不是我应该做的吗？”我低着眉头，没有看她。
“那你为何不将我也收了，镇在雷锋塔下？”青儿双目如电，像是要喷出火来。
“你...”心里一震，我也在想自己为何没有将她也收了，“你，我想收便收，不想收便不收，奈我何？”
最终，我还是没有收服青儿，要她回了紫竹林，她姐姐终究有一天会出来的。
堵着气，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的眼里似乎一下空洞了不少。一声叹息从我的身后传来，那是师傅的声音。
“红尘本来未曾有，贪爱之心生红尘。尘不迷人人自迷，迷悟只在一念间。犹如梦中般般有，醒后方知假当真。人生一世空悲喜，生死何曾带一文。无常二鬼司其便，一气不来悔痛心。劝君早日梦中醒，成佛作祖是自心。”
我转身看着师傅，他如今已经很老了，佝偻着背，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我，但那眼睛却像是放着光，刺的我难受。
他看了很久很久，才说，“你下山去吧，红尘里受苦，百年再回。”
“咚咚咚”
三声木鱼声将众人惊醒，高台上那和尚正说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说罢，和尚揣着木鱼，飘然而去。
茶馆里一片宁静，众人都在回味着故事，也在思考这几句佛偈。
挤在前面的垂髫小儿问老者，“爷爷，这故事是真的吗？您说过法海不是不懂爱吗？”
老者摸了摸孙儿小脸，摇了摇头道，“世间事自有世人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戏文里的故事安能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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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若信
爱撒欢
是个有点梦想的写作门外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