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捎上湿冷的冬雨在大街小巷肆虐,冷风阵阵,犹如武士刚刚开刃的利剑一寸一寸切割着街上行人暴露在外的皮肉,冻得人们禁不住瑟瑟发抖;冷雨更是雪上加霜般浸湿衣物,蔓延进身体里冻彻四肢。
如此严寒,连众多年轻人都切实感到冷意,更不用说身体单薄的老人家了。在村子最西头,一间潦草破败的茅草屋里,有个两鬓斑白、瘦骨嶙峋的老人正冻得缩成一团躲在床角。尽管如此,老人还是感觉到寒冷侵入了她的四肢百骸,身上盖的那条已发黄的薄被似乎没有起到任何御寒作用。她想下地到灶里生把火暖和暖和,谁知手脚已经僵硬到无法动弹的地步,步步维艰。不知过了多久,枯槁的双手终于颤巍巍地攀到了床沿,老人仿佛已经沐浴到了温暖,本已精疲力尽的她奋力往前一挪,谁知竟因用力过猛,一头由床上栽了下去。
瑟缩在茅草屋另一边的几头黑猪,看到老人扑通一声就掉下床,亦是四下惊窜。老人头部先着地,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她的后脑勺渐渐渗出温热的鲜血,而此时,她已没有了重新爬起来的力气,就连声带也霎时间失了音,无法呼救。眼前光景明了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她看见几只黑猪无措地像孩子要失去母亲一样着急地朝她奔来,也听见黑猪近似奔溃绝望地嗷嗷叫着,哀鸣声凄凉一片。
随着鲜血的流失,老人生命力一点一点流逝,在最后一刻,回光返照般,她呢喃着发出细微的声音:“要好好照顾自己……”只是不知,老人眷恋和惦记的人是谁,唯有与主人同住的黑猪们哀嚎的声音坚持地持续了很久很久。其实,茅草屋不过是个简陋猪圈,老人孤身与几头黑猪居住。
寒冷依旧,等到邻居被猪圈里不间断的悲鸣声吵得无法休息,想找老人讨个说法时,老人已没了呼吸,地上温热的血液也早已凝结成朵朵妖冶盛放的花。邻居吃了一惊,赶忙通知老人的家属。
儿子儿媳喘着粗气一路小跑来到茅草屋,在儿子把全身干瘪的母亲抱上床的时候,儿媳哇地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像闸门坏了的水龙头无法止水一样,哗啦啦地往外流,哭得好不凄凉,但细细观察,不难发现端倪,其眉眼间远不及表面那么悲伤,反而微微蹙起,无疑是暴露了她的嫌弃与不耐。
邻居冷眼看着老人的儿媳,又望望老人冰冷的遗体,红了鼻子湿了眼眶,心里不免升起一些怨气,可怜了老人家呦!
旁人可能不知,可邻居与老人相识多年,自是清楚实情。
老人的丈夫是一名海员,有一天,丈夫照常出海捕捞,怎料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去,便被恶浪吞噬,不再复返。彼时老人已怀胎好几月,即使悲痛万分,仍然为了孩子坚强地活着。那一刻起,柔弱的她开始双肩挑担,挨家挨户地收拾别人的剩饭剩菜,给猪圈里养活她和孩子的黑猪们当饲料,肩膀擦红磨破乃家常便饭,可看着孩子一天天健康长大,她便毫无怨言,甚感欣慰。
眼看着儿子长大,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她琢磨着不能让儿子丢了脸面,让儿媳受了委屈,二话不说拿出多年来省下的所有积蓄,又腆着脸东拼西凑,在村里头建了瓦房,又补了嫁妆。
儿子娶媳妇儿进门的那一天,她满心欢喜,想着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茅草屋旁的邻居也笑着祝贺她,老太太很快便能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咯!
怎料儿媳过门两三天就开始对老人横眉竖眼挑毛病,不久就以老人在新房住不习惯,对住了大半辈子的茅草屋和养了大半辈子的黑猪有感情为由,将她赶回漆黑破败的草屋里。虽然不顾老人意愿,但对外,她是这么说的。
老人从此戛然一身,自己生火做饭,自己洗衣喂猪。每当夜凉如水时,她窝在被窝里,神色就开始有些飘忽,想着从前失去了丈夫的她还有儿子陪伴,如今渐渐老去,却是真的只有自己了,眼泪便忍不住夺眶而出。看着吃饱喝足之后满足睡去的黑猪们,她甚至有些羡慕和嫉妒,可白发苍苍的她为了不给儿子添麻烦,选择了把委屈独自承受,在翌日黎明来临前全部搅碎,和着泪吞进腹中。
儿子和儿媳从没来看过她,如果有,也是来讨东西了,“娘,听说最近那几头大肥猪卖了个好价钱。”“娘,最近怕是要宰猪了吧,你可得把猪蹄留下啊,我们炖着吃,好补补身体。”
想起以往种种,邻居感叹地摇了摇头,老人家的离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儿子儿媳操办了一场风光葬礼,哀乐声声,他们也跪在灵柩前哭得凄凄惨惨,让不少不知情的人为之动容,感叹老人有对孝顺的儿子儿媳。
但转眼间,几天过去,这户刚失去了老母亲的人家,开始喜庆起来,俨然是家里有好事发生——他们发了一笔横财。
儿子儿媳刚从屠宰市场回来,手还紧紧揣在衣兜里,细细一瞧不难发现,衣兜鼓得厉害。关上家门,儿媳精明的眼神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没想到这老婆子这么值钱,一命呜呼之后有那么多宾客来送葬,本还想着为了留个好名声操办这么大阵仗的葬礼不值,没想到不但没亏本,还在葬礼钱里捞了不少。”
儿子也连连附和,乐得合不拢嘴,“猪圈里那几头猪也真是肥的流油了,竟然可以卖到这么高的价。”
正当夫妻两人偷偷乐呵着数钱时,门外的街上,孩童们稚嫩的声音脆脆地响了起来,“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