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说自己的照相技术有多好,因为确实没有系统学过,但是我却敢说对于照相这件事情我是非常认真的,因为它不仅关乎审美,更记录着我生命的瞬间。这就像写作一样,少年时追求华丽的词藻和用典的巧妙,这就像所有少年人都喜欢李白一样,潇洒俊逸、不拘一格。而随着年龄日长,却反而能体会到苏轼的妙处,他喝醉了酒,大半夜回到家,却是“家童鼻息与雷鸣,敲门都不应,倚仗听江声。”你就会想到好惨一苏学士,这么大一文学家也只能半夜守在门外冻着,可是他冻着冻着就冻出了大智慧,来一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你就从会心一笑突然变得豁然开朗。那份纯粹和真实,让你似乎隔了千年,也能陪着老苏同志一起夜吹江风。
当然汪曾祺也是这样的人,写冰镇西瓜、咸鸭蛋、揪面片儿,都是那么活色生香、有滋有味有生活。你就会知道他们是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的。因为这份热爱,所以才会发现那样一点一滴的美好,然后像种子一样种在心田里,生出茁壮的树、绚丽的花。
刚刚整理了今年的照片,去年开始想的这么一出儿,今年和往后还想延续下来,因为这真的是非常有意义。奥森小聚、北灵山踏雪、香巴拉穿越、金海湖徒步,然后来了新疆,走了四县,去了帕米尔高原、南山徒步和阿勒泰旅行,中间还和老妹儿去了蒙古大草原,满满的都是美好的记忆。让我知道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做了什么,去了哪里,心情如何。
所以我照片的时候是真的用心呀,选照片的时候才会时不时的会心一笑。照这张的时候趴在了雪地里,那一张是爬在半山腰。这张是骑车买西瓜的时候停在了十字路口,恰巧天色很美,那张是在景区的栈道上来回跑,才找到了一个好机位。还有追着夕阳跑上了山坡,为了蹲一个剪影而站了十几分钟。那一日阳光明媚,春花盛开;那一日夜凉如水,我心如潮;我们胡扯、抽风、傻笑,然后相约了不知道猴年马月却一定会来的饭局。我记得当时的心情、周围的环境、身边的人和我们做了什么,甚至是聊天的内容和我们当时的心境,总之是一切一切细小到微末,却都值得一提的事情。也许讲给别人会听的乏味,因为他没经历过,他不知道,但讲给自己却是百转千回,仿佛我的生命定格在了那个瞬间,闭上眼我就能回到那个时候,这是一种很奇妙也很温暖的体验。
我有时会是想这世界上如果有一个全知全能的唯一真神的话,他一定是没有欲望、没有感情而无比寂寞的。于是他化身为千万亿兆以至无穷个分身,来到三千大千世界里逐一体验。他来到一块石头身上,经历着风蚀雨淋、移山填海。又来到兔鼠羚牛身上,经历雨旱迁徙,又被虎豹豺狼捕食。终于他来到人类身上,他发现这种直立猿猴生物的复杂性非比寻常,他体会过了极端的饥寒交迫和战乱流年,又来到和平年代朝九晚五、勤勤恳恳,体会过足以杀人和自杀的极致爱恨,又沉溺在花天酒地里纵欲无度,他就像佛教里的菩萨一样,有无穷尽个面孔,无穷尽个化身。我便是他其中的一个化身,没有那样大喜大悲的波折感情,大起大落的曲折经历,这是平平淡淡的讨生活,偶尔整点儿幺蛾子,来点儿小欢喜。对于这个全知全能的神来讲可能觉得庸常乏味,可是我此时此刻的一心一念,却是作为这个单一生命个体的全部世界。他化身了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细节,却又把这每一个细节作为围绕在以我为观察者的世界的化身。也许有一天我会与他的意识和流一处,但是此生此时此念却为我主宰。我就像一只喝了菩萨灯油的老鼠,修炼成了人形,又偷了菩萨无穷化身的其中一个,来到人间游戏一番,所以这唯一的一个化身对于我来讲,和菩萨无穷尽的化身对于他来讲都一样重要,没有一个分子会因为分母过大就自动归零的,无穷尽分之一也不是零,来过、活过、存在过,并且认真的来了、活着、存在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伟大,更值得珍惜的呢?
古人说:“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照片也好,文字也好,这些都是我生命的注脚,是在生命的线段上留下的一个又一个时间胶囊,就像我们能回到千年前与苏学士共同矗立江畔一样,也能随时回到自己的生命节点里玩味、欣赏、沉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