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何处欲为家

楔子

民国三年,平城商界龙头赵思仁被毒死于家中,凶手系其妻孙素兰。原本直接判的枪毙,但是又不知道哪个报刊记者挖出来赵思仁对孙素兰施暴,孙只是自保而已,要警察释放孙素兰,让女性堂堂正正活着而不是屈于男权之下。

正巧又碰上新思潮,一时间这桩案子占据平城各大报刊头条,社会舆论迫使警察不得将其枪毙,如山铁证又不能判她无罪,只得将孙素兰关在监狱。


民国十年,上流社会的人都沉醉在金钱与权势包裹着的纸醉金迷,活在底层的穷人只能用无痛无痒地低声咒骂来掩盖自己向往而艳羡的内心。

楚霖坐在丽都歌舞厅的角落,位置离舞池最远,能看见的东西寥寥,但也确实对得起它的价格。

丽都的声誉果然是一顶一的,即便是在角落,依旧有礼貌的应侍生时不时给你添好相应的红酒。仿佛只要手中端着红色液体,只要身处丽都,不论是哪一个位置,你就是上流社会的一员。

突然间,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只留几声轻微的杯碟碰撞,然后一道洋洋盈耳的歌声充斥着整个丽都。楚霖摇了摇手中的红酒,嘴角一丝不知意味的笑。他暗地调查梁若已经三天了,仍然没有半点头绪,一个三十出头但风韵不减的女人,有着疼爱她的老公,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儿,规规矩矩唱歌,时不时参加聚会,标准的名媛举止,整个人都非常‘干净’。

梁若是谁?在平城,怕是没有哪一个人不晓得歌星梁若。林簌泉韵,声动梁尘,人美心善还懂时尚。一时间这个叫梁若的歌星成了全部女人的学习标杆,全部男人的梦中情人。好像所有人都在赞扬她,没有一丝一毫的黑点,简直就是一个完美女神。

但作为一个探长,以他独有的敏感,他不觉得这个梁若没有嫌疑,毕竟这世间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从丽都出来,时间已是半夜,街上行人稀少,丽都里面却是歌舞喧哗。楚霖看了半圈没找到跟班刘哲,撇了撇嘴,径直走到对面巷口的一家面摊,问:“来一碗面,这么晚了还不收拾回家吗?”面摊之前他就注意到了,这里地段繁华,在这里摆摊实在是格格不入,贵人怎么会屈尊来这里点一碗热腾腾的清水面呢。

老师傅看见有人双眼冒光,露出老实人特有的憨笑:“这不是盼着哪位老板想尝尝鲜,来我这吃面嘛,哪能走呢。”说着用干净抹布擦了擦手,便手脚麻利地抻面。楚霖看了会,又想起刚刚那杯没喝完的红酒,也不知这师傅得抻多少次面,微微叹了口气。

“探长,探长……”刘哲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还朝自己挥了挥手,深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警察一样。

楚霖看了看呆住的摊主,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不禁骂了一句脏话,边起身边掏钱:“没事,没事。”一时间,抻面师傅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抻面还是收钱,内心只想:难不成在这摆摊也犯法了?

楚霖快步走过去,使劲拍了刘哲一巴掌:“嚷什么嚷,还担心别人不知道你是警察啊?”

“不是,头儿,前面有情况,咱赶紧过去。”刘哲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委屈巴巴,“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燕归从家里逃出来之后,也不知道去哪,只能东躲躲西藏藏,藏着藏着就把自己送上门了。挣脱保镖的钳制,燕归与面前的女人对视,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愤怒,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好好互相看过了呢?她一直觉得母亲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直到现在她也依旧这么觉得,岁月亲吻过每一个人,但唯独漏下了母亲。

梁若也在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都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细腻的肌肤,匀称的身材,以及一双勾人的眼,真是像极了那个人。

时间在此刻像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者,空气在这寂静漆黑的巷子就像凝固了一般,除了众人的心跳呼吸以及天空闪耀的星子,所有东西都静止了。

梁若在这对视中终究是败下阵来,但是长久地活在声色场中,她如今已然学会了八面玲珑,抬手摸了摸燕归的头发,眼神是母亲特有的慈爱:“好了,不闹了,我们回家。”唇齿开合间尽是温柔。

若不是燕归知道回去将要面对什么,她一定会还会觉得母亲是这世界上最温婉的女子。良好的教育已经不足以控制燕归的举止,一掌拍开她母亲的手,嘴间是毫不掩饰的讽刺:“回家?回哪个家?你不是已经把我卖掉了吗?”

“你是我的女儿,又不是一件物品,你在说什么傻话?”

“傻话?试问天底下有几个母亲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去给一个老男人作妾?他的年纪可比你还大,他答应你什么了?让你迫不及待把女儿推进火坑?还是说你已经人老珠黄不配上他的床?”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划破小巷。

保镖们已经练就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不该听的音、不该看的景从来不留在心上,更不会表露在脸上让主子们难看。但年纪轻轻、又不具下人素养的刘哲可没有,俨然忘记自己是偷偷摸摸地看着上流社会的龃龉,哇的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楚霖抓了抓头发,他记得自己不久前刚抓完,重重叹了口气,咬牙切齿地说:“刘哲,待会你把你如何进局子的过程一五一十告诉我,敢漏半点细节,老子一枪崩了你。”

梁若很快从气得发抖中回复过来,吩咐手下将看热闹的人请过来,又对着燕归说:“在国外就学的这些?你还有半点教养吗?”又对余下的人说,“把小姐给我拖进车里。”

燕归立马朝着楚霖的方向大喊:“救命啊,有人绑架,快救救我!”

楚霖和刘哲被带过去的时候,只能听见燕归拍打车门的声音。楚霖看着一脸淡笑、从容不迫的梁若,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她会成为大家的梦中情人了。

梁若看清来人,是两个挺拔的年轻人,不知身份难免就处下风:“不知二位在此处做甚?”要是记者那倒还好,这些年应付的记者犹如过江之鲤,不缺这一两个。

刘哲还在绞尽脑汁编造身份,那边楚霖已经坦白:“在下楚霖,警察局一个小小探长,原是追一个犯人,无意冲撞了夫人,还望谅解。”楚霖说完这句话,燕归拍车门的声音更响了,楚霖只当听不见:“夫人不用担心,我们只是抓人路过此地,无意管旁人家事。夜深露重,夫人身子单薄还是早些回家去的好。”

“哪儿的话,楚探长抓人可是保家卫国,哪儿就冲撞了,还是我们不懂事儿碍了您办公。”梁若说着又从手包拿出一沓钞票,微笑更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两位拿去吃酒也是好的。”

楚霖掂了掂手里的钞票,又看了看绝尘而去的轿车,不禁乍舌,看来还是得晚上多出来转转?


燕归抱着双臂,面色不善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凶狠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就地掩埋,但是燕归忘记自己只是一个青涩少女,所有的愤怒与不满表现在脸上都只是显得有些娇嗔,不具半分杀伤力。

楚霖摸了摸鼻子,好心的没有告诉她这个事实,扭头看了看这个布局华丽的家。红瓦白墙,四季皆可赏花的花园,清澈见底的池塘,以及不远处紧张盯着凉亭的忠心佣人,不免感叹这世间的差距:“李小姐可真是幸福啊!”

“别叫我李小姐,李均和不是我爹。”燕归眉头紧皱,更加愤怒,“我姓燕,叫燕归,似曾相识燕归来的燕归。”

“哦?”楚霖挑了挑眉。

“哦什么哦,我不信你是来问我昨天看没看到罪犯的。有事快说,没事你就走,我不欢迎你。”燕归已经认定昨天楚霖的见死不救以及收受贿赂,同那些攀附权贵的人渣没有什么不同。

“燕小姐别气,我相信不论是谁都没法在昨天帮你解围。哦,不对,如果小姐有一个权势滔天的追求者。”楚霖尝了尝进口红茶,啧,不对味啊。在燕归发作之前把瓷杯推向一边,面色严肃,说:“我确实不是为这事找你,而且想必你的父母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那么我就开门见山了。”

“你倒是说呀!”

“赵思仁你认识吗?就是七年前被他妻子孙素兰毒杀的富商赵思仁。”

“赵叔叔?”燕归松开双臂,身子坐正了些,一脸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燕小姐难道不好奇一个热善好施、待人亲和的人居然会家暴妻子吗?”楚霖在本子上写了些东西。

燕归眉头紧皱:“难道你想翻案不成?这事已经过了七年,当初翻起轩然大波也不过是因为几个文化人对自由的追求,谁又关注过真相?”

楚霖停下笔,看了看燕归,道:“有啊,燕小姐不就很关注吗?”

两人就这样对视,似要从中看出些名堂。

“燕小姐可要抓紧了,时间不多了。”

燕归摇了摇红茶,慢慢开口:“我知道的不多,可能帮不了你什么。八年前,我九岁,因为一些事情和妈妈一起回到平城投靠素兰阿姨,之前和赵叔叔并不认识,但是在我记忆里赵叔叔是一个特别和蔼的人。有可能是沾了素兰阿姨的光,也有可能是因为赵叔叔没有孩子缘,他待我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教我识字,教我读书,给我买衣裳,就连送我出国念书也是赵叔叔的注意。可是……谁知道……等我回来,赵叔叔死了,素兰阿姨已经在牢房,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了。也没人写信告诉我,我就像个傻子,在国外待了五年……”

楚霖早已停笔,虽然在查案面前颇有天赋,但是安慰一个梨花带雨的女孩确是没本事的,也许让她痛快哭一回会好些。

楚霖估摸着时间,貌似这事儿对燕归打击不小,哭的时间有点长啊,待会怎么向她父母交代呢?正想着如何安慰她,后头就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燕儿,怎么了?”楚霖暗叫不好,完了,看来今天不宜出门啊,立马起身站在一旁,眼睛眯了眯。

来的是梁若现在的丈夫,李均和。身姿挺拔,棱角分明,架着一副金边眼镜也盖不了他的锋芒。


楚霖抓了抓头发,斟酌着向李均和解释:“李先生,不好意思。昨晚抓犯人的时候,恰巧碰见了夫人与小姐,想着来问问或许有什么线索。不曾想惊着了小姐,楚霖实在是有愧。”他怎么觉得燕归哭得更起劲了?

李均和拍了拍燕归的背,又弯腰在她耳边安慰几句,这才道:“原来是楚探长,昨天内子已经和我说过了。但是探长抓人也要有个度,把我女儿吓成这样算怎么一回事。”说完拿起楚霖摊开放在桌上的本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瞥了一眼,才将本子合上递给他,“不知楚探长有没有问完,不怎样现下都已经不适合再问了,你说呢?”

“是是是,李先生说的极是,改日楚霖再登门道歉。”楚霖接过本子,想到什么又回头对燕归说,“小姐要是想起什么,一定通知我。”说完便随佣人离开了。

楚霖走后,燕归才抬起头,擦擦眼睛,肩膀一抽一抽的,说话也一断一续:“谢谢叔叔,我就是气不过昨天他见死不救,整整他出口气。”

“傻孩子,想要整他也不要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啊。告诉叔叔,我来替你出气就是。”李均和在燕归对面坐下:“还在生你母亲的气?你母亲也是希望你好,她其实就是希望你过得好一点,陆将军虽然年纪长了些但是胜在位高权重,而且只有一位正房太太,也还是生不了的,你嫁过去只要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你还怕日后不好过吗?”

燕归立马红了眼睛,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就连叔叔也是这样想的吗?也希望我去给一个老男人作妾吗?我本以为叔叔是疼我的,没想到……没想到……”

李均和刚刚才在公司处理完一堆烂摊子,又接到佣人电话便马不停蹄往家赶,现在还得哄这个祖宗,再好的脾气也要耗尽了,这会子只想快点结束:“哎呦,叔叔怎么会不疼你呢?你不想嫁,谁还敢逼你不成,你母亲那儿我去说,你只管安心过着就是。”

燕归这才破涕为笑,语调都是上扬的:“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

“那我以后可以自由出入,想去哪就去哪了?”

“可以,但是保镖得跟着,盼着我出事的人太多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好嘞,谢谢叔叔。”燕归扑过去抱了抱李均和,然后一蹦一跳离开凉亭。

李均和看着那抹轻快的身影,不禁摇了摇头,取下眼镜,揉揉鼻子:“真像她母亲,还是太天真啊。”

晚上,李均和将白天发生的事告诉梁若,叫她放心,也叫她别逼燕归太紧,就揽过她准备就寝。梁若一把推开他,满脸的不高兴:“我逼她?那你叫陆澎那老家伙别看上燕归啊。”想到什么,杏眼一扫,“你倒是心疼燕归。”

李均和一脸无奈,重新把她揽在怀里,吻了吻她的脖颈:“你说什么傻话,燕儿可是你的女儿,你不疼她吗?”


燕归没了限制,加上李均和的保证,虽然还是不同梁若讲话,但不摔东西,也不闹绝食,总归家里的气氛缓和了些。只要梁若在家,她立马叫上司机出门。

楚霖上次被她害的够惨,李均和也不知道给他上司塞了多少钱,直接就把他关禁闭工资也扣了还得写份检查,理由是恐吓无辜百姓。这下好了,燕归是气顺了,楚霖是看这大小姐哪哪都不顺眼。

燕归找了借口将保镖们都支走,留在外头。尽管口上说着道歉玩笑开大了,但那一脸灿烂,怎么看都像是幸灾乐祸。

“别,我可受不起,到时候又说我欺负你。”楚霖翻了翻白眼,没忘记自己的工作:“说说吧,你来这可不是道歉来的。”

燕归收了笑,在楚霖对面坐下,说:“我九岁被赵叔叔送出国,当时素兰阿姨说她没出过国就拉了我娘亲和我一起,三个人一同出国。带我玩了几天后,她们说回家,就把我送去学校了,所以我也没有亲眼见到她们回家。我的母亲和素兰阿姨是闺中好友,但是我娘十六岁的时候遇到她的心上人就与他私奔去了,外祖父嫌她丢人也就断了联系。

我在国外学了五年,期间除了生活费还有报平安的信,也没人联系我。回到家,赵叔叔没了,素兰阿姨在牢里,往日内向的娘亲成为当红的歌星还同李均和成了婚,李均和还继承了赵叔叔的产业。这五年我就像被遗忘了一样,被隔离在透明的盒子里,只能被动接受,像个小丑一样。”

燕归想起那五年,开始得一切都是新奇的,尝试着新鲜的事物,可每当自己想要同人分享时,身边只有一个照顾自己起居的佣人,可是渐渐地,她发现这并不是单纯的在照顾她,更像是在监视她。每一次寄出去的信件,就像沉入海底的石头;每一次提出买票回家,都是被各种理由搪塞。

“你后来查过不让你回家的原因吗?梁若懂音律吗?和李均和结婚你觉得奇怪吗?”楚霖听得很仔细,她惊讶于自己母亲的变化。

燕归抬头看了看楚霖:“你是不是问太多了?我问过我娘,她说这事太大不希望影响我。我也从来没听过我娘哼小调。李均和是赵叔叔的管家,也跟着赵叔叔学做生意,怎么说呢,我觉得赵叔叔对李均和就像对待手足。可是他并没有和我娘有什么暧昧,甚至只是抬头点头的关系。但谁又知道呢?五年间发生太多事情了,这又算的了什么?”

“那你查过吗?”

“查什么,赵府已经没了,之前的佣人也不知去了哪里谋生。赵叔叔的公司被李均和管理得很好,他现在做的一切都像是第二个赵思仁,甚至更好。至于我母亲,除了想将我送去给陆将军作妾,除了……”燕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除了再也不像一个母亲。也许是因为习惯了华服美饰,也许是因为习惯了赞美与羡慕,又或许是不想再回忆起之前的提心吊胆,看人眼色……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然后是保镖的问询:“小姐,该回家了。”

燕归道了声好,起身,白净匀称的手撑在桌上,双眼直视楚霖,用只有他们可以听见的声音说:“也许你应该去见见素兰阿姨。”


燕归最终是按照黄道吉日抬进将军府的。

应了梁若、李均和的话,即便是作姨太太,排场一点也不比正房夫人小。宾客满席,不管是阿谀还是奉承,每一个人的嘴里都尽是好话,毕竟此时国运都靠着这些文臣猛将,都上赶着巴结谁还会去得罪。

宴至一半,众人脸上皆显醉态,也不是知是真的醉了还是演技好。

梁若端着酒杯,受着其他夫人的奉承,满心的欢喜,那是八面玲珑多年也遮掩不住的欢喜。有了陆澎这座靠山,她与均和日后必定顺风顺水,一世无忧。

她心里许久都没有这般快活过了。

突然间,一道苍老的、伴着些激动的语调响起:“兰兰?!”

这声音像是千年的寒冰,熄灭了满堂的欢喜,更冻伤了微醺的梁若。

众宾客在将军府哨兵的牵制下缓慢离开,但总有胆大的人看着不该看的热闹。

梁若看着面前的妇人,身体止不住的发抖。李均和及时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得以保存些颜面。

“兰兰,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的奶娘啊?你看,这是你最爱的梅花糕啊。”奶娘不知发生了何事,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的奶闺女。前些日子有个年轻人来滨州接自己去看兰兰,便准备了好些兰兰爱吃的点心。

“你认错人了,我是梁若,我不是兰兰。”

“怎么会呢?你是我亲手带大的,老婆子虽然年纪大了眼神是不太好,但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兰兰,赵府的太太,孙素兰啊。”奶娘看了看搂着她的男人,“这人是谁?赵先生呢?”

还没离开府里的宾客皆是震惊的,这可是歌星梁若啊,孙素兰不是还在牢里吗?也不知道是谁发出的惊呼,转眼间大家就看见府门前一个披着斗篷穿着囚服的女人——竟是孙素兰!

梁若苦笑了一下,倚着李均和缓缓坐在凳子上。

“姐姐安好。”穿着囚服的女人缓缓走到‘梁若’面前,面色平静。细致入微的人或许能发现,这两个女人虽然有些不同,但是看久了竟然有些相似。

奶娘听着耳熟,便问了一句:“这是隔壁梁府的阿若小姐吗?”

“是啊,吴妈妈,我是梁若。这些年过得可好?”

“只要你们好,老身便好。只是,你怎的做这身打扮?”奶娘伸手扶着梁若的双臂,怎么也想不到这么温柔懂礼数的阿若小姐会穿着囚服,唯一一次离经叛道还是与燕姓小子私奔。

穿着囚服的梁若,微微一笑,转头轻轻问孙素兰:“是啊,姐姐,为什么呢?”

坐在主位的陆澎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是陆太太就不一样了,典型的闺阁女子,难免把持不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霖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也没人拦着:“这还得从七年前那桩大案子说起。”他看了看面无血色的孙素兰,继续道,“前阵子,雨水大,警局怕档案室的文件毁了就重新整理,在下恰好就看见了这一桩,重新整理难免发现了些疑点,就顺手查了查。这一查……”

楚霖话没说完,就被孙素兰打断:“够了!”孙素兰站起来推开李均和,一步一步离得梁若更近,靠在她耳边轻声问:“你说过会帮我顶罪的,如今为什么又要出现?”

“姐姐也说过会帮我照顾燕儿一世的,又为何堵上她的幸福?”幸好当初她卖了一条消息给那位义愤填膺的记者,她的燕儿不能嫁给旁人做妾毁了一生。

孙素兰听完就开始毫无顾忌地笑,像个疯子,再也没有倾国倾城温婉动人的样子:“哈哈哈……当初嫁给赵思仁时,我十五岁,他比我大上两轮,可是爹娘为了衰败的孙家以及不成器的哥哥,就将我这个女儿卖给了他。卖了就卖了吧,反正我也是会泼出去的水,何不做那滋润万物的春雨?平城首富赵思仁,我后半生够了。

可惜他命里无后,但他把所有的错都怪在我的头上,在外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可是醉酒回家挨打的是我。多少富家太太埋怨丈夫流连花丛,而我却期盼着他可以不回家。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个女人吗?因为他不育啊,他就是个废人,他怕被人笑话,哈哈哈……

十年,每一次他醉酒,对我来说都是末日。他说我只不过是他的一件玩物,他说我只不过是孙家送来的一件赔钱货,他说我连勾栏院里的妓子都比不上,他说我下贱,他说……”孙素兰说着说着就哭了,李均和大步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温声安抚:“别说了别说了,都过去了,有我。”

孙素兰抬着湿润的眼眸,看着李均和,那是看心上人才会有的眼神,伸手抚着爱人的脸庞:“我想过自己了结这一切,但是我碰见了均和,是这个男人让我看见了星辰大海,让我闻见了四季花香,让我听见了山涧蝉鸣,让我知道我活着有意义。可是无意间我发现,赵思仁知道些什么,我想要保护好这个给我第二次生命的男人,有错吗?”

孙素兰褪去了开始的苍白,逐渐变得锋芒,她转头看了看梁若:“别人不知道我的心情,你应当是最清楚的啊,阿若妹妹。你当初不是觉得燕嘉一是你的命定之人吗?可是结果呢?吃喝嫖赌,惹了事情自己逃走,留下你们母女。是我,是我收留的你们,你们享受的丝毫都有我受的委屈。

在国外接受换脸手术之前,你答应我,我替你照顾燕归,你替我顶罪,这辈子你是孙素兰。我待燕归视如己出,可你呢?”

满堂的红色喜字装点着此刻的静默,酒席上的狼藉依稀可见刚刚的觥筹交错,笑语恭维。

孙素兰松开李均和的怀抱,拿起桌上的手袋,唇齿微张,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终于用上了。”这原是之前为自己准备的,没想到先给赵思仁用上了,这多出来的一直被她好好保管,就是为了让自己记住,没想到今天终究还是要用在自己身上。

李均和抱住孙素兰跌落的身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听得周遭的尖叫以及呼救。李均和的手因为害怕变得冰凉,被孙素兰无力地握住:“均和,谢谢你愿意做我的星辰大海,春风甘露,来世我要变得更好才配得上你,你一定要等我啊。”

郎才女貌,宛如画卷。

满堂的红色刺痛了李均和的眼,他一遍遍抚摸着心上人的眉骨:“傻兰兰,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呢。”说完就抱着她起身,对着楚霖说,“恭喜楚探长破了一桩大案,待我处理完兰兰后事,自会给你一个交代,不会跑也不会躲。”楚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时隔七年,陈年旧案再次掀起波澜,但终究也只是波澜,风平了,浪自然会静。


三年后,一处茶楼。

楚霖看着面前神态自若的美貌女子,不知为何,他依旧会想起那个曾在丽都舞台中央,被灯光包裹,低吟浅唱,摄人心魂的女人。

“楚探长想来过得不错啊,哦,不对,如今可是高升了,怎么会想起我呢?”燕归捻了一块精致糕点,举手间尽是优雅。不过倒也映衬了陆将军独宠的二太太的身份,如今这平城,怕是连陆太太也比不上了。

“二夫人严重了,楚某得此高升,还是靠夫人提携。”楚霖再次感叹世间的差距,当初在他还是小小探长时,她是富家小姐,现在他的位置高了,她的身份比他还高,再也不是会使小性子整他的小姑娘了。他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许的激动:“三年前,初见时,你怕是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我恰好就能拿到案件记录,为什么我恰好就能碰到你与孙素兰争执,再让我顺理成章将你的消息告诉梁若,这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吧。”

燕归从容放下手中的糕点,又抿了口茶水,这才缓缓开口:“对啊,我可是计划了不少年呢。这有什么不好吗?我只是投了一个饵,便救出了我的母亲,你也得到了名利,多好啊。”

楚霖还想再问些什么,就听得一道软糯不清的童声:“良……良。”转头就看见,一名女佣抱着一个粉嫩男童,脸上带了些惶恐:“夫人,小少爷吵着要你,怎么哄都哄不好。”

“没事,我来吧。”燕归,张开双臂,眼里是数不尽的温柔,“跟你说了多少回,是娘亲,不是良亲哦。”

楚霖出了茶馆,他想着刚刚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你当真不想嫁给陆澎吗?

但是现在看来,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谁又不贪恋,这人世浮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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