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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笑谁恃美扬威,没了心如何相配。”
“谭铃声清脆,帷幕间灯火幽微。”
“我和你,最天生一对。”
“没了你才算原罪,没了心才好相配。”
“兰花指捻红尘似水,三尺红台万事入歌吹。”
“你一牵我舞如飞,你一引我懂进退。”
牵丝戏最早可追溯至汉代,但当时它并未成为独立的剧种,而是以歌舞形式出现在宫廷中。在汉代后期,牵丝戏的表演已初具雏形,演员们的细腻的动作和情感表达,将观众带入一个充满戏剧性和浪漫主义的世界。随着时间的推移,牵丝戏逐渐演变成了一种独立的戏曲形式,其表演艺术日益成熟和完善。幕后牵丝,庭前舞如飞。牵丝一引,红台好戏开场。
周老头轻靠旧椅,一双爬满皱纹的手,哆嗦着拿起全身装饰了彩绘傀儡娃娃,他慢慢地抚摸着,沧桑的双眼留下了两滴浑浊的泪。
“吾垂垂老矣,此生匠艺,皆融于此物,其斑斓彩绘,述吾往昔之梦。然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今吾已至暮年,技艺虽存,却力有不逮。”
周老头年轻时,是有名的牵丝戏伶人,与一名色艺双绝的名妓相爱,但他们的爱情,并不被世俗所接纳,一个是奇技淫巧,一个是烟花佳人。他们的爱情纵使坚固,也难逃被世俗的偏见淹没。
“明月姣姣天幕垂,疏影一梦几时泪。马蹄声渐幽,血撒塞外祭酒一杯……”名妓娇儿婉转的身影逐渐映入周彦的眼帘,他侧卧于戏台旁,沉浸在她的音容下。
她轻舞罗裙,轻抬玉臂。刹那间,幻化出最美的人间舞曲,罗裙所经之处,暗香犹存。冰肌玉骨,摄人心魂。娇儿缓缓回过眼眸,轻挑眼帘,向着周彦的方向看去,嘴角轻笑。周彦已然醉了,满上烈酒,一杯下肚,满腹柔肠。
娇儿一舞作罢,台下叫好声四起,她含笑谢幕,缓缓退场。周彦不请自来,跟上娇儿的脚步,轻叩她的门扉。娇儿婉约一笑,早已知晓门外何人,却仍然打趣他。
“公子何事?娇儿已准备歇下,不见客了。”
“小生周彦,久闻姑娘芳名,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共话风雅?”
“公子请进。”
娇儿右手慢慢拨开珠帘,在席子间坐下,沏下一壶茶。
举杯邀饮,“不胜荣幸,与君共饮。”
周老头回忆起初见时,满是回味与不舍,如今他步履蹒跚,已然是迟暮之年,对于年少之时,早已追悔不及。
“吾之生涯,犹如这傀儡娃娃,初时粗糙,经年累月,方得如此。然人生如戏,终有落幕之时,吾之艺,吾之梦,皆将随吾身化尘。”
周彦与娇儿之间的一切,就像是一夜昙花,绚烂而短暂。又犹如黄粱一梦,大梦初醒时,方觉伤心事。
周彦初见娇儿,倒是与她度过了一段短暂而美好的日子,她弹曲,周彦作词,词曲之精妙,只应天上有。娇儿尝到了爱情的甜头,沉浸在周彦的蜜罐里不能自拔,于是,她生出了为自己赎身的念头,三番几次找妈妈言说,只希望放她自由身。而青楼妈妈摇摇头,指着她的鼻子骂:“你如此不争气,怎为一低贱伶人,卑微至此。”
“妈妈!求您开恩!”
娇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下头,久久不见起身。可悲剧的爱情,终是结不出果子来。妈妈起身而去,再没看她。娇儿夜晚清幽之际,偷会周彦,两人约好,一起演一出只属于二人的牵丝戏。周彦教娇儿摆弄着丝线,傀儡娃娃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三尺红台上活灵活现。娃娃舞着剑,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其身着色彩斐然,犹如溢彩流光,照亮了荒芜的夜色……
那晚周彦和娇儿一起决定,下个月初七,一起远走高飞,到一个清秀的小镇,依山傍水,过一个无人打扰,清闲自在的生活。娇儿对遥远的未来有了一丝憧憬,她把自己攒下金银细软细数,想要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过得稍好一些。想要和心爱的人一起,拥有自在美满的一切。
可天不遂人愿,这一天,高妈妈来到娇儿榻前,告诉她一个惊愕的消息,她被吴老爷买下了,吴老爷是当时有名的商人,名下产业丰厚,家里已有五个妻妾和十几个子女。只是吴老爷已是花甲之年,常年缠绵病榻,需一女子冲喜,于是看上了色艺双绝的娇儿 。
娇儿摇摇头,跪下哀求高妈妈,看在自己为她卖艺多年的份上,就怜她一回。
高妈妈起身拂袖,横眉冷对,冷哼一声。
“你与周彦绝无可能,吴老爷已将聘礼下了,五日之后,便是吉时。如此富庶之家,你且嫁吧。”
娇儿悲上心头,放声痛哭,趴在床榻前久久不能起身,她不甘,不信,仍然不愿意听之任之,在第二天的夜晚,找到周彦,问他愿不愿意娶自己。于是,他们就在三尺红台旁拜了堂。
一拜天地,夫妻对拜。
被月光照亮的夜色中,吹着微凉的风,不经意间,撩动了娇儿那袭如火般炽热的嫁衣。红绸轻扬,如晨曦中初绽的朝霞,又似夜色下最绚烂的烟火。
娇儿步履沉重,每一步都踏在了岁月的节拍上,嫁衣的衣袂随风起舞,四周,古木参天,枝叶间漏下的月光斑驳,映在了娇儿的脸庞。周彦眼中含泪,起身牵起娇儿的手,此时的红烛逐渐暗下,就像是艰难的情分,就要无疾而终。
到了第五日的清晨,娇儿被吴老爷家的轿子接走,一身红色的秀禾嫁衣,将往日的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因为是妾,并无资格走正门。所以到了旁门之后,婆子赶忙去叫娇儿下轿行走。却不料,久久无人应答。婆子和侍者对视一眼,便掀起轿子的幕帘,这下却吓坏了众人,一把剪刀正中娇儿心口,她脸上含笑,安详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这下吴老爷家,冲喜不成,却白白填了件麻烦事。婆子赶忙报告给吴老爷,吴老爷在家中大骂晦气,就差人把娇儿卷着破席盖,丢到了青楼的门口。
青楼里的妈妈见状,避之不及,万般无奈之下,拉着周彦来看,想着他自会收尸。周彦不敢置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打开膝盖,露出了一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地揉了又揉。
周彦和青楼的妈妈牵扯了几个时辰,眼看着天色要暗下,他抱起死去的娇儿,缓缓地向着夕阳的方向走去。待安葬完娇儿,周彦的心就像是空了一样,他呆呆地坐在戏台旁,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现在,他唯一拥有的,是那个充满了与娇儿之间回忆的傀儡娃娃。时过境迁,唯有爱意常觉不浅,娇儿的脸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但周彦却已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眼泪模糊了周老头的视线,他缓缓起身,摸一摸已经彩绘斑驳的娃娃。
“此娃虽为死物,却似有生魂,寄托吾之深情厚意。抚摸之际,如触旧梦,悲喜交加,不禁泪湿衣襟。非为老之将至而泣,实为过往烟云,不可追悔。”
他一把将娃娃扔进火盆,看着大火即将把娃娃吞噬,却不料娃娃竟像是活了一般,起身向着周老头作揖,曰:“我为娇儿生魂,今生不敢相忘,寄于此物相陪。今缘分已尽,此生一别,终无再见之日。往昔,断不敢忘,妾不悔。”
周老头回忆起当初的情景,两个人情定之时,一起绘制了这个傀儡娃娃。傀儡娃娃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都是两人爱的证明。周老头怔怔地望着那火焰中的娃娃,眼中闪过的一丝不舍,交织成一张难以言喻的网。火光映照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连岁月都为之动容,暂停了流转。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段与娇儿共度的时光,如同画卷般在脑海中缓缓展开。他们曾在这方天地间,以天地为证,以真心为媒,许下了誓言。
娃娃在火中缓缓站起,那姿态虽由火舌勾勒,却异常生动,仿佛真的有了灵魂。它的动作笨拙,却充满了决绝与深情,每一次作揖,都是对过往的告别。
周老头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娃娃的声音渐渐微弱,最终消失在熊熊烈火之中。周老头再次睁开眼,只见火光冲天,娃娃已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周老头的心里空洞洞的,像是失去了什么,但仔细想想,也的确没什么好失去的。唯一心痛的是这已赴火而去的傀儡娃娃,他们再也不能一同登台唱戏。一生牵丝,一生陪伴,终是有别时。周老头缓缓地闭上眼睛,享受这最后一刻的阳光。
“此生一别,乃赴黄泉。傀儡虽焚,情意不绝,娇儿之魂,伴我幽冥。一生牵丝,共演离合,今夕永诀,泪满衣襟。今生,吾不悔。”
注:文中资料参考引用银临《牵丝戏》